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横刀 作者:城郭如旧 内容简介 从前有个门派叫无相禅斗,无相禅斗有个掌门叫徐季,徐季有个徒弟叫胡离,胡离有把刀,没名字,也没杀过人,血倒是见了不少,如果杀鸡宰鸭也算的话。 这么四个人的小门派突然一天懵懵傻傻跌跌撞撞,卷入一场纠缠了十六年的阴谋。 武林、朝廷、灭门、旧梦,往事扑朔迷离,剥丝抽茧。 这一年的江湖,还没有人知道,很多年后,胡离依旧握着把破刀。 我刀口是江湖,挥斥方遒风起云涌,我刀柄是心。端不正心的人,怎么扛起江湖? 01 雁然 临近黄昏。 火烧云团簇着深橘色且格外大的太阳。 少年骑着驴慢悠悠在七扭八拐的边陲官道上闲晃,和已经瞧得见虚影的城门遥遥相望。他刚走了一趟镖。驴拉着镖车,车辙印在黄沙上,不一会儿车辙又被黄沙掩埋。 起风了,官道上无人看管的黄沙肆虐起来,三五成群便卷在一起。少年伸手压了压斗笠,长袍上积了一捧沙土。他脚尖碰了碰瘦驴的肚皮,驴晃了晃尾巴,终是在太阳落山之前进了雁然城。 重桓初年,新皇登基,短短三年便一鼓作气将粘在边陲近百年的胡人驱出了嘉寒关。重恒三年,西域胡人朝贡大明,并请求互开边贸,皇上点头应允。 雁然往前推五年,也不过是个招人嫌弃的边陲小镇,却因为边贸一时间水涨船高,成就了如今的雁然城。 早些年,雁然只有一条长鸿街,走尽了镇子便是看完了。三年前开了边市,从西向东南北的商道拓开。 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街巷像雁然织出的巨大的网,顷刻就罩了下来。 少年在云来客栈门口拴了驴,斗笠落在了驴头上。 伙计给临门坐的那桌添上一壶解热的凉茶,只是抬头微着眼擦汗的工夫,门吱呀一声开了,少年迈进了门槛,他站在门口抖落了粘在袍子上的黄沙。 来人的年纪不及弱冠,着白衣背负一把用灰色裹布包住的五尺长刀,露出的一尺二寸雕纹刀柄斜插入肩,隐没在背后。落坐之后,他微微侧了身子,继而将背上的刀横在木桌上,手掌贴着刀柄漫不经心得说道,“两只烧鸭,外带。” 手掌压刀的这位名叫胡离,住在雁然成东南角的小土坡上,平日里接点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活计。 胡离在雁然远比府衙里那群只晓得拿俸禄的要招人喜欢。毕竟偷鸡丢狗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还想去衙门?门槛儿都别想迈过。 几个月前,伙计家那只出逃的老公鸡就是被胡离逮捕归案的。 胡离的生意尚佳,数量也可观。无奈规模一般,银两太少,勉强糊口。 伙计眉眼带笑的朝后厨喊了一声,转头熟稔的和胡离闲聊起来,“半个月没见了,这是刚出远门回来?” “去了趟渝州城。”胡离应道。 “徐先生近些日子身体好些了?” “师父他,”胡离牵出一句顿了一下,垂眼立马忘了先前师父的称呼,大逆不道地说道,“又能爬树又能下水,好了不少。” 徐先生年过半百,腿脚利落却非要走哪儿都拄着个拐杖,徐季脚下生风拐杖被嫌弃碍事端手拎着。前些日子换季一阵小风把他给吹倒了,病来如山倒,徐季搂着他心尖上的拐杖半个多月没能爬下床。 在座各位听了之后,似是习惯了,皆是一笑了之,倒是免了胡离欺师灭祖的罪。 “胡小兄弟,这白衣可经不起雁然城遍地黄沙啊。”客栈有人打趣道。 雁然人都是一身深色衣裳,经得住风沙,瞧见街上着浅色衣裳的必定不是本地人,这是约定俗成的。 胡离低头看了眼沾了一层飞灰的袖口,深表同意。白怀水那只花孔雀,送来的东西果真都是空有外表毫无实用意义的东西。 这一想倒是轮不到他耍嘴皮了。伙计把用油纸包好的烧鸭递给胡离。胡离接过,从腰间拿了碎银子放在桌上,背上刀提着烧鸭出了客栈。 胡离运气好,出门后并未被刮上一脸沙子,风停了片刻。 倏忽,马蹄声由远及近,一队人马与他错身而过,胡离微偏过头,他们身着绣有银线纹样的青袍、腰间佩刀,朝着府衙的方向去了。 锦衣卫。 胡离微眯了下眼睛,歪头太阳穴在刀柄上碰了碰,锦衣卫来雁然做什么? 但这个疑问只停留了很短的时间,他随即收回视线,对此再提不起半点兴趣。 雁然现在是块人人都想跑来咬一口的美味糕点,无论是对江湖上跑的还是官场里弄权的都想着来瓜分一块。城内鱼目混杂,管好脸上那张嘴还有乱动的心思,能免去不少不相干的麻烦事儿。 日头已经落下来了,胡离顺着长鸿街往西南方向走。长鸿街灯火通明,街道两侧的红灯笼顺着长街高高低低的一路亮到远处看不清的地方去,夜里风小了一些,沙石原地打转,干不成什么大事。 蹄子敲在路上的声响,与繁华声错落着,向来是闲适的慢上一会儿,格格不入又意外的保持平衡。 长鸿街越发的繁华起来,道路拓宽,商店酒肆应接不暇。 雁然城的头等大事挑挑拣拣都有这条街的影子。 长鸿街小广场的八角擂台还没拆,大红绣花团簇着擂台,鼓棒被丢在鼓面上。半月前,黑马镖局在此摆擂。 通贸之后,镖局在边陲的生意越来越好,黑马镖局的镖师有限,恨不得长出八条腿,把一天掰成八天用,但总归不是办法。黑马镖局想出发英雄帖召集江湖人士为镖师的主意。 长期走镖合约,又是名扬天下的黑马镖局。 来争这机会的人排到了长鸿街的街尾去了。 为了黑马镖局的腰牌十块。 酒肆歌女隔着白纱,指尖按挑之间柔唱着。胡离只瞥了一眼便扭过了头去,方踏出去两步,鼻腔忽如其来的打进了一股香气,胡离皱了下眉,手掌在眼前一挥,便是一条素色的手帕落在了石板路上。 胡离本是想躲是非,却不想被立即拉扯进了另一边更为放肆露骨的勾引中去。 他往上看了一眼。二楼一白裙女子斜依在栏杆上,她瞧见胡离看过来,嘴角提起来把伸出栏杆的胳膊收了回去。 “有没有人跟公子说过,公子这张脸可真俊啊。”白裙女子说完,肆无忌惮的轻笑起来。 绣春楼占着雁然最好的位置,中心点,生意好得没话说。但绣春楼的生意好跟位置没什么大关系,因为这绣春楼是个青楼。 楼上那位倚着那位叫白谣,雁然城的人都识得她。前些日子雁然张公子出重金为她赎身非要娶她为妻,结果红轿都到了门口,张府那边传了张公子身死的消息。张家人不认她,她便又没心没肺的回了绣春楼去。 “手帕自己来捡。”胡离说罢便骑驴走了。 02 无相禅斗 绣春楼大厅。 檀木长桌上红烛燃着,台上的胡女扭着水蛇腰,红纱一拉一扯间,细嫩的皮肉时隐时现。最前排坐着的大汉没滋没味的咽下一口烈酒,身侧的喽啰拍拍他指了指外面。 大汉迷迷糊糊定睛一看,登时酒醒了一半。大汉目露寒光盯着人隐进黑暗的背影呸了一声,心里一阵恼火,他猛地把身侧还安稳坐着的推开,命令道,“跟上去。” 大汉狞笑一声。 刚回雁然城便被他撞见了,他也没枉费等了这么多时日。 行至雁然城西南的小土坡,到了家门口。 胡离的额角出了汗,不客气的抬脚就踹开了破门,里面的人惊得吊着嗓子喊了一句,“昨日刚修好的门,你这泼皮孽徒!” 他师父就这一把嗓子还算不错,嚎上一句十里八村全能听见。 胡离收回了脚,视线在门口转了转,还是那个破门,却是有些不同的。借着破灯笼的光亮,胡离定睛一看,破门上竖了块匾额,匾额上是无相禅斗四个字,飘飘然要携手登仙的笔锋。好看是好看可惜挂在这样一个破门上边。 胡离叹息一声,不知道是惋惜惨兮兮的破门还是那四个和破门不相合适的字。 门吱呀呀的一阵乱响,好死不死的耷拉下半边来,注定今夜又是个不用锁门的夜。徐季从屋里快步走出来,手里拎着他那这回派上用场的拐杖指着胡离,胡子都要气得翘起来。他呼了好几口气,半个训斥的字没从肚子里搜出来,半晌面色一沉滥用职权道,“罚你守三个月的夜。” 胡离仿若没听见他师父的话,抬脚又踹了挡路的破门,迈进了院子。 在他师父的眼皮子底下,开始掰扯起来胡式诡辩的道理来,“师父,我们无相禅斗上下也不过你我师弟,三人。衣裳加起来勉强有十件,地底下挖不出银票黄金,墙里没藏武功秘籍。” 胡离大气都不换一下,继而得出结论,“咱这无相禅斗就算敞着大门也无匪人光顾。” 徐季听完这大逆不道之言,眼睛一瞪,心里苦哈哈的想,上辈子造孽摊了这么个不省心的徒弟。他抬手就把拐杖往胡离身上招呼,胡离哈了一声闪身避开,又补刀说道,“再说了,师父咱们还能在雁然住上三个月吗?” 他们师徒三人过惯了漂泊的日子,没钱没人外加没地。三天两头就要换个地方住,不是被人欺负狠了就是穷乡僻壤活不下去。 在雁然城住下已有三年,但胡离这心里清楚,说不上哪天,卷卷铺盖,三人就又上路了。 徐季被戳中,终于想起他是个为人师的,两个徒弟过把个月就要随他跑来跑去。他一时间愧不难当,当即不吱声了,拐杖往地上一拄,眼不见心不烦把人支走,“把鸭肉撕了去。” 胡离撇了撇嘴,心想他师父向来吵嘴吵不赢他,也没什么喜悦的心思,但总归得上有些轻松的。他心满意足之后从善如流的进了小厨房洗完手端了盘子出来。 雁然城的烤鸭当属云来客栈的最好吃。香味全部入了鸭肉里。他在路上没浪费多少时间,撕开油纸,鸭肉还是热的。 胡离熟练的撕着鸭肉,这活三五天就要到他手里。谁叫无相禅斗的规矩是,胡离出门打拼,胡离砍柴、挑水、做饭。另外两位都是大爷做派,两人分据无相禅斗一左一右的屋子,坐看日升月沉,好不自在。 门口有响动。 刚撕开油纸时,他便感觉到有人站到了小厨房的门口,他没吭声,心里正在师父和师弟时越之间,二选一。 这会儿门外的人似是耐不住性子了,弄了点大动静来试探他。 胡离也并不理。 等了好一会儿,身后那人才肯开了金口,开口就占尽了人的便宜,“师侄都这么大了啊,想师叔小时候还抱过你。” 这口气,除了他那常年飘在天上的师叔白怀水,不做他人可想。 胡离专注的对付手中的烤鸭,回了他师叔一嘴,“师侄头年才见过白师叔,白师叔平日闲得时候莫要多想,脑子是越想越傻的。” “师侄不但胆子大,嘴皮子也越磨越厉害了,像根针似的,扎得师叔心窝子疼。” 胡离回头看了白怀水一眼,倒是看他脸上透着粉,一看便知道最近山珍海味吃了不少,养得发白,但就是可惜没跟胖挨上边。 白怀水倚在门框边,穿着一身风骚的白衣,长身玉立像哪家的公子,唬人得很。 而白怀水身上这件白衣,胡离晓得,分明与他身上这套一模一样。 前些月,他这位整日在外转悠不学无术的师叔托人捎了东西回来,还以为是救命的银子,或者果腹的食物,没想包裹里妥妥当当的躺着三件一模一样的白衣,尺寸不一样,秉承着不要白不要的精神,师徒三人私下数落了白怀水一番,然后一人一件,分了。 白怀水回来,胡离是有些惊讶的。白怀水这人三年五载不回来一趟,凭着自己富家公子哥的身份,绕着名山大川挥金如土,过得是纸醉金迷的日子,丝毫不念同门之情,放任师徒三人在边陲吃土数年。 单凭着这点,胡离就理所当然的和白怀水没大没小。 “白师叔这次回来准备待几个时辰?”胡离慢条斯理的撕着烤鸭,嘴上极近讽刺之词,半点不吝啬。 白怀水凑了过来,也不知道手干净不赶紧就拿了一块塞到嘴里,胡离还以为他下一句定是会说心窝疼,白怀水却笑得眯起来眼睛,一拍桌子,豪言壮志道,“谁说师叔要走了?” “我要留下来,随你们一道光复无相禅斗。”白师叔大言不惭地说道。 “……” 这话说得像开玩笑一样。 无相禅斗这个武林中籍籍无名的门派,往上数几十年还没建立,往后数几十年更不知道在哪儿小打小闹,怎么都扯不上什么光复。 胡离还没开口损他这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便宜师叔,便被屋外的动静转移了注意力。 “姓胡的,你他娘的给我滚出来!” 破门在短短一刻钟之后受到第三次不怀好意的攻击之后,僵硬的趴在了地上,尘土翻覆。 白怀水瞥了一眼屋外的一众提刀大汉,不禁缩了缩脖子,仿佛马上忘了方才信誓旦旦要光复门派的是谁。白怀水偏头小声询问胡离那些是何人。 胡离没应只是把手里的东西都丢给了白怀水,擦了擦手才举步往外走去。 03 金刀门 少年从破屋里露了面,他伸手撩了下长袍,右脚缓缓的迈过门槛。 “胡离,还真觉着自己是个大人物了?”领头的那位瞧胡离这做派眉头登时一竖,嗤笑一声道。 他身边跟着的几个附和的笑得前仰后合。 胡离没听见似的,他歪了下头,抬手指了人,嘴上点名道姓的更是全然不客气,“徐诚,你找我有事?” 徐诚黑了脸,他身后的一众喽啰更是攥紧了手里的刀,准备随时冲上来把胡离砍个稀巴烂,徐诚牢记临行前军师的几句叮嘱,抬手把激动的喽啰门往后拦了拦。 装得倒是像个人的样子,胡离心想道。 胡离笑了起来,紧接着又说道,“失礼了,现如今该叫一声徐门主才对。” 徐诚轻轻哼了一声,想想也是被这声门主取悦了。 胡离嘴角微微一提,话锋一转,专门挑些不中听的说,“想当年徐门主占山为王那两年,香车软轿,十足十的风光,胡离羡慕得紧。现如今下了山从了良,反倒是门庭冷落了些。” 徐诚被踩中了痛脚,登时把什么狗屁军师的大道理全都抛之脑后,嘴上逞快,大骂道,“你他娘的找死。老实把酬金交出来。” 徐诚本在中原的金刀山上占山为王,中原富足,隔三岔五下山抢上一次,就能美滋滋的过上半年好日子。不晓得新登基的那位皇帝抽哪门子邪风,要将边陲的胡人驱出嘉寒关去,原本这事和徐诚没多少关系,可是行军热血沸腾顺带着路过金刀山时剿了匪,新皇这一招搂草打兔子——捎带手,打得徐诚落花流水,只好弃了山头。 徐诚五年前从中原逃到雁然,领着剩下的十几个死心眼,在雁然城建了金刀门。 瞧着名字像个江湖门派,却是换汤不换药,还干那些提不上门面的勾当。金刀门和无相禅斗像来是敌对,徐诚手艺无非四样,烧杀抢掠。雁然人过不好日子,集资找上做小生意的胡离。胡离收了钱,抱着长刀,站在长鸿街的尽头,一站便是一天。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胡离法子多得很。 四样手艺不起作用,金刀门的日子越发的难过起来。虽也不至于饿死,但娇贵的日子过惯了,从云头跌到了深渊,落差之大非亲身经历之人不能体会。 头些月,金刀门的狗头军师力主改革,恰逢黑马镖局发英雄帖招镖师,酬劳丰厚。 只是黑马镖局需要的是背景清白的江湖人士。金刀门往上数个把月,还是那提刀抢钱的土匪,连个报名的资格都没有。 金刀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求爷爷告奶奶,搭着钱总算是拿钱堵了人的嘴,把金刀门的名声洗得干干净净,终于上了擂台。 他费尽心思最后得了个第十一名。 屋漏偏逢连夜雨,和金刀门处处作对的胡离赢了块腰牌。 胡离刚巧第十名,搭了个边,顺便把他金刀门给挤了下去。 胡离今日刚走完镖回雁然,徐诚就迫不及待上门找茬了。 纵观这十人,不捏这一身牵挂,上有老下有小的胡离又能捏谁?黑马镖局认腰牌不认人,谁抢来算谁的道理。 胡离反手握住刀柄,将长刀抽至身前,在徐诚近身之时,一个偏身。 “还钱?”胡离一乐,依旧照着徐诚的软肋戳,非把这人戳得七窍生烟不罢休,“徐门主莫不是还是觉得抢钱来得快,于是重操旧业了。” “识相点,把腰牌交出来。” 胡离低头在腰间取出腰牌,还恶意的放在眼前晃了晃。徐诚看着摇晃的牌穗,还有胡离的那张可恶的脸,热血直往脑袋里蹿。 “我不给又怎样?当日打擂,”胡离张开手掌,猛地把摇晃着的腰牌攥在手心,轻飘飘地说道,“徐门主,我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这腰牌如今在我胡离手上,以后便也不是你的。” 徐诚彻底被激怒了,刀在地上划出了一条白线,直逼胡离。徐诚刀法不错,若不是如此也占不上山头。 长刀出鞘,胡离把刀鞘随意扔在旁边,右脚脚尖虚划了半圈,刀身挡在了胸前。 徐诚短板在后背,胡离用刀身挡住他砍向他肩头的一招,一挡一推之间,徐诚退了半步,旋即开始攻击胡离的下盘,胡离却只是脚步快速的虚退,徐诚步步紧逼。徐诚出其不意撑起了刀朝胡离门面招呼,胡离面不改色,仍是虚退,在第二步之时稳住身形伸手把刀柄和徐诚的手腕握在一处,往身前一扯,徐诚左手化掌攻他腹部,胡离电光火石之间以掌为刀砍上了徐诚的哑穴。 白怀水在门内见识了他师侄登峰造极的嘴上功夫,三言两语把对面那人逼成了疯狗。白怀水抽了案板上的菜刀,打算出门和狗屁刀门拼个你死我活。 这会儿他突然想起自己的豪言壮志来,并且打算为此慷慨赴死。 等他提着菜刀杀气腾腾的出了门正打算大喝一声,嗓子里却没了声儿。狗屁刀门的喽啰们七手八脚的把昏厥的徐门主抬着要往出走。 胡离一脚踹在另一扇尚完好的门上,挑眉看了看躺在地上那扇门,恶劣地说道,“门坏了。” 一群人大眼瞪小眼,胡离伸手,终于把意图扒拉到了明面上,说道,“拿钱,修门,否则今日谁也别想出了这门。” 白怀水的脸色变了变,对他师侄的死不要脸表示叹服。 这破门方才已经被胡离揣成了半残。他环顾了一下惨兮兮的自家门派,长叹了一口气,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古人诚不欺我。 他师侄才多大,就开始为生计而脸部红心不跳的坑蒙拐骗。 其中一个喽啰心不甘情不愿的把碎银子摔在了胡离的手心上。胡离浑然不在意的掂量了两下,随后心满意足的往后一让,终于放人出门去了。 修门的钱,有了。 胡离把碎银子揣到口袋里,抬脚往回走,回头便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白怀水。 他视线下挪,瞧见他俊秀无比,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师叔握了把菜刀,于是微皱了眉,好心劝解道,“菜刀无眼,师叔莫要伤了手。” 04 天下第一镖局 “那你的刀长眼睛了?”白怀水视线在胡离的长刀上微微停顿,随后抬手把菜刀翻过来调过去的看。 “刀没长眼睛。”胡离捡起被自己丢下的刀鞘,收了刀,往怀里一抱,又不依不饶地说道,“师侄却长了一双眼睛。” 这是在讽刺他没长眼睛?白怀水眼皮一跳,面上风雨不动,在脸上使劲儿的扒拉出一副长辈的模样。 这时候徐季端着拐杖走了出来,他年迈松弛的眼皮耷拉着,努力的睁了睁眼睛,四下看了看,问道,“人走了?” 大难临头,徐季就躲在最后面,任他大徒弟在前面遮风挡雨。风平浪静时他徐季便要出场收拾一下混乱的场面,最后再抒情几句,算了事。 胡离见惯了,一挑眉,说道,“下次人走了您就别出来了,尘土太大。” 徐季眉毛一抖,脸上险些挂不住。当师父的哪儿看不出来他徒弟的意思,这可是从小在他身边摸爬滚打长大的大徒弟。 他徒弟这是让他消停的在屋里猫着,听见什么看见什么就当不知道。 “大夫让我多出屋走走,呼吸新鲜空气。”徐季心一横,权当听不懂。 但天公不作美,一阵风刮了过来,三人在院里吸了一大口土。徐季强端着脸,强把想打喷嚏的欲望忍了下去,脸色发青。 胡离轻声打了个喷嚏,伸手扫了扫鼻下道,“那师父慢慢吸吧,徒弟先进屋了。” 胡离把师父和师叔全部讽刺了一遍之后进屋去了。 白怀水略同情的看了他师兄徐季一眼,掸了掸袖子上的土,“那师兄我也进屋去了。” 戌时三刻,白蜡燃着。 胡离在案前翻开一本书,逐字逐句的看了起来。 白蜡是白怀水从京城里带回来的,若是平常就只是干巴巴的油灯,他这个便宜师叔倒是还有些用处。 说曹操曹操就到。白怀水倚着门,在胡离抬眼看过来的时候,多此一举的抬手又敲了敲房门。不等人应,就端着碗进了屋走至案前。 白怀水撂下一碗茶,解释道,“没寻到茶壶,江湖中人用碗来。” 胡离视线没从书上挪开,想来他师叔找他也未必有什么正经事儿。瞧他那大少爷的模样,也不像是会说出正经话的人。 白怀水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招人烦了,顾自的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与胡离聊起天来,“白天那狗屁刀门,与我们有仇?” 白怀水全心全意的把自己和胡离他们拴在了一起。胡离听他说的还算是人话,抽空看了白怀水一眼,正要回答。 白怀水却根本没在看他,一直盯着地上,沉吟片刻问道,“你抢他们媳妇了?” 真是三句就打回原形。 “比抢媳妇还严重。”胡离把书往案上一放,勾勾嘴角答道,随后简略的与白怀水解释了一番,“前些月黑马镖局摆擂台招镖师,十块腰牌。我第十名,金刀门徐诚得了个第十一名。” “这是从良失败,恼羞成怒了。”白怀水笃定地说道。 这天晚上,白怀水一直到亥时才心满意足的从胡离的房间里退了出去。 胡离合上书,吹了蜡烛。 黑幕落下,一夜无梦。 西北连天的好天气,太阳高挂,尘土飞扬。 胡离在前面骑着驴。 白怀水骑着白马在后面跟着,驴尾巴在前面晃得白怀水心烦意乱。他抬手想驱一驱落了他满脸的光,还有四面八方而来的风沙,但都失败了。 “去哪儿?”白怀水加了速度与胡离并肩往前,偏头问道。 昨夜扰得他书没看成的人,今儿一大早精神充沛、满面红光的又尾随他出了门。胡离没理白怀水,只是看了眼白怀水那匹招摇的白马。 白怀水察觉到胡离的视线,一脸得意的抬手摸了摸马头,“摇光够漂亮吧。” “它是怎么活到现在的。”以白怀水的武功,这匹白马是怎么没变成马肉的,胡离只能是断定这匹马的运气实在不错。 白怀水轻咳了两声,原本是想炫耀结果碰了一鼻子灰。 白怀水有一柄金光闪闪的剑,刀鞘上镶着大大小小的宝石,剑柄八成是黄金的,但实在丑到伤眼睛。丢了伤眼睛的剑鞘之后,白怀水拿着剑也只能唬一唬不会武功的地痞流氓。 前些年胡离问徐季,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的师叔是怎么进门派的。 徐季斜了下胡离,说道,“多亏了你师叔带了一盒金银珠宝上山,不然你打小哪儿会有房子住,白师叔是你的衣食父母,日后你要替他养老的。” 胡离看了眼他的衣食父母白怀水,撇了撇嘴,如有神眷一时醍醐灌顶,晓得时不时要恭维师叔两句,便道,“拿腰牌去取银子。” 白怀水心不在焉的应了两声,突然问道,“雁然府衙在哪边?” “长鸿街北边。”说罢,胡离往那远处一指。 白怀水弯了身,碰了碰驴头,哄骗道,“来,别回头,记得日后见着府衙绕路走。” 胡离瞥了白怀水一眼,他这个师叔不知道又在犯什么病,白怀水直了直身子,眼神也挪了过来,补充了一句,“你也是,日后见着府衙绕路走,那里面的牛鬼蛇神招惹不起。” 这话不必白怀水教,胡离也时刻记在心上。 两人到了黑马镖局门口。 胡离给驴寻了个位置,回来时候见白怀水牵着马站在门口。 一条宽道,白怀水牵着马站在最中间的位置,活像个拦路的。 “还挺气派的。”白怀水注意到胡离回来了,眯着眼睛评价着,越说越是离谱,声音还不小,“一个分号还弄这么气派,明摆着想人来抢钱。真是有钱没地儿花,腐败。” 门口两个护院的听见,眼神直往白怀水身上跑,恨不得把他打发的远远的。 白怀水不在意的对门口人抱了抱拳,一脸自如,仿佛方才说话的并不是他一样。 胡离任他站着,只叮嘱了句让他原地等着,便把腰牌给侍卫看了进镖局去了。 大厅门口左右各立两个壮汉,壮汉腰间配刀,目不斜视。若是瞧人动静不对,这刀便是要落在人身上,镖局高手众多,这一刀下去非要见了血不可。 于是江湖上除非穷凶极恶或走投无路之人,都不会捏镖局这颗硬钉子。 镖局进进出出的人很多,有眼熟的也有眼生的。 侍从引他进了大堂,管家摆了一张长案,胡离上前把腰牌递出去。 05 八风不动 这会儿大堂门口传来脚步声,又是两人进了屋。 两人似乎是旧识,在门口刚巧碰见,正寒暄着。 “这趟多走了两天,路上耽搁了些时间。宜州连日的大雨,恰河的水越涨越凶,活像是要吞了人。” “前些日子不是传来消息,恰河堵上了。”另一人疑惑道。 “我看这恰河,天下也就萧家治得了。现在派出来治水的全是些酒囊饭袋。” “这二十年恰河年年不闹大一回都不舒服。” “可不是,听说这回那帮当官的也得不到好处。皇上狠了心把这回治水顶头的那位砍了,总能消停一阵子。” 胡离手一顿,照他们所说,京城这阵子出了大事。 恰河水患是常事。 恰河在宜州,而宜州离京城不过几百里的路程,天子眼皮底下的地界。宜州出了事儿,京城怕是也微有晃动。 他那回家探亲的师弟时越还在京城。 眼见着越说越激动,管家抬头看了一眼,敲了敲桌子,胡离身后两人停了嘴。 胡离回过神来接过管家递来的银子,随手塞进了袖子里,出了镖局的门。 门口除了两个护院的之外,空空荡荡。 他那个花孔雀师叔没了踪影,连带着消失的还有他那匹甚是喜爱的白马。 白怀水的话全然只能听不能信,惯常的翻脸不认人。这转眼就不见的招数用了千八百遍,哪一次都是露了两面,又飘飘然的撇下他们跑了。 胡离倒是巴不得白师叔歇了他那颗光复无相禅斗的心,赶紧收拾他的金银细软去浪迹天涯,千万别和他扯上半毛钱关系。 但白怀水在他跟前丢了,他师父非唯他是问不可。 惹是生非的家伙,胡离心想,下次见了面就要给他一刀背。 他心里胡乱的想了一番,仍旧是没转身就走。 护院的两人一动不动的站着,胡离上前问道,“请问方才那位等在门口的公子去哪儿了。” “跟着几个人往北走了。” 跟人走了? 无相禅斗搬到雁然城之后,白怀水还是第一次回来。白怀水在雁然城有熟人,基本是不可能的。 胡离皱了皱眉,他这师叔不会是心怀一颗纯真的少年心,别人勾勾手指就跟着走了吧? “走多久了?”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 胡离冲护院的抱了抱拳,骑驴往北追他那不让人省心的师叔去了。 晌午时分,下起了雨。 水和沙石混在一起,满地的泥水。 胡离推门空手进了屋。 徐季摇着破扇子舒舒服服的躺在摇椅上,听见雨声中有人进屋,懒洋洋的抬了抬眼皮,抬了一半似乎觉着有些累又撂下了。 这家伙怕是手软腿软连刀都提不起来。 胡离面色不改,早就习惯他师父这幅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他给自己倒了杯凉茶,一口灌进了肚子,解了热。 “徒儿,给师父也来一口。”徐季拉开他的破锣嗓子吩咐道。 胡离闻声瞄了他一眼,把徐季从头顶看到脚底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之后,才缓缓开口,“师父你昨夜又踹被子了?” “一口就好。”徐季闭着眼睛,仿若没听见,摇椅都没顿。 胡离把茶杯放到了徐季的手心,徐季总算睁大了眼睛。茶水只堪堪盖住杯底,说一口,就一口,还真一点不带多的! 徐季脸上的平淡几欲破功,脖子梗了好一会儿,发现拐杖离自己有半尺远不愿动,这才松了劲儿,往后一躺,安慰自己般询问道,“月中,你师弟便回来了罢。” “是,”胡离嘴角勾了勾,“那位总算是要回来了。师父您早掰着手指头日夜盼着呢。” 时越回京探亲,每次回来他们都有一阵子好日子过,吃穿用度不用愁。徐季越老越是不长进,年年就只有这一个盼头了。 徐季以不变应万变,没瞧见他那神出鬼没的师弟,于是问道,“你师叔呢?怎地没一道回来。” “找不见人了。” 胡离在长鸿街找了两个时辰,光是绣春楼他就路过了三回,连半个人影都没瞧见。 徐季听罢,摸了摸下巴,低声嘀咕道,“这次说走就走也不跟我说一声,好歹多年的师兄弟情分。” 忽地破门被撞开,这一声响倒是不大,屋里两个人倒是听得清楚。 徐季眯了眯眼睛,又开了破锣嗓子,驱赶他大徒弟去瞧瞧屋外的情况,“怕是你师叔找到路回来了。” 来人一个踉跄,胡离赶忙上前扶住了他的一只手臂,强把他半个身子拉到了膝上。来人张了张嘴,看清胡离之后,恍惚了一会儿才打颤着抬起手来紧紧拽住了他的袖子,沙哑着嗓子喊了一句师兄。 时越的嘴唇干裂,这么一动见了血。 雨大滴的往下落,时越穿了件麻布短衫,上头大大小小的泥点,脸上也是,狼狈的像刚从泥潭里爬出来似的。 胡离伸手帮他把脸上的泥点胡乱的擦了擦,才勉强能看出个人样。 “师兄,我貌美如花的脸别给我抹花了!”时越抬手制止了胡离没轻没重的擦拭,忽地咧嘴一笑,“方才我那一跪师兄要还回来才是。” 胡离冷笑了一声,并不吭声。 时越说罢踉踉跄跄从地上爬了起来,支撑了好几下才站稳了身子,没了泥点的脸色看起来白得不像话。 “又偷抹你姐的水粉了?”胡离瞄了他一眼。 “师兄这你就不懂了,我这属于天生丽质。”时越臭不要脸的指了指自己的脸,大步流星的往屋里走,全然不顾胡离伸过来的手,说道,“得了,这么大的雨管我作甚。” 胡离忍无可忍,抬脚不轻不重的把时越踹进了屋。 “师父,你看师兄多恨的心呐!亲师弟都要用脚踹。”时越直嚷嚷。 徐季说胡离打小就铁石心肠,是条养不熟的狼狗,尊师重道仁义礼教对胡离来说都是废话,胡离八风不动,世上怕是没甚么能伤得了他的。 无相禅斗这个门派,从上到下就是个老弱病残的组合。一个常年跑路的暂且不提。 师徒三人相依为命。大明让他们三个周游个遍,倒是和白怀水不一样。白怀水香车软轿,有人侍候着。他们三个是难民,一路卖艺讨钱活过来的。 上头那位师父每日只晓得往摇椅上一躺,悠哉悠哉。师父没甚么能耐,只是有口气,非要顶着祖师爷给的门派名,做一个光复的美梦。 胡离还在襁褓里就叫徐季捡了去,被徐季这样的人捡回去,好生生长到十多岁倒也算上一朵奇葩。 和没爹又没娘的胡离不一样。时越从京都来的,富人家的小孩,他家父母也不晓得被徐季灌了什么迷魂药,时越刚十二岁就上门给徐季做了徒弟,不但年年交钱给徐季还要跟在徐季后面吃苦。 师父半点有用的东西都没交给时越,倒是那股子少爷做派,时越可谓是和徐季一脉相承。 时越将徐季那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学的淋漓尽致。 徐季是大老爷,时越是小少爷。 江湖上流派众多,小门派之争更是厉害,三天两头吞来吞去。上头那些大门派有大门派的规矩,小虾米和小虾米斗,他们不爱管,还乐见其得。 胡离和时越打小被欺负到大的。 后来他扛了刀,来一个便砍一个,来两个便砍一双。 他这两只手,除了握刀挥刀之外,早就没了别的用处。 06 祸事 时越径直就进了里屋,摊倒在了床上,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徐季瞧见他宝贝徒弟回来了赶紧凑过来看了两眼。一看时越这模样立马就退到了原处,他凑到前去肯定没什么好结果。 “快去看看你师弟,瞧瞧有没有生病。”徐季看到身后的胡离,赶紧把人推了进去。 胡离把毛巾弄湿胡乱的给时越擦脸,时越没什么精气神的躺着,喟叹道,“师兄你还真是几十年如一日,晓得你师弟皮糙肉厚,不弄点热水也就算了,你这架势是在擦木头吗?这么用力,啧……” 时越喋喋不休,胡离被吵的头大,差点想把毛巾整个塞到他嘴里,“木头也早被我擦破皮了,你这脸皮比城墙还厚,八成没事。” “师兄你说话还是那么有趣。”时越干笑了两声,视线在胡离脸上停顿了一会儿。 “嗯,盐比你多吃了两年。” “嗯,老的照顾小的,理所当然的事儿。”时越顺着杆儿就下了,脸皮比徐季还要厚上几层,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时越把胳膊往胡离眼前一搁,胡离瞥了他一眼,“做什么?” “师兄,我腿软头痛,眼睛看不清。”时越胡乱的编造了一通,在胡离又想给他一巴掌之前脸扑在了被子里,“动不了,师兄你看着办吧,你若是忍心就让我这样自生自灭好了。” 胡离直起腰把毛巾扔在了时越的后背上,出了屋。 时越也不恼,仍然那么躺着。 他在心里默念了十下,胡离果然又进了屋,凶狠的给他换起了衣裳,他摊着伸伸胳膊再伸伸腿。 时越眨了眨眼睛,说道,“再过两天,京城一队人马要从雁然城经过。也不知道这雁然城是怎么了。” “前日在街上瞧见锦衣卫了。” 听胡离说罢,时越从床上迅速从床上爬了起来,微张了嘴,略惊讶的问道,“锦衣卫到雁然城了?” “京城里出什么大事了?”胡离心中有数,但依然顺着时越的话说下去。 “还不是恰河水患的事儿弄的,”时越枕着胳膊复又躺下,“今年立夏之后雨水大,恰河又泛滥了,皇上拨了款派人整治,刚开始有些起色后来听人再说起便是堵住了。前些日子又来了场大雨,又垮了。宜州靠着恰河的田地都淹了。” “宜州是天下粮仓,损失不小。” “是了,于是皇上大怒。这次参与恰河治水的,大大小小的官员两千多人,多多少少都受了牵连。牵扯大的进了昭狱,轻的流放迤岭。若是想到迤岭,必然要经过雁然城。” “你……”胡离微怔,张嘴刚吐了一个字,便被时越拦住了。 “我父母也在流放的名单里。” 话说到此处,胡离心下也是了然,“这次皇上怕是下了心思,锦衣卫已经守在雁然城了。” 时越应了一声,忽然想到说,“前几日在京城倒是听了点雁然城的别的事儿,就离咱门派不太远那个整日敲钟没个安生的极乐寺。京城里传得神乎其神,这寺庙里供奉的金佛十分灵验,几十年前三个得道高僧在极乐寺内求愿七七四十九天之后舍肉身成佛去了,也为大明免去了一次灾祸。” “皇上这次派锦衣卫出来,应该不光是为了流放官员的事儿。怕是动了心思来极乐寺求个风调雨顺。” 胡离对这些提不起半点兴趣,终于把小少爷上上下下都侍候妥当了,他双手一放,时越胳膊摔在床板上,胡离直起身子,从上方看时越。 “我爹怕是一早觉出不对,让梁牧把我半路拦下了。梁牧快马加鞭一路护我回雁然。我们刚赶了一天的路,京城那边便传出消息,流放官员的名单也一并出来了。当夜流放官员便从京城出发了。” 少年一夜之间被迫成长,强硬的被拉成了抽条的树,磕磕绊绊的想要遮风挡雨。 时越抿了下嘴才继续说道,“好歹如今还保着命。想想办法能不能塞点银子到我爹手里,上下都打点着,也好再说以后。” 雨头天晚上就停了。 雁然城照样是满地沙石飞走。 荒原贫瘠,目及之处挑不出半根绿叶。 押送罪臣的队伍累死了十多匹马,刚入了边陲附近,不管是罪臣还是看押的人全靠了两条腿。 这次皇上下了狠心。以往流放的官员用钱疏通疏通,便能在偏远一点的地方照常过美滋滋的生活。这次牵连的官员上千人,皇上势必要每一个都送到迤岭,就算死了尸体也要拖到迤岭去。 队伍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脚上手上的铐子动一动便发出刺耳的响声。 “快着点,你们这群高官整天大鱼大肉的吃着,这点路倒是走不了了。”押送罪臣的小吏扬眉吐气了一把,体味了一回儿狠狠把朝廷命官踩在脚底下的滋味。 时禹走到队伍的最前头,身后是时夫人还有他的两个女儿。 时禹对雁然城算得上是熟悉。他常在小儿子的书信里听见这座边陲小城。时禹竟是忘了此时的境地,有些隐隐的期待起来。 “小兄弟,我们还有多久才到雁然?” 队伍前头押送的小吏回头看了时禹一眼,仔细的思索了一下才小声地回道,“时大人,日落之前定是到了。” 时禹再看了那小吏一眼,心有疑虑。 那人只是对他微微摇了摇头便回头去了,再没吭一声。 07 江豫 白怀水环顾了一圈,把雁然府衙看了个遍,嘴里啧着雁然果然是水涨船高,这府衙也远比别处的漂亮。 半晌之后责怪起身边偏要带他过来的江大人,他眉梢上挑,漫不经心地说道,“江大人还打算关我几日啊?这府衙的地界,我一介草民跟这儿凑什么热闹,遣散我算了。” 江豫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看都不看白怀水一眼,“等雁然这事儿了了,随你去哪儿。” “我一个人能闹出什么乱子来,江大人高看我了。”白怀水用手指腹蹭了蹭自己的脸侧,对江豫的答案并不满意。但瞧着江豫一副不肯罢休的模样,退了半步问道,“怎么样算了事?” 这位江豫,南北镇抚司千户大人,为皇上办事,在京城因为几宗案子办得利落而红极一时。白怀水待在京都,不想听都被灌了一耳朵。但多数的话皆是酸话,你站得高了,功劳大了,苦劳就被人选择性忽略了。 江豫得了皇上的宠,顺便也被京城里的达官贵人排挤。 莫不是京城待不下去了?白怀水有几分玩笑的心思,笑嘻嘻的看着江豫。 “将罪臣全部送到迤岭算了事,没几日了。” 锦衣卫身份特殊,雁然府衙腾了块好地儿,好吃好喝的供着江豫一行人。皇上身边的红人,心里万般不愿意行动上也是要讨好的。 白怀水白吃白喝远没有嘴上说得那般不乐意。他往嘴里又塞了块精美的糕点,味道很是不错。 “迤岭?那地方可就和胡人隔着苇水。胡人这两年敏感着呢,”白怀水瞥了眼江豫腰间的绣春刀,登时哼了一声,“你们这简直是大摇大摆的去挑衅。” “这我们自然想到了,”江豫顿了一下,“那又有何办法。” 白怀水用折扇撑着下巴琢磨了一会儿,问道,“江大人,可是知道黑马镖局?” “嗯,天下第一镖局,这两年风头正盛。” “雁然通贸,胡人和雁然的来往密切,为了这个,黑马镖局头些月刚在雁然设了分号。分号气派啊,雕梁……” “你的意思是,请黑马镖局保这一趟?”江豫放下茶杯打断了白怀水连篇的废话。 白怀水被打断依旧神态自若,毫不费力的又拽出来一句正经话,“那黑马镖局赚了不少胡人的钱,混得这么开,其中怕是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借镖局走一趟,两边都相安无事。” 江豫瞥了白怀水一眼。他在京都时便晓得白怀水有些能耐,不然也不能在京城大张旗鼓的搅合了一摊浑水,然后金蝉脱壳跑到了边陲的雁然城。 “找一趟雁然的地方官出面和黑马镖局谈。” 江豫走到门口,回头瞥了白怀水一眼。白怀水又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正喝着,江豫说道,“怎么?想到个主意就想着把事儿的都绕过去了?” 江豫面无表情的继续说道,“宁府上养了个吃白饭的门客,门客走时还卷了真金白银无数,你说宁先生若是清楚这事……” 敢情揪着这事儿不放,不愧是南北镇抚司千户大人。 “得,”白怀水一撩长袍,起身跟上了江豫,“您是大人您说了算。” 两人在府衙转了一圈没瞧见人,找了个人询问。 “我家大人记挂着昨儿江大人吩咐的事儿,今儿一大早就赶去了,这会儿还没回来。” 江豫应了一声,偏头看了一眼白怀水。白怀水正摇着扇子,嘟囔着日头太大,并没有在意他们之间的对话。 胡离在府衙对面的茶摊坐了小半日。 长鸿街白日热闹非凡,茶摊坐满了歇脚的人。他坐在正对府衙门口的那张桌子,虽端着茶杯,视线却时不时的在府衙门口转一转。 日头正足的时候,终于瞧见他要等的人从府衙里出来。 银色丝线绣纹样的飞鱼服,胡离一眼就在人群里认了出来,这是当日他瞧见锦衣卫领头的那位,瞧着这身打扮,是官高一级没错了。 这人不出三十岁,眉头微蹙,嘴角抿成一丝不苟的一条线,他右手手腕抵在腰间的刀柄上。那人身边还跟着一人,两人一前一后,毫无交流。 胡离心里正盘算着,身后这位是什么人物,一个错身,胡离瞧清了脸。 与他同行的那位,胡离刚微瞄了一眼便有些坐不住,那位不就是他前些日离家出走的花孔雀师叔。 花孔雀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刚回了雁然城就招惹上了锦衣卫。 他蓦地想起,那日白怀水叫他今后绕着府衙走路才好。 白怀水冲着大太阳眯了眯眼睛,视线扫了扫身侧,只是一瞄就看到了他师侄坐在茶摊上正用眼刀刮他。他脸皮厚一点都不疼,偏头对江豫说了句,“茶摊那儿坐了个背着长刀的年轻人,瞧见没?” 江豫搞不清白怀水要弄什么古怪,施舍了一眼过去,继而嗯了一声。 “黑马镖局的镖师。”白怀水从善如流自己撑着杆儿,自己又爬了下来,还颇为得意。 “所以?”江豫挑了挑眉。 白怀水却不再回答,手一扬,喊道,“胡离,这边。” 胡离喝光了杯底的茶水,付了钱才走过去,冷冷淡淡的唤了声师叔。 “这位是京城来的江大人,”白怀水介绍道,说罢,又转头对江豫说道,“这位是我师侄,胡离。” 江豫应了一声,不留声色的打量起胡离来。 江豫十六岁就进了衙门,二十二岁那年做了锦衣卫。碰见的人无数,无论贫苦还是富贵,商人还是官员,早早就练出了一双堪称毒辣的眼睛。 眼前少年的面容俊朗但还尚显稚嫩,而他那双眼睛传递出来的东西,却是超越年龄的沉稳似静水,一切情绪都沉在其中,一时间瞧不出什么端倪来。并且如此一少年,却是背着一把五尺长刀,刀柄斜插,与他那张稚嫩的脸格格不入。 “江大人。”胡离开了口,拱手道。 江豫收回视线微微颔首,问道,“听白怀水说起,你在黑马镖局领了份镖师的差事。” “是的。” 08 入城 “江大人,你看这近水楼台的事儿,这差事直接托给胡离就好,也甭再挑个别的镖师了。胡离好生在这儿,那边人一到这边不耽误就送出雁然去了。” “白怀水你这脑子下商海,早就富甲一方了。”江豫没接白怀水的话,挑眉如此说道。 说了半天,白怀水早就准备套他了,一步一步这会儿才把意图全摆上明面上来,还捏出个看似无懈可击的理由来。 “谬赞谬赞。”白怀水笑得合不拢嘴,还真当人是夸他。 胡离看了白怀水一眼,心中了然,他师叔和这位江大人怕是在京都就已识得。但两人的关系却古怪得很,非敌非友。 “莫再跟着了,你们师兄弟好好聊罢。”江豫没有与胡离多说,转身走了。 白怀水看着江豫的背影眯了下一眼,随即换上了大大咧咧的笑,抬了胳膊搭上胡离的肩,扭头对胡离笑道,“师叔不是早和你说过,没事闲着别往府衙这边转。” “师叔辈分大一些就可随便在府衙转了?”胡离向来不是什么听话的主儿,闻言把话一转又重新丢给了他师叔。 白怀水把胡离往无人的地方拽了拽,嘱咐道,“这单生意你接下没错的。江豫,京城来的,皇上身边的红人,跟他打交道就是玩火,玩得不好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不过玩好了有好处。” “比如师叔这种?师叔是得了什么好处?才想着把师侄也拖进火坑。”胡离还没给白怀水一刀背,他倒是又给他揽了一身的活。 “我?”白怀水哼笑了一声,“被抓住根小辫子听他使唤使唤罢了,陪他玩两天。” “锦衣卫找镖师做什么?” “押送罪臣到迤岭,这可是个好差事,办好了等着领赏吧。” 胡离的手指一动,偏过头去看白怀水,心中微动,这倒是遂了他的愿。 “方才师叔提了,江豫并没有应下。” 白怀水瞥了胡离一眼,“这事儿你不拒绝就能落在头上,且等着看吧。” “待会儿……” “待会儿你先回去,等这雁然城安生了,我再回门派去。”白怀水拍拍胡离的肩,手指捏了两下,他看胡离一脸的严肃,笑着调侃道,“你比小时候胖了不少。” “呵,师叔也比当年老了不少。”胡离轻描淡写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当天夜里,押送罪臣的队伍到了雁然城的门口。 除了城门口高挂的红色灯笼之外,其余的地方皆是漆黑一片。 这行人中,不少体力不支的走得慢些。城角边一道黑影,踩在杂草上,一声轻响在这空旷的地界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那人快步绕到队伍后方,神不知鬼不觉的从后方慢慢移到中部,再努力的往前挤去。 队伍到了门口,那人胡乱的把手掌上的黄泥抹在了脸上,亦步亦趋,垂下头不再多做动作。 城门口看守的士兵,瞧了通关文书,抬起眼皮瞄了眼长长的队伍。更深露重,不敢多耽误,他抬抬手,队伍便进了城。 已是二更天,长鸿街上没有走动的行人。 没过一会儿,站在前方押送的人快步走了两步,敲了雁然府衙的门。 侍从掌了灯,开了一条门缝,瞧见府衙外的情形,心中也是有了数,他快步退后随后打开了门。 “江大人白天就吩咐好了,全部腾出了地方。”侍从说道。 “嗯,多谢了。” 侍从还想着江豫白天的嘱咐,若是夜里队伍到了不论什么时辰都要上去报一声,于是说道,“行,那我上去找一趟江大人。” 过了半个时辰,府衙内才重新安静下来。江豫打发了侍从,又嘱咐了几个手下把府衙的各个出入口还有地牢出口都把守住,这会儿开着窗子倚在窗边往外看。他抽了腰间的刀,拿来白布,仔仔细细的擦起刀来。 雁然的地牢就在府衙内,白天腾出了空牢房。 三五十人挤在一间。时家缩在左手第三间的东南角里。 接近子时。 等四周都静了下来,时禹才拉过梁牧的手,握了握梁牧的手,紧皱了眉。 借着窗外透过来的月光,将梁牧瞧了个清楚,这位正是在雁然城门口混进队伍的那位。梁牧摇了摇头,时禹在他手心写下一个越字。梁牧急切的点了点头。 时禹叹了声气,眼角的纹路这几日间更重了些。 梁牧早年走江湖,因缘际会之下跟着他,在府里管事。梁牧武功不错,前些日子时禹瞧出京城事态不对,立即叫梁牧出了时家赶在时越回到时家之前将他拦下,并且护回雁然城。他这一打算本就想把时越送出去,梁牧也与这事脱了关系走他的天涯去。 对于小儿子他是松了口气,可却没想到梁牧却是守在雁然城冒着风险也要跑到这流放犯的队伍里来。 时禹心中一阵熨帖,又不禁有流泪的冲动,他只得拍了拍梁牧的手背,将愁绪全部压下去。 方才押送的小吏清点了人头数,瞧见梁牧权当没看见。 时禹仔细想起来,倒确实想不起他们时家什么时候认识过这样一个人物。一路上这位对他们颇为照顾,也让时禹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只是他闭了闭眼睛,心中知晓。 这么早就下定论,还不知道到底是敌还是友。 罪臣押至雁然城的消息被封锁了。 时越只能从密不透风的消息网中暗暗的推断进城时间。他守在城跟的黑暗里,四周静的可怕。 他换了身黑衣,后背紧紧贴着城墙。虽已经是炎夏,但城墙的那种凉意还是一波一波的把他吞没了。 城门那处终于有了响动。 守城的护卫瞧见浩浩荡荡的队伍朝着雁然城走过来,看过通关文书,手挥了挥,城门缓慢的被推开。 时越往前凑了两步,脚下有响动,嘴被猛地捂上,身子向后一倒,后背重新抵在了墙上。压制他的力气有千斤重,把他狠狠的钉在了墙上,他颓然的挣扎了两下,视线里迸发出不同寻常的光亮,眼底发红。 胡离偏头看那队伍慢慢的往长鸿街挪动,城门缓慢的被拉上,城墙根又恢复了死寂。胡离松开了捂着时越嘴巴的手。 “师兄,我得去救他们。”时越张了张嘴,半晌以后说道,说完,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似乎被自己的大言不惭给逗乐了,轻轻的笑起来,“流放的罪官和处死有什么区别?到头来还落了个埋骨他乡的下场。迤岭苦寒……” 时越有些说不下去。 “锦衣卫找上了黑马镖局。这趟押送罪臣,锦衣卫、雁然府衙还有黑马镖局,三方都会派人到迤岭。” 白怀水白天对他说的话并非无凭无据,他片刻之后便被黑马镖局的人寻上,通知他明日一早到黑马镖局。虽未说明是何事,但胡离敢肯定只能是迤岭罪臣流放这事儿。 胡离抿了一下,说道,“师兄会跟着黑马镖局去迤岭。” 胡离彻底将时越安抚了,回了无相禅斗,徐季没心没肺的早已睡了,他目送没了力气的时越进屋,自己也转身进了房间。 09 行路 寅时三刻。 天还没亮,胡离一夜没睡,收拾了一番到了黑马镖局门口。虽然时间还早,但黑马镖局灯火通明,院里有人小声说话。 胡离刚站定,发现左手边不远处的位置,昨日才见过的江大人江豫正站在那儿。 江豫看到胡离之后,微顿了一下,继而将视线挪走了。 一盏茶之后,黑马镖局开始有序的将召集来的镖师排好队,管家拿着名册,一个个的筛选。 大堂里比胡离来得早的比比皆是。金刀门徐诚也在其中,徐诚瞧见胡离面色不虞的对他轻哼了一声,想是还记着仇。 这次关系重大,但凡是黑马镖局能在雁然地界能叫到的镖师全都叫上了。胡离这几日正在城中也无事,没有白怀水那日对江豫所说的那番话,他也必然是此行中的一员。 胡离利落的在空白的一处签了自己的名字。 回了无相禅斗,时越给自己换了身黑色的衣裳。 “师兄,你看我这身去走镖怎么样?” “走什么镖。”胡离瞥了时越一眼。时越心里那点小九九,胡离清楚的很。 “反正镖师那么多,我半路混进去不就成了,出了雁然城谁还认得谁?” “你还真以为锦衣卫不会跟着?”胡离嗤笑了一声,“江豫肯定要想办法的,这事儿搞砸了,他们锦衣卫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你就在门派里待着,哪儿也别去。” “师父,师弟就托您照看了。” 徐季懒洋洋的唉了一声,长吁短叹的发表高谈阔论,叫时越为门派多考虑,莫要一天到晚就知道在外面闲逛。 不等时越反驳,胡离已将这事敲定,起身背了刀出门,往府衙去了。 时越安生的坐了一会儿又坐不住跟了上去。徐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管,干脆装作睡在了摇椅上。 他离胡离有十米远,眼看着胡离举起黑马镖局的腰牌进了府衙。 时越借着商铺遮着身子,将府衙外侧看了一遍。 每个入口都有两个锦衣卫看守着,佩刀都在身上。 内部就更不用说,时越咬了咬牙,这怕是连只苍蝇都飞不出来。 府衙的前厅,黑马镖局的镖师聚集在此处,七嘴八舌的议论着。这些人走江湖走惯了,和黑马镖局签了长期协议也是为了赚点补贴家用的钱。这会儿突然跟朝廷扯上了关系,一样都是赚钱,但心里也嘀咕着。 这朝廷办事,何必找上群江湖里走镖的。 但这话得埋在肚子里,说出来指不定要惹出什么祸事来。 胡离寻了个靠门的位置,安生的坐着,打量起大厅内的人。他们或坐或站,但瞧得出来皆是有些心有惴惴。 这其中有几人,胡离瞧着眼熟,但也有人眼生的很。 徐诚撩了胡离一眼,立马哼了一声,老脸一拉。 金刀门的徐诚不知道想了什么法子也混了进来,胡离心想,怕是徐诚的身份洗得一干二净不若早被锦衣卫拣了出去。胡离瞥了一眼正中央坐着的富态的府衙大人。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江豫进了大厅。 他眼光如刀一般,快速的在大厅里扫了一圈,视线若有若无的在徐诚身上扫了扫,随即视线又放在了府衙大人身上。 府衙大人一讪,起身迎了人,“江大人,镖师都到齐了。” 这狗腿的模样,胡离心里骂上一句。 “可以了。”江豫吩咐了一句。 府衙大人朝身后的师爷使了个眼色。师爷拿出名册,清清嗓子念了十余个名字,随后合上,退到一边。 “被喊到名字的人,即刻随队伍出发。余下的留在雁然城,等消息,随我出发。”站在江豫左边那人说道。 官职定是不小,许是个副官。胡离打量了他两眼才随着人流往外走。 府衙门口停着两辆黑马镖局的镖车,众人没当误功夫,即刻就出发了。 从雁然城到迤岭起码要赶三日的路。沿途都是黄沙,好在夜里有一间小客栈可以歇脚。那家客栈的掌柜还有些能耐,在江湖上混得不错,前几年非不顾阻拦在那鸟不拉屎的地儿买了个破客栈。 寻常让人背后骂着人傻钱多,如今倒是便宜了胡离他们。 夜里好在还有个能歇息的地儿。 因着流放迤岭的官员有一百多名,江豫把官员划分了两批,等这一趟结束之后,雁然城那边副手于求带着的另一批即刻出发。 镖车轱辘在沙石上走得磕磕绊绊,镖旗猎猎。 队伍里大都是正值壮年的男子,上了路也很少歇脚。 胡离牵着缰绳,偏头往后方看了一眼。 不紧不慢跟在队伍的那位,穿了一身黑,头上戴着斗笠,腰间换了一把刀鞘雕刻精致的短刀。他眉轻皱着,在胡离望过来那瞬间,警惕的将视线移了过来。 胡离扭过头来,心中了然。果不其然,江豫果真是跟在队伍中间。 若是押送其间出了差错,江豫也一样逃不掉。 走在队伍中间的徐诚提着大刀,全然找回了当年在金刀山上那股子气势,哪儿里像个护镖的,活像个抢镖的,大吵大闹弄的整个队伍都不得安生。 胡离微微歪了下头,刀鞘碰到了额角。 “前边那个,走快点,晌午没吃饭?”徐诚没在周围讨到好,又不想损了面子,朝胡离直嚷嚷。 胡离伸手压了斗笠,没给徐诚任何反应,这会儿天正热着他懒得跟徐诚吵。而且一个徐诚,他也不必与他吵。 徐诚不明不白的混进队伍,不时刻藏好尾巴还如此大声吆喝。心眼没长,力气不小也没什么用处。 徐诚一看胡离没反应更为得意了,他把刀背往肩上一放,好歹是扬眉吐气一把,吆喝道,“瞧见没,他怕了。这雁然城大名鼎鼎无相禅斗的大徒弟,就这么怂了,啊?” 他又嚷嚷了一会儿见没人理他,也就顾自的歇了。 本是跟在队伍里的时禹半晌之后抬头往前看了看而后立刻重新垂下了头去。他听得清楚,方才那大汉提到了无相禅斗。 前头牵着马的,和他小儿子出于同门。他那小儿子是否也在队伍里?那无相禅斗的大徒弟在这儿,是不是与他也有些牵连? 他隐隐的有些忧心,但却不敢做多余的动作引人注意。 10 命案 天色昏黄,再过一会儿天会暗下去。 一行人在天擦黑之际进到官道上的小客栈。这客栈没名字,只写了客栈两字,倒是简单。 店小二拿了半根蜡烛,点头哈腰的招待这帮入夜登门的。 “没想这地儿还能有客栈。”徐诚把大刀往积了灰的木桌上一放,话还没说完便吸了一大口灰,呛得咳嗽的眼泪都流了出来。 店小二见了忙从小厨房拿了碗水,边往桌上和地上洒边说,“这客栈到我们掌柜的手里,已经不知道经过几辈人了。这地方偏远,寻常连个人都没有,风沙又大,一会儿就积了灰。这地儿条件不好,客官们也多担待担待。” “这灰有半尺厚了吧,敢情晚上我们住在土堆上?”徐诚不满意道,嫌弃的看着这破客栈,他还没想过出门走镖是这种待遇。 店小二有点尴尬但还是陪着笑脸,半哈着腰连声的给各位大爷道歉。 “楼上房间里收拾得干净,客官可以先看看再说。”半截蜡烛的光亮有限,店小二的脸倒是清楚,瞧旁人的就瞧得不太真切。 胡离听着门窗的吱呀声,有些走神,好一会儿听见江豫说话,飘走的思绪才被扯了回来。 “你家掌柜的呢?”江豫突然问道。 “我家掌柜的最近外出有事,要三日之后才回来。”店小二答道。 “客栈今晚全包了。”话音一落,便是从一片黑暗中传来银子落在桌上的声音。 这能定事儿的主儿终于是肯说话了。 店小二一脸笑容,遁着声寻江豫去了。 众人也闻声望了过去。 话音正好在胡离旁边,胡离微偏过头就瞧见江豫坐在椅子上,手已经收回,桌上放着一锭银子。 徐诚本想较劲,但瞧见银子出手便也不吭声了。这个江大人他连惹都惹不起。 等事情敲定,官员安排在了客栈三层,各镖师住在挨近大门的二层。镖师晚上轮流守夜,虽说如此但也仍是不敢睡的。 这一趟,这些人心里都有数。跟朝廷挂上钩,办好了万事都好,办不好就是惹祸上身。 胡离守后半夜。 他和衣躺在榻上,门窗晃动,窗外的树枝被风刮的扭曲出一个让人费解的弧度,但客栈里却没有一声响,仿若无人。 这客栈上下只有一个小二,另一个是厨子,这会儿两人早就睡了。 月上中天,已至子时,胡离从榻上翻身下来,把长刀复在背上,开门下楼。 胡离一出门刚好和江豫撞上,江豫看了他一眼冲他点点头。胡离也微微点了下头,随即他抱着刀站在了客栈门口。 荒原的夜里极冷,而且越接近迤岭的地方越是冷。迤岭是极寒之地,炎夏也拿那地方没有办法,一场雨下来就把热气全打得魂飞魄散。 客栈门口守着两名镖师,还有巡逻的四名。客栈内各层有两名镖师,再加上江豫和他四个手下。 徐诚被分配到了巡逻,他冷得牙齿直打颤。他搓搓手掌,眼睛溜溜转了一圈,诶呦一声捂住了肚子,呲牙咧嘴道,“肚子疼。” 和他搭伴的那位一见他如此,皱眉抬抬手,“这边我盯着。你赶紧回来。” 徐诚点点头,哈着腰捂着肚子朝外跑。 他跑了十多步,瞧见巡逻的往客栈的另一个拐角处走了。徐诚趁着这个时机,跑到客栈左边的草棚里。 徐诚寻了个背风的位置蹲下,使劲儿把两只手全搓红了。他啐了一口,小声骂道,“真他娘的不是人待的地方。” 四周静的不像话,方圆二百里之内再无人烟。 胡离摸了摸腰间的银子,琢磨着能不能趁着明早动身之前把东西给时叔叔。明日一早,店小二会到三层送早饭,掐好这个时间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 远处传来两声撕心裂肺的犬吠声。胡离递给身边镖师一个眼色,独自绕到客栈的侧身。 “怎么样?”时越拉了一把胡离,迫切的问道。 “你怎么跟来的,”胡离有些无奈,“你这么明目张胆的跟过来,被抓到了百口莫辩。” “师兄你操心太多了。” “时叔叔他们都没事。等在迤岭都安顿好了,再想法子,你急什么?” “我再跟一天。”时越抿住了嘴。 时越此时怕是什么都听不进去。胡离话罢,抬手拍了拍时越的肩膀,“明日跟远点,锦衣卫可不是府衙那群饭桶。” “明白了,师兄。”时越应到,转身走了。 胡离目送着时越的身影隐入黑暗。 他微微抬头,往客栈的方向看去。 大门紧闭,红灯笼微微晃动,一切如常,只是门口站着的镖师不见了。 而方才漆黑一片的客栈突然点燃了灯火。 出事儿了。 胡离一跃而起便落在了客栈的门口,推门进屋。 烛台上的红蜡烛滴下血泪来,众人聚在厅内。 店小二和本店的厨子站在小厨房门口,两人腿抖得险些站不住。 江豫面色发沉,一挥手让手下将烛台移远了一些。 胡离忽地开门,将众人的视线吸引过去。江豫的目光冰凉的粘到了胡离身上,但只有一刻。 “从现在开始,谁也不许再到三层的那个房间去。”江豫说罢从腰间掏出锦衣卫的令牌,在场各位立马嘘声,他刻意加重的语气,意有所指道,“并且现在一个人都不许出这间客栈的门。” “现在清点人数。”江豫给手下使了个眼色,“不在场的人员名单另列一份,无证人,理由全部视为脱罪的借口。” 江豫说罢,转身上了三层,他走到一半身形刚好在楼梯转角消失,他突然转过头看了一眼胡离。 胡离心中动荡,拉了身侧的一个镖师问道,“怎么回事?” “死人了,”中年镖师唉了一声,小声说道,“分明一点动静都没有。我们上上下下这么多双眼睛竟无人察觉,方才寻房检查的时候才发现人都死了有一会儿了。” 胡离心中觉得古怪。 客栈是封闭的,江豫铺的这张网毫无疑问不该出任何问题,正如中年镖师所说,没有一点动静而且上上下下这么多双眼睛。 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作案。 他是怎么避开这么多双眼睛,一声不响的作案,并且全身而退。 11 嫌疑 “大人。”守在三层的锦衣卫瞧见江豫,半弓着腰伸手推开了半合的房门。 房间里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尸体仰面倒在地上,黑乎乎的一片。 “掌灯。”江豫招招手。 手下见了忙矮了身把烛光凑近尸体。 江豫弯了身子,仔细的看起来,他手指抵在尸体的脖子上。 脖子上一刀致命的刀口,血已经凝住了。伤口喷出过大量的血迹,喷到了白墙上和地上。 江豫手顺着胳膊往下走。 身上已经出现尸斑,尸体尚有余温,死亡时间推断不出两个时辰。 除脖子上的刀口无其他伤口,指甲干净,房间里无任何打斗痕迹。 凶手一刀,又狠又稳,直接导致了时禹的死亡。 江豫皱了下眉,发现尸体的右手紧握着,他伸手掰了两下,没把紧握的拳头掰开。门口有手下敲门,战战兢兢地没敢进。 “怎么样,核对清楚了?”江豫问道。 “是,大人。这位是工部员外郎时禹时大人。” “那三位是他的家眷?”江豫瞥了旁边躺着的三具女尸,说道。 “是的大人,一妻两女,时家上上下下全在这儿了。” 江豫站起身来,“消息已经传出去了?雁然府衙派来的仵作明日一早能赶到吗?” “雁然传来消息,已经备好马车,连夜赶来,天亮之前就能到。” “把现场守好。” 江豫走到大厅,在大厅正中央挺住脚,他将大厅内的人全部看了一遍,但却并不说话。 手下把大堂的人数点好,凑到他跟前说道,“人没少,都在。” “现在是都在,方才命案发生时,可是有人不在。”徐诚哼了一声扬声说道。 手下瞥了一眼徐诚,复又对江豫说道,“只是胡离和这乱嚷嚷的徐诚都是出事之后才在客栈现身的。” 江豫瞥了徐诚一眼。 当即想起,这位正是白天在队伍里大声嚷嚷与胡离作对的那位。 “什么来路?” “金刀门的门主。” 金刀门? 江豫沉吟了片刻,没在脑子里找出半点金刀门的信息。 一个野鸡门派。 “别胡说八道,你瞧见了?”拿人命开玩笑,有人站出来顶了徐诚一句。 徐诚更是不满,大刀往桌子上一放,大声道,“明人不说暗话。胡离我问你,你是不是最后才进了这客栈门的。趁着乱别以为谁都瞧不见。那一会儿的功夫杀个人放个火,还干不出来?” 众人将视线全挪到了胡离身上,胡离坦然的站着,徐诚说道,“楼上那几位伤口都是长刀造成的。我们在场的十多位镖师,长刀也就你胡离了吧。” 这八竿子打不着的理由,太牵强。 胡离笑了一声,无辜问道,“徐门主没听说过一个词叫借刀杀人吗?” “方才你人不在,作何解释?” “徐门主也与我不相上下啊。” “你……”徐诚气得头冒白烟,心里乱成一锅粥。他急于将嫌疑推出去,但方法却太不过高明,如今引火烧身,心又慌了。 命案发生时,他脱词肚子痛擅自从岗位上跑掉到草棚避风。 朝廷的锦衣卫,皇上的走狗,管你什么狗屁原因,全送进昭狱里屈打成招。 徐诚一想当即冷汗直冒。 “够了,都闭嘴。”江豫厉声说道。 众人嘘声。 “胡离,上来。”江豫说道,转身上楼去了。 胡离三两步跨上楼梯,心中远不如面上游刃有余,他此刻迫切的想知道今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进了门,胡离小心翼翼得蹲下身子,拿着蜡烛看了一眼,待到瞧清楚那张脸的时候,立即就闭上了眼睛。 片刻之后他才微微偏了头,仔细看时禹脖子上的刀口,刀锋格外的锋利,一刀切在动脉上,一击毙命。 “见到凶手了吗?”胡离问道。 “不就是你吗?” 胡离回头深深的看了江豫一眼,慢悠悠地说道,“大名鼎鼎的江豫江大人就是这样断案的?我的刀根本不可能砍出这样的刀口来。” “只有你不在。”江豫眯了眯眼睛。 “还有徐诚。”胡离顺着江豫的话说道。 “他的武功还不至于在我眼皮底下犯事。” “江大人这是在抬举我,还是在贬低自己?”胡离问道,问完却不等江豫的回答,继续说道,“江湖上轻功高于你的少说也有四五号人物,非在两个不在场的人里挑一个出来,认定就是凶手。江大人也未免太牵强。” “下面那群人都信了。这案子若是破不了。就拿你顶罪,下面还有一众证人。”江豫拉长的音说道。 江豫这话说得极为不要脸。果真是混惯官场的,脸皮厚的与一般老百姓不一样。 “江大人功力果然高深莫测。大人想让胡离做什么?” “案子破了,你回家。没破,你顶罪。” “赔本生意。”胡离说道。他心中却狂跳不已。 “你自己的命救不救?” 胡离脑子里飞快的过了一遍,江豫为什么找上他的原因,胡乱的罗列的一番。 其中两个原因,怕是真如江豫所说。众人的倒向再加之刀口,但江豫并不是一只绣花枕头。 更多数的原因,大概他是托了师叔白怀水的福。 如此推测。 江豫过于信任白怀水,爱屋及乌对他这个师侄信任。 或者是另一个极端,江豫对抱有白怀水极大的怀疑,并且觉得他是白怀水安插进队伍的。 不论到底是哪种情况,胡离定定的看了江豫一眼,张嘴答道,“救。” 寅时三刻,客栈门外一阵马蹄声。 雁然府衙派来的仵作快步的进了客栈,被两个锦衣卫护着上了三层。 胡离让出了位置。 仵作上前仔细的看起来。他解开了时禹的衣裳,将人从头到脚看了个遍。边瞧边说情况,仵作所说与江豫推测大致相同。 “时大人的衣裳凌乱。而虽与时大人死于一人之手的夫人和两位小姐衣衫完好。凶手在杀人之后,想在时大人身上得到什么东西。” 仵作注意到时禹紧握的右手。仵作敲了敲时禹的手关节,发现没有丝毫松动的意思,随后上了蛮力。 手终于松开了。 仵作往后一倒,手中抓着一物,仵作毕恭毕敬的把手中那东西递予江豫。 “快,掌灯。”江豫喊道。 12 半块地图 灯光近了,两人凑在一块,江豫将手中的布展开,上面密密麻麻画着东西,江豫把布又往前凑了凑。 江豫在其上伸手一指,“龙脉。” 胡离定睛一看,江豫所指之处用墨勾出一处连绵的峰。这图上竟敢大逆不道的标出龙脉,避讳都不懂得避讳,惊讶道,“大明龙脉?” 其余的地方还有河的标记,宜州恰河、雁然苇水,胡离沉吟了片刻说道,“这是张地图?” 江豫不说话了,他把布拿了过去,在左边角看了好一会儿。胡离从江豫手下手里接过烛台,凑过去看。 只见那地图的左边角画了一块三角形的龙纹,胡离皱了眉,“这是什么标记?” “这是梁王的战旗。” “梁王?”胡离还真说不出本朝有哪位是梁王。 “百年前的战神梁王。” “百年前,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百年前梁王战功赫赫,妄自尊大一心想要谋朝篡位。他出口狂话说,他坐拥天下的金银珠宝,天下也不过是他囊中之物。后来谋反失败,梁王兵败战死。” “这些……有什么关系吗?”胡离问了一句。 “梁王坐拥天下金银,民间传言说他曾经建造过地下宫殿,梁王把他所有的金银珠宝都藏进到了地下宫殿。当年梁王兵败,皇上派人抄了上墉梁王府,府里一点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如此一来更是人们更坚信这个传言,这百年间关于地下宫殿的传说就没有断过。” 江豫摸了一下那张地图,“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这里只有半块。”胡离的手在地图的裂痕上碰了一下,说道。 时禹在京城的官职不大,和时家有牵连的江湖势力也是没有,若非说有点牵连那也就只有无相禅斗。 江湖仇杀暂且排除。 “莫不是因为杀人的想要的是这块地图。” 江豫瞥了胡离一眼,攥了攥手里的地图,“嗯,时家和江湖上的人没有牵扯,平白无故的被取了性命只能是杀人夺宝了。图现在在我们手里,不怕他们不找上门。” 卯时。 客栈已经全面封锁起来。 雁然府衙的衙役已经到位,将客栈里里外外堵了个干净。 店小二一夜未睡,半夜被吓得不轻,这会儿恢复如常,在大厅里左左右右的忙活起来。 胡离与江豫坐在一桌,店小二端着托盘。 托盘里两道小菜,两碗香菇炖汤,香味传了出来。 “大人们,一夜没睡,喝点汤补补。”店小二到了两人跟前,体贴的介绍起来,“这尖椒肉丝是我们店里的招牌菜,味道虽比不上京城的,但也还不错。” 江豫拿着汤匙,一勺一勺往肚子里喂汤,嗯了一声。 店小二当即闭嘴了,嘴角快咧到耳根了。 胡离看了店小二一眼。 这人一身粗布衣裳。店小二估摸着和他们无相禅斗的穷不相上下,这身衣裳不知多少年头,衣衫已经洗旧了,衣角处还有洗不掉的油渍。 眉目间有惯见的谄媚,如今在江豫面前更是暴露无遗。 “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是你?”胡离放下筷子,半仰着脸问道。 “是我。”店小二侧了半个身子,朝向胡离,说罢回忆起昨天夜里的情况,“昨夜风大,我起床想到三层找床厚被子。我和守夜的大人打了招呼之后,走到三层瞧见一个客房半开着门。我就从门缝往里看了一眼,看到里面的人躺了一地,还有股血腥味。” 说到这儿店小二顿了一下,有些羞愧道,“然后我吓都吓醒了,又喊又叫的往楼下跑。” “瞧见什么人,或者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店小二想了一下,肯定道,“没有,当时就只顾着害怕了。” 胡离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嘴里,对店小二一笑,“这菜是蛮不错的。” “大人们喜欢就好,”店小二又弯了弯腰,“那我去收拾了?” 江豫摆摆手把人送走了。 饭吃了一半。江豫手下快步从客栈外走进屋里,将手中的字条递予江豫。 江豫皱着眉展开字条,看了半晌。 这十有八九是朝廷来的消息,胡离并不关注,他迅速的解决着桌上的菜,一筷子接着一筷子。在江豫放下字条的时候,他已经吃饱了。 胡离擦了擦嘴,淡定的放下了筷子。 江豫站起身来,没了吃饭的心思,“雁然的人留守客栈,保护现场,如有发现可疑人物立刻扣押。等我回来一并解决。其余的一刻钟之后,随我按照原计划出发到迤岭。” 惩戒罪臣,此次事关重大。 为避免横生枝节,京城指示一切按照原计划进行。 客栈被队伍远远的落在身后,仓促的成了粒黑色的尘埃。 胡离裹上了件大衣,仍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往后眺望了一眼,连一个虚无的小黑点都瞧不见。 昨夜之后便再没有见到时越。 胡离心烦意乱。昨夜时叔叔已死于非命,而跟来的时越此刻在哪儿。 如果贸然行事,只怕把他暴露在朝廷的面前。 时禹似乎早有打算。连江豫这个在南北镇抚司混到千户的人都只知道,时禹有一妻两女儿,并不知道时越的存在。在朝廷人的严重,时家是有一子,但早年已经夭折。 胡离心一惊,莫不是时叔叔早知会有今日,于是十多年如一日,仔仔细细的把时越密不透风的保护起来。 如此一来,那地图也许就是真正的原因。 那大概是时叔叔保护了一辈子的秘密。 时越也许会到客栈,但那边已经戒严。时越应知道,情况不一般…… 黄沙的棱角割人,胡离定了定神,时刻注意着队伍。 天边刚刮出一条微白的细线,细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吞噬掉黑暗,一轮红日便跳到了半空中。身上的温度渐渐回来,而寒冷是从脚下而来。 胡离的长刀贴着身,刀鞘和大衣的领子不断的摩擦着。 他身后跟着两个锦衣卫,是为了盯着他避免他逃跑的,江豫下令时并没有避讳他。想来江豫也不过是做给队伍里的人看而已。 凶手在众目睽睽下动手。只有两个可能性。 第一,熟人作案。凶手昨夜本就在客栈内,而且熟悉江豫的布下的守卫网,于是才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作案之后再悄无声息的混回人群里。 第二,武林高手。武功高强到瞒天过海,或是职业杀手。 凶手一日没露出面目,那么每个人都值得怀疑。尤其现在的线索了了,身边人犯案的几率增大。 这个队伍里。 江豫每个人都不相信。 胡离也是一样的。 其实所有人的想法都是如此。 13 迤岭 队伍里人心惶惶,而那些人大多都不知道具体的情况。 朝廷办案,不会贴出红纸一条条、一字一句写出来昭告天下,不知者胡思乱想,知而不明者胡说八道。 虽是如此,但多年的走镖和混江湖的经验,无疑告诉他们,此事不是遇见了武功高强之人便是出了内鬼。 午时,头顶太阳的时候,江豫一抬手,让队伍休息半个时辰。 荒原昼夜温差极大。卯时出发时那种寒意从脚底往上冒,而现在日头高高挂着,黄沙已经滚烫,干燥和热气从四面八方而来把人团团包裹住。 有的镖师干脆直接坐在了黄沙上,掏出腰间的水壶,猛地往嘴里灌水。 水顺着人的喉结流了下去。 胡离找了个矮坡,身子往后一靠。他并没有走太远,身后还跟着两个锦衣卫。他从腰间掏出来一个水壶,他晃了晃,里面满着。这是临行前从时越那儿收缴的酒。胡离打开盖子喝了一大口。 江豫仰头喝了口酒,烧刀子灌进口,感觉嗓子那有一团火滚了下去,身上的早些时郁结的寒气立马驱去不少。江豫放下酒壶,看了看离着队伍几十步远的使劲儿灌酒的胡离。他站起来走到胡离边上,递了手中的白面馒头,“吃点?” 胡离抬头看了江豫一眼,接了过来,咬了一大口,“谢谢大人了,有点硬但味道不错。” 江豫并未理会胡离的嫌东嫌西,坐在胡离身边喝起酒来。 胡离的视线微偏,镖师们窃窃私语往他方向瞧的视线与他一碰便惊慌的逃了。 显然他们更相信是出了内鬼。 而且内鬼就是胡离。 愚蠢。 胡离勾了勾嘴唇收回视线,继续吃起馒头来。 未时。 已经接近迤岭。 迤岭不论什么季节,但凡是下雨天,那股子寒冷就不断的往人的骨头缝里钻。江豫一行人到了迤岭那天,天下起了雨。 流放的官员都到位之后,江豫站在屋檐下看了一会儿。 下雨天虽说冷了些,但雨势不大。 因为下雨,人马在驿站停了一个时辰的脚。驿站的人做了几个小菜,三五个人一队在前厅填起了肚子。 胡离中午的一个馒头进了肚子,又是一壶酒,胃里找不出位置。 他站在二层的窗口往外看。他的位置刚巧能看到在驿站门口站着的江豫。江豫正在与人交谈,两人挨得很近,似乎怕说了什么被人听去。 胡离仔细的看了一会儿,但没从江豫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 身后一阵脚步声。 突然刀锋就抵在了他的腰间。胡离心里早就有数,一个侧身,背负的长刀入手,刀未出鞘斜抵住后方而来的猛烈攻势。 徐诚退了半步把刀收回。他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而是把刀口抵在了自己另一个胳膊上,抱臂站着。 徐诚看着胡离一乐,脸上满满是得意。 胡离不知道徐诚抽哪门子的邪风,便问道,“徐门主这是吃饱了?来找我练练手?” “少来,”徐诚把刀锋在衣服上蹭了蹭,“昨夜的事情和你脱不了关系。” 胡离惊讶于徐诚的胡搅蛮缠。 而且徐诚虽然智商不够,但如今的场合和地点,他都不该如此行事。 徐诚这个门主当的有够失败。缺了那狗头军师在旁边指导,徐诚拿着一把烂牌还敢乱玩。 “就因为刀口?徐门主是意淫出画面了吗?” 徐诚看胡离胆子这么大,事到如今还敢和他叫板,当即就甩出了底牌,“昨夜我见到你与一人在客栈前交谈,而且那时刚巧是发现尸体之前。” 胡离勾了勾嘴角,“瞧得出是我?夜里那么黑,你别说你是火眼金睛。” 徐诚得意的伸手一指,“我虽瞧不见脸,但背着五尺长刀的人无非只有你胡离一人。” 瞧不见脸。 他当时与时越交谈离草棚有很远的距离。 徐诚认出他无非是因为他的长刀,而时越,徐诚根本认不出。而且听徐诚的意思来说,徐诚根本没听见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但总归是有些麻烦的…… “徐门主有何赐教?”胡离收了翘起的嘴角,问道。 “黑马镖局的腰牌一块。”徐诚狮子大张口,“我肯定不会到处乱说。” 胡离偏头从窗口望下去,江豫刚巧抬头瞧见了楼上的胡离。胡离冲江豫点了点头,嘴里回应徐诚说道,“好啊,我们说定了。徐门主。” 掐算着时间,今日一早,他们的队伍从客栈离开。 副官于求所带的走镖队伍也从雁然出发了,傍晚时分该是到客栈落脚了。 傍晚,天不遂人愿。 天地间昏昏暗暗的,天边轰隆隆的巨响,像巨轮飞快的滚到了人的头上。雨水成了帘,不管不顾得往下落,街道像是成了河道。 荒原上一个黑点,远远近近有喊号子的声音传过来。 “一、二、一……”几个穿着蓑衣的大汉使劲儿的推着马车,雨水和着身上的沙尘混成灰色,弯弯曲曲的顺着大腿滑了下去。蓑衣在电闪雷鸣中湿得发亮。蓑衣随着人大幅度的动作不断往旁边甩着水。 车轱辘陷在泥里的状况,持续了很久。 雨依旧持着不能阻挡之势,向天地间施暴。 “前边再去一个人拉着。”江豫喊了一声。 后方有人跑上前去,拉住了缰绳。 胡离跟着后面推着车子,泥水溅了一脸。雨天不好着力,他身子微微有些偏,但仍是使尽全力。 他旁边的徐诚抱着刀,软绵绵的把重量全部靠在车子上,小声的骂胡离傻蛋一个。 胡离并不理他。徐诚呸了一声,总算伸手也推了两下。 号子声又在雨声的间隙中响起。 车轮往后一坠,水坑里的泥水溅了人一腿,鞋已经都不能要了,湿哒哒的。 “成了!”只听有人大呼一声。 马车的劲儿果然小了不少,正奋力推着车的人只觉得麻麻酥酥的手臂一松,那马车挣脱了泥水,快速的往前跑了两步。 后半夜,下过雨的天亮的很快。 雨零星的往下掉。在大雨中赶路,耗掉了队里人大部分人的体力。 胡离习惯了这种力度,并不觉得有什么。 想当年徐季带他和时越在大明四处奔走的时候,被追着打,跑了三天怕人追上来,也就只有喝两口的水的时间。 胡离走在队伍的最前头,不一会儿就和江豫碰了面。 余下的人全部跟在后面。胡离拉着镖车,偏头看着江豫笑了一下。 江豫的斗笠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掉了。头发全湿了,蓑衣上和他的脸上全是泥。 可真狼狈啊。 “江大人像是刚插完秧回来。” “迤岭的时候,谁在与你说话。”江豫并不接胡离的话,突然说道。 “徐诚。”胡离瞥了江豫一眼坦然说道,“我那徐门主三个字,咬字清晰,江大人听不见怕是也瞧得见。” “有见不得人的交易。”江豫评价道,但却并没有追问。 胡离自知瞒不过江豫,但也在努力的掩饰,如若此事可以摆在明面上说,他也不必要答应徐诚的条件。而那日他故意对着江豫大摇大摆的说出徐门主三个字,也不过在赌江豫不会执着于此。 但今日江豫问出口,却并不打破砂锅问到底。胡离看了江豫一眼,有些不明所以。 14 迷惑 寅时,他们到了客栈。 雨又下了起来,心被雨点弄得燥热不已。 马被牵到了草棚里,徐诚几人站在客栈的屋檐下脱了蓑衣,拧了拧湿透了的衣衫。 下雨时候的天亮一些,天光就在头顶上。 “这雨,下起来没完了。”徐诚抱怨了一句,说罢一拧衣衫,水哗啦啦被拧了一地。 四处都是唉声叹气。 这趟镖走得心力交瘁,路程虽短,但却比走半个月的路程还要累。 “在客栈休息一晚,等傍晚与于求汇合之后,我们再回雁然城。”众人听领头的江豫说了话之后,挨客栈门最近的徐诚才推了客栈的门进屋去了。 徐诚一进屋便嚷嚷道,“店小二!” 江豫的手下刚想出声呵斥徐诚,江豫伸手拦下。 客栈内静悄悄的,没有声响。徐诚又喊了一声。也只有徐诚的声音在店里回荡。 守在客栈的衙役昨日就撤离了,而时家的尸首已经全部由衙役连夜运回了雁然城。只有客栈的那间客房被保护了起来。 这客栈如今只剩下,小二和一个厨子。 外面的天光灰蒙蒙的,屋内稍显黑暗,还有两个时辰才天亮,胡离在柜台上寻了烛台,点燃了蜡烛走到江豫的旁边。 江豫抬手示意众人后退,两人凭着一个烛台往小厨房走,其余的锦衣卫上了楼上搜寻。 两人一到厨房门口便闻到一股血腥味,胡离脚步微顿,他弯下腰将手臂伸长,使烛光在地上掠过。 厨房没人,只有一地干涸的血。 江豫神色一凛,拿手掩住口鼻,厉声说道,“给我里里外外好好的搜。” 胡离蹲下,伸手摸了下地上的血,拿手指搓了搓。 江豫皱了眉,不能理解这种东西还要上手去碰,“能瞧出些什么?” 胡离伸手在江豫面前晃了晃。 江豫恨不得整个腰都弯过去,为了防止胡离的脏手碰到自己。 胡离见好就收,说道,“这是鸡血。” “怎么瞧出来的?”江豫皱眉,他是没有办法分清楚什么鸡血、鸭血、人血的。 胡离把烛光凑近了自己的指头,“因为有小绒毛。” 指头上果真有白色的小绒毛,胡离伸手拨弄了一番,还张嘴吹了一口气。 江豫被恶心的站起了身子,面色不改的在原地一站。 “大人。”江豫的手下站在厨房门口唤了一声,“小二过来了。” 两人往门口过去。店小二扶正头上的帽子,“睡得太死了些,要不是大人差人叫了我,还做美梦呢。” 江豫没出声,那店小二瞧了一眼胡离的手登时解释道,“下午刚杀了鸡还没收拾好,让大人们见笑了。我给您打盆热水,先把手洗洗吧。” 说罢,店小二转头积极的烧热水去了。 胡离拿着烛台在客栈的大厅绕着了一圈。 说是大厅其实只是个小方厅,放了八九张长桌。长桌上的灰尘都擦得干干净净,胡离伸手在桌面上摩擦了两下。 兴许是闲置太久,裂纹在掌下的触感十分明显。用些力气,怕是要割伤手的。 开了二层的房间,胡离换了件干净的衣裳,在床榻上闭目休息了一个时辰。待到天已经全部亮起来之后,到了客栈的前厅,坐到了江豫旁边。 江豫把碗里的最后一口白粥喝光。 “于副官他们什么时候到?”胡离看着空无一人的客栈门口问道。 江豫望了望客栈门外的太阳,心中有数,按理来说,这会儿早该到了。 店小二从厨房露了头,拿了一壶刚热好的茶给各桌倒上。江豫朝他招了招手,店小二把茶壶放下连忙冲着江豫跑了过来,“大人有何指示。” “这几日还有人在你们客栈落脚吗,在我们离开之后。” “有啊,这荒地本是十天半个月也瞧不见个生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生意就好了起来。”店小二应道。 “都是什么样的人?”胡离接过话问道。 小二瞥向江豫,收回视线之后才肯开了口,“昨夜走的也是送镖的。还有个今儿早间才走的。” “今儿早间?”江豫顿了一下。 寅时他们到了客栈,锦衣卫将楼上楼下搜了个遍。 昨夜客栈没有生人。 “对,就是今儿早上,天没亮就走了,银子留在柜台上了。” 凭空出现的生人,无从下手。 而店小二所说的送镖队伍…… 胡离问道,“那昨夜走的送镖的,有多少人?” “还真不少,”店小二琢磨了一会儿,回道,“和大人们差不多,说不定还是一家。” “这一队人马何事离开的?” “子时。我记得清楚,那儿的雨势渐小。他们付了银子就走了。” 江豫将店小二打发了,有点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 店小二所说的送镖队伍,十有八九是副官于求所带的第二批人马。 原定今日傍晚在客栈汇合。 时间有出入,误差不会差出一日来。 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让原定的时间提前了。而于求选择子时离开,原因又是为何? “追吗?”胡离问了句。 江豫攥了一下拳头,“追!” 黑马镖局的镖师除了尚有嫌疑的胡离之外,全部准备起身回雁然。 胡离驾车,马车颠簸。 马车的镖旗摘了下去,帘子被掀开,敞着风,里面坐着面色不善的江豫。 江豫轻装上阵,两人选了镖局的马车先行上路,想着半路能否与江豫的人遇上。留在雁然的人也在来的路上,会和他们汇合。 胡离瞥见江豫随口说道,“江大人,脸色不太好。” 江豫眉头一皱,见惯了也无法习惯师叔师侄俩的废话连篇,开口说道,“少废话。” 胡离悠悠甩着缰绳,“大人敢肯定昨夜客栈里并无生人吗?” 江豫没有吭声,等待胡离的下文。 “如果按照昨夜小二所见的就是凶手来推断。于求在到达客栈之后察觉出不对,于是趁着昨夜子时的雨离开客栈,希望尽早到达迤岭。” “你这是无证据的胡乱猜测。”江豫抬了一下眼皮,复又合上。 “大人我只是在做最合理的假设。”胡离并不想背这个锅。 “你只是在迷惑朝廷官员。” 胡离自顾自的顺着思路往下说道,“但这中间仍旧有很多疑点。我们之前肯定时家灭门缘由是杀人夺宝,凶手为了梁王地宫宝藏的地图而来。地图在朝廷,也就是大人的手中。这凶手不来找大人的麻烦,反而和朝廷发配到迤岭的罪臣过不去。” 当日在发现梁王地图之后,两人断定凶手是为地图杀人。而地图在江豫手中已有两日。江豫身边没有一丝风吹草动。 大致有三种情况。 其一,凶手在扔烟雾弹,声东击西。 其二,另一队伍中某个人手中有另一块地图。 或者,凶手杀人的原因根本不是因为地图。 “嗯,”江豫应了一声,抬眼看到江豫的后脑勺在眼前一晃一晃的,“接下来还有什么假设。” “接下来我们要快些赶上前头那队人马。” 15 再起命案 两人顺着官道行了半日,果真在路上遇见了原地修整的队伍。 队伍团于一处,身上的衣衫已经被大风刮干了,但仍旧都是一身的狼狈。 于求眼尖见到江豫立马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脸色发白战战兢兢地冲江豫喊了句大人。 “于大人,作何这么狼狈?”胡离将于求从头发打量到脚,忽地问道。 于求当即朝江豫的方向跪了下去,涕泪横流,“于求办事不利,求大人责罚。” “不过早了一日出发,江大人不会怪罪与你。”胡离说道。 于求狠狠的抿了下嘴,豁了出去,“昨夜子时,在官道上季大人一家七口全……被杀了。” 第二次灭门的惨案。 同样是在罪臣押送的路上。 时家是在荒原上的小客栈中。凶手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鬼魅一般。时家家主时禹手中握有半张梁王地宫的地图。 季家是在行至迤岭的途中。依旧是众目睽睽之下。 “于大人,可曾瞧见人?”胡离问道。 “只瞧着是穿了一身黑。此人轻功极高,想要追的时候,人早已经不见了。” “一个人?” 一个人迅速取了七人的性命,此等武功在江湖上排得上名号。但那些响当当的人物又为何会和这些罪臣过不去。 “雨天无法肯定是否凶手有几人。季家一家的致命伤口均是出自一人之手,这点不会出错。” “客栈的小二与我们说,昨夜除了于大人的队伍之外,还有一行踪诡异的人。那人神出鬼没,今日天还没亮就从客栈离开了。于大人可曾看到?” “行踪诡异之人……”于求顿了一下,说道,“倒是有一人,又刚巧在客栈中。于求自作聪明趁着大雨赶了路,没能想到半路出了这样的事情。” “尸体在哪儿,带我过去看看。”江豫打断于求说道。 于求低眉顺眼应了一句,说罢引着江豫和胡离到了一个斜坡下。 斜坡下面有一块平底,上面刚好形成一个檐,像是个山洞。胡离瞧了一眼,雨水顺着坡留了下去,刚好遮了雨水。 “季大人一家全在这儿了。” 胡离蹲下来,手在尸体的脖子处碰了碰。 一家七口,全是脖颈处一刀致命,和时家命案如出一辙,出自一人之手无疑。 唯一不同的是,季家的衣衫都是平平整整只为取命,做的干净利落。 胡离扯了一下季大人的袖子,发现他的手腕处有一处青色的指印。胡离抬了他的手看,拇指的指甲断了一小半,血已经干涸了。 季大人的手掌呈爪状,指甲断裂。胡离放下他的手转头问于求,“这位季大人可是会些武功?” 于求抬眼看了胡离一眼,说道,“季大人本是武官出身,近两年调职到了工部。” 胡离点了点头,扭头继续在尸体上找寻线索。 季大人掌心曾用力攥过东西,应是牌子之类的,掌心两道青色的痕迹,掌心发白。 手掌中间却什么都没有,胡离朝于求伸手讨要道,“他手里的东西呢?” 胡离说罢,江豫将视线移到于求的身上。于求神色稍有躲藏,从腰间掏出一块牌子双手送到江豫的眼前。 递出去过后,于求长吁了口气,解释道,“这块牌子是在季大人手中发现的。雨太大,除了这个再没有找到别的东西。” “这牌子……”胡离看了一眼,皱了皱眉。 牌子正反皆只是写了一个杀字,戾气太重,其余的从做工到雕纹都是平淡无奇。这牌子只有黑马镖局的令牌一半大小,一个人的拳头便能把它全部握住。而它除了牌身之外连其余的牌穗都没有。 这块牌子怕是掉在马路边,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乘月楼的杀牌。”江豫说道。 胡离将这牌子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不可置信道,“乘月楼,江湖传言的那个杀人组织?就这么一块小牌子?” 江湖上的奇闻轶事大多的流传方法就是通过说书。说书先生在茶楼一站,一种百姓嗑嗑瓜子、喝喝小酒,听些离生活过于遥远但又分外羡慕的侠客生活。胡离在茶楼坐着喝茶的闲时不多,但也在雁然城听过不少关于乘月楼的传言,可见这乘月楼有多大的声望。 而且传说中,这乘月楼一来不怕天二来不怕地。什么生意都敢接,什么人都敢杀,明目张胆的与朝廷叫板。 胡离却对此不敢恭维。乘月楼分明干得是杀人越货的事儿倒真被讲成江湖道义了。 “嗯,”江豫应了一声,“这牌子我曾经在京城见过一次。” “也是命案?”胡离收了手,仍蹲在原地,有些发愣。 这突然出现的乘月楼杀牌代表了什么。 季大人的身份、凶手的身份,仰或是凶手故意留下来的身份? 线索像一团乱麻,而且这团麻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 “于求,即刻赶路。这边先不用你管。”江豫把杀牌收起来。于求虽是提前一日从客栈离开,但因为半路出了事儿,与原定的时间已经重合了。 明日定是要将罪臣全部送到迤岭的。 于求如蒙大赦,一挥手。不过一刻钟,于求就带着人往迤岭赶了。 胡离看着队伍远去的背影,微微倾斜身子靠在了马车旁边,“照于副官所说,那凶手与客栈清晨离开的那位,总有些牵扯。” “梁王地宫……乘月楼杀牌……” 这两者之间究竟有什么样的牵连。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押送罪臣的路上又出命案,这消息传到雁然的时候,雁然府衙立刻立了案。 消息像走漏的风声插了翅膀,不过半日的功夫,京都那边就传遍了。 留守雁然并与这事情牵扯上的,俨然都成了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除了办事再利落点之外,毫无办法。 但一条绳上也难免有私心,逃脱升天去了才算是好。 黑马镖局分号的镖头瞟了一眼手边的茶杯,在沉默许久之后开口道,“前些月黑马镖局在长鸿街的比试,多亏了府衙大人帮忙,如今分号的事儿办成了,黑马镖局备了薄礼。” 镖头从袖口取出一个锦盒,推到了茶杯旁边。 发福的府衙大人,身上油水不少,但紧要关头也冷汗直冒。眼前这位显然是想从快速摆脱这样的困境,但黑马镖局的镖头都摆脱的话,这大事不全都落在了他这个小小雁然府衙大人的头上? 府衙大人一抿嘴,说道,“薄礼就不必了,黑马镖局在我们雁然这个小地方设立分号便利了不少百姓,实在是善举,与本官没什么关系。倒是镖头今日登门是有何事?” “不过是来谢谢大人。”镖头托词道,说罢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到镖头眼前。 “大人你先看,这是当日镖师与我黑马镖局签订的契约,白纸黑字错不了的。”说罢,镖头拱手。 16 靶子 雁然城的衙役在当天下午赶到。 衙役抬着担架,把季家七具尸体分别抬起来,当即就起程返回雁然城。 “走,去客栈。”衙役离开之后,江豫和胡离两人也动了身。 回去的路上,两人并不多说话。 依旧是胡离驾车,但显然他有些心不在焉。一日之内,变故太大。 赶回客栈的时候,店小二正擦着桌子,见到两人眉开眼笑,熟络的问道,“大人,这么快就赶回来了?可是追上人了?” “雨停了便赶得快一些。”胡离搭腔应道。 但对于小儿的后半句疑问,置若罔闻。 胡离寻了个位置坐下,从窗口往外看,锦衣卫和雁然城的衙役把这小客栈围得滴水不漏。这案子两次出在押送罪臣的路上,而这客栈是必经之路。 时家命案结束后,府衙千不该万不该一日就将围在客栈的势力撤掉。 如今又出了事,亡羊补牢,也许还真是为时未晚。 胡离的手在桌面上划过,桌子上的划痕很深,里面有些积年已久的尘埃,问道,“这祖上传下来的客栈,传了有几代了。” “到我们家老板这儿已经第五代了,那家人做到第四代穷得就剩下这客栈,卖了客栈进京城做生意去了。这客栈昨夜下雨屋顶有些漏,正好拿这两日赚的银子补一补。”说罢,店小二殷勤的给江豫斟上茶,说着说还笑了笑。 “你们老板的生意还差这几个修屋顶的钱?”胡离瞥了店小二一眼,随口开玩笑说道。 店小二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胡离乐了一下说道,“不说废话,大人在这儿好生坐着,就问你几句,你要如实回答。” 店小二点头如捣蒜。 “今儿一早那位留了银子的客官,你可还记得长得什么模样?” “他只身一人穿了身黑,身上带了把刀,凶神恶煞的。别的……我也实在不敢多看,哪儿还记得了。”店小二摸了下额头,讪笑道。 刀和黑衣。 店小二与于求所说,相差无几。 “江大人,都说你搞错了。这凶手如今不都摆在面前了,明日寻个画师画一幅画像,贴满全城,这两宗命案的凶手还能逃到哪儿去?” 胡离终于把自己从江豫的刀口下扒拉了出来,现下线索全部指向那提着刀且着黑衣的神秘人。若说第一夜牵强把他与命案扯在一起,而季家灭门的案子,整夜他都与江豫待在一处,别提逃走作案了。 “就是就是。”店小二堆笑附和道,“这凶手逍遥法外,莫要抓错了好人。我瞧着这位客官,相貌堂堂,眉宇之间全是正气,哪儿会干这等事。” “江大人你看小二这才是个明白人。”胡离接话道。 “蒙着面的黑衣人。”江豫沉吟了一会儿,斜了胡离一眼,无视他这番多余的话。 “大人们没事,我就先退下了?”小二陪着笑,手搓了搓袖口,“在大人们跟前,心里七上八下的。” “诶,”胡离突然叫了一声,手抓住了店小二的右手,他在虎口摸了一下,抬头看店小二道,“你这是练过刀还是剑?” 胡离稍一用力,小二整个人就弯曲起上半身,脸撞在了桌上。 江豫淡定的喝了一口茶,并没说什么。 “诶哟,我哪里练过。”小二手臂被拉到身后,疼得呲牙咧嘴直讨饶,“这不就是握菜刀握的,我一穷苦人家哪里还什么刀啊剑啊的。” “是啊,哪儿握过什么刀啊剑啊的。这点力气都抵不住。”胡离松了手,随即拍掉手掌里根本没有的灰尘。 小二趴在桌上半晌没起来,脸色发白。 晌午,天放晴。 离雁然城一百多里之外的客栈。 屋檐落下一滴水,砸在江豫脚尖前。江豫双手托着信鸽,微微上抛,信鸽振翅飞走,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胡离端了碗粥在挨着窗户的木桌前坐下,他放下碗挨着窗口坐下,手臂区起挨在窗上,问道,“京城来消息了?” 江豫回过身看了胡离一眼,“黑马镖局把自己摘了个干净。” 他往前走了两步,手拄着窗口,偏头沉声说道,“江湖人和镖局立的约,认打擂的十张令牌不认人,稍微转个思路,就怎么讨都讨不到黑马镖局他们头上。这事儿你们几个走镖的脱不了关系。尤其是你胡离。” 胡离端起碗喝了一口粥,好一会儿才又抬起头来,对江豫说道,“今天的粥味道不错,江大人也来一碗尝尝。” 江豫进了客栈在胡离对面坐下,拒绝了胡离递过来的半碗粥。 胡离撇撇嘴把碗端回去喝了一口。江豫从怀里拿出地图,说道,“这地图莫不是假的。那人倒是真沉得住气。” 江豫说完把地图往胡离怀里一扔,说道,“收着。” 胡离伸手接住,低头看,说道,“江大人,你就不怕我拿了就跑?” 江豫浑然不在意的嗤笑一声,道,“拿着这东西出去就会让人砍成肉泥,插翅难飞。你这武功被当成靶子还差不多。” “江大人果然高明。” 客栈外头一阵慌乱的马蹄声,打断了胡离的调侃。 那人翻身下马,风尘仆仆得进了客栈,他瞧见坐在窗边的江豫,“大人,昨夜有一人在客栈外徘徊,行迹鬼祟,我跟到了雁然城才折返。” 江豫听罢,神色一沉,问道,“是什么人?” “是这家客栈的掌柜,有些江湖背景。”来人意有所指的看了眼店小二。 “哦?”江豫应了一声,转头看了胡离一眼,“你们雁然城果真是藏龙卧虎,厉害得很啊。” 店小二迎上来人视线,愕然道:“我们掌柜的许是看客栈外有官爷把手,不知发生何事,怕冲撞各位军爷惹事才又走了吧,我们掌柜……” “你们掌柜的可是原定昨天回来?”胡离瞥了一眼江豫,打断店小二说道。 店小二面露犹豫,吃吃艾艾道,“本是说前天傍晚能回来,肯定是在路上耽搁了时候。” 原定前天傍晚能回到客栈。 可是却在昨夜突然出现在客栈附近,过门而不入,选择离开回到雁然城。 这其中必有古怪。 17 搜查 “大人又没说你们掌柜的就是凶手,你紧张什么?”胡离往前逼近了一步。 小二手一抖,这位客官喜怒无常,而且毫无章法,随意的出手。他手腕上被胡离掰青了一块,他本能的退了半步,仍旧解释道,“我家掌柜的连鸡都不敢杀,怎么可能杀这么多人,大人们肯定是错了。” “你这么说,我还非要见识见识你们这位掌柜的。” 店小二手一顿,不再多说他们掌柜的,忽地赔笑着问道,“这晌午已经过了,大人们可是要再留下过夜。” “不必了,我们晚上就动身。”胡离瞥了一眼江豫,说道,“不是还要赶着捉拿凶手不是?” 方才朝江豫通报的人想出口训斥胡离,江豫抬了抬手,往后使了个眼色,那人退了两步守住了门口。 “这小二总要带回去。他是第一个发现时禹尸体的人,府衙那边要录他的口供。” 小二面露难色,“客栈这边只有我一个小二。而且大人在这儿,我已经全部交代给大人了。” 江豫将茶杯推离自己眼前,沉声说道,定下了这事儿,“我们锦衣卫管不着这事儿,有什么理到雁然府衙去说。” 黑马镖局把自己从这案子中摘了出去。 所有与镖局签署合同的镖师隔一会儿就被尚在府衙落脚的江大人传唤。 胡离嫌疑最大,如今便在府衙住下了。从迤岭赶回来,胡离还未曾踏入过无相禅斗的门,连同锦衣卫回到雁然城的消息都是寻常人不知道的。 江豫坐在胡离右手边,慢悠悠的往嘴里灌着茶水。 在座的几人都是风尘仆仆,赶路连口水都没时间喝。 胡离将一杯茶水灌了下去,对江豫说道,“客栈掌柜的钱森与江湖有些联系,且背景不小。这些雁然城里的人都心照不宣。” “这样的背景在荒原上开一间客栈,”江豫摸了摸下巴,半挑了眉,“是钱森不是钱多?” “钱森和玲珑山庄有些牵连。江湖上的人寻他买些兵刃暗器,锻造的工艺上乘,除了特质的花纹之外,与玲珑山庄出售的无异,价格又低于玲珑山庄。” 胡离站起身来,笑了一下,又道,“而他前些年还和胡人做过生意,自从皇上把胡人驱出嘉寒关之后,他和胡人也没断了联系。几年间被府衙撞破过一回,抓到他家小厮在两国边界乱跑,捉回去赏了十个大板,还不肯罢休。” “钱森的胆子不小啊。”江豫咋舌道。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胡离说道。 “钱森现在人在何处?”江豫问道。 手下低头毕恭毕敬地答道,“已经监视起来的。钱森此时正在城南的酒肆里,一直没有出过门。” 胡离皱着眉,手指抵在下巴上,疑惑道,“这钱森犯了案还往雁然城里跑。连夜赶回雁然城之后只在酒肆里待着,并无其他动作。不该如此……” “可曾打探过,这钱森的武功如何?” 胡离的话音刚落,门外风风火火的闯进一人来,一进大堂见江豫坐着,眼神慌张起来,四处转。 江豫沉吟了片刻,说道,“报与我也一样。” 衙役思虑了一番,想起前日里,府衙大人还因为此事发了一通脾气。京城传来消息。此案子交与千户大人,府衙大人全力配合江豫破案。 这明摆着是,随意使唤府衙大人。 而也明摆着的是,江豫理所当然的优先知道消息,而且他还不巧的撞到了江豫的面前。 衙役扶了扶帽子,汇报道,“府衙大人下了全城搜索令。方才在长鸿街绣春楼附近见到一可疑之人。” 江豫眯了眯眼睛,淡淡地道,“哦?” 府衙大人匆匆忙忙的从内院赶过来,一瞧见大堂的场面。 衙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站在一边。江豫坐在椅子上安安静静的喝茶。气氛诡异到极致。 自他进屋之后。那个千户的眼睛一直粘在他身上没有摘下来。 “江大人这一趟辛苦了。府上备了晚饭,我们一会儿开席。”府衙大人搞不清状况,只好按照原本所想地说道。 “大人……”衙役瞧见自家的大人到了,跃跃欲试的想要把消息传递出去。 “闭嘴,江大人还没说话。”府衙大人厉声把衙役的话打断了。 胡离看着府衙大人一乐。这家伙的心思全在领功上了。情况一点都没清楚就贸然扰得雁然城不得安生。 “派人出去把人先控制住。”江豫优哉游哉地说道,全然不理府衙大人。 府衙大人转身气势汹汹的问道,“怎么回事?” “大人,方才在长鸿街瞧见一个形迹可疑的人。” “不会早点说,这么重要的事情。”府衙大人想把自己撇个干净,一巴掌拍在衙役的脑袋上。 衙役捂着脑袋,官大压一级,他捂着脑袋默默的没吱声。 “府衙大人行动真快,这会儿就把嫌疑人绳之以法了。”胡离看热闹不嫌事大,看似恭维实则讽刺道。 府衙大人这才注意到江豫旁边坐着的是胡离。 胡离他瞧着眼熟的很。 他在雁然城已有五年,而胡离来到雁然城才三年的时间。他平日里瞧胡离没有任何不顺眼。府衙不想做的事儿,百姓们拿点钱,胡离便能给他们都解决掉。雁然府衙门前的那面鼓都很少被敲响。虽说这事传出去是雁然府衙无能。但因为胡离,他少了烦心事,吃着朝廷的死月入,额外捞捞油水,活得也是有滋有味。当时,他怎么看胡离都是顺眼的。 但现在,胡离摆在他面前,一个大活人。张着嘴讨人厌,闭着嘴也讨人厌。 他快速的看了一眼江豫,一时间摸不清两人的关系来。只得当做听不懂,嘿嘿一乐,谦虚道,“是江大人的消息及时。” “府衙大人心系天下,不该如此妄自菲薄。”胡离乐呵呵的又接上一句。 府衙大人恨不得一巴掌也拍在胡离那要命的脑袋上。 胡离凑到江豫旁边,小声说道,“瞧他待会儿抓回一群什么人来。” 18 审问 过了小半个时辰,府衙热闹起来。衙役押了一队人从外面回到官府。 官府的小院里挤了二十多人,衙役退至一边,将这二十多人夹在中间。 胡离站在江豫旁边将这些人都打量个遍。其中大多数都是街上的流浪汉,与案子扯不上半分关系。这些人脚步虚浮,武功怕是都没有练过,是连一个百怀水都打不过的主儿。 “府衙大人这是打算把在雁然城中的流浪汉全部收留了?”胡离说罢,拱拱手以表对府衙大人深明大义的敬佩。 一个高帽就扣在了府衙大人的头上,当着江豫的面,府衙大人根本不用考虑接不接的问题。按理来说,雁然城的事儿锦衣卫管不着,但转念一想,这江豫此次前来,并非只为了罪臣之事而来。 命案的事情有了结果之后,江豫还要在雁然城待上几日,再者说从京城里来的那位……更是开罪不起。 府衙大人扯了扯嘴角,半晌才笑道,“该做的。” 胡离瞧不上府衙大人那副趋炎附势的模样,在江豫耳侧小声说道,“从客栈离开不若两个方向,一是迤岭,二就是雁然。迤岭一切如常,我们在客栈逗留的时间不过小半日,凶手十有八九还在雁然城中。既然府衙大人已经把雁然城搅成了浑水,江大人顺势插一脚,所有的错处全丢在府衙大人肩上好了。” 江豫侧头看了一眼胡离,胡离一乐,看着府衙大人正因为流浪汉前后忙活,没空理会他们两个,又说道,“府衙大人深明大义、忧国忧民,肯定不会怪罪我的。” 江豫招招手,手下凑了过来,“城内凡是能躲藏之地全力搜查,有可疑人物不用向我禀报,让人盯住。钱森那边也不要掉以轻心。” 手下点头应到,随即率人出了雁然府衙。 “于副官,何时到雁然?” “最多再有两个时辰。”江豫说道,他把绣春刀拿到手中,“走,到城门口看一看。” 日头向西,胡离两人出现在雁然城门口。 昨日守城的侍卫正当班,他挠了挠额头,略显局促,显然驻守在雁然城的门口还没见过京城里来的大人物。 而且这大人物还是锦衣卫。 守城侍卫瞥见江豫手中的刀,扶了扶并未歪掉的帽子,仔仔细细的把当晚的情形在脑子里回忆了一遍,才万分肯定地说道,“我记得清楚,只有一人出入雁然城。” 胡离心中觉得有些古怪。 现下所有的线索指向,无非是那位钱老板。 而钱老板虽有些背景,在江湖上也算是一号人物。但此人是生意人。在通往胡人与大明边界的官道上开了一家小客栈,也无非是为了掩人耳目与胡人做生意。 这样一个唯利是图的生意人,胆子虽大。若说杀了时家是为了梁王地图,这其中的利益像是吞下一头大象,嫌疑很大。但杀害季家毫无利益可言。钱森向来无利不起早,不是他的作风。且不说如此,但论钱森的武功,怕是做不到杀人于不动声色。 “确实只有一人?”胡离问道。 “确实只有钱老板一人。丑时,我记得很清楚。”侍卫话罢。 城门外一人策马而来,风尘仆仆,眉头深锁。胡离定睛一看,那策马之人正是于副官。 于求勒马,将通关文牒交与守门侍卫,随后翻身下马,毕恭毕敬的对江豫拱手唤了一声大人。 “回来了?” “是,罪臣已经送到迤岭,属下没停脚直接返回雁然城。”于求急表忠心,立刻回应道。 于求连身上的衣裳还是那日见他的那一套。衣袍上的黄沙积成一堆,因为人来的匆忙,连伸手去抖掉的时间都没有。 江豫点点头,并不多说。 “于求想,大人办案子必然需要我的证词,于是没敢当误时候。” “于大人对前天傍晚可还有印象,若是寻画师画一个画像可否能实现?”胡离见缝插针,江豫只是点头并不言语,于是只好他站出来说话。 于求对胡离的印象不深。当日碰见,情况不一般,他全部的心思就放在季家和江豫身上,只当胡离是个帮忙赶车的。而现在胡离还站在江豫的旁边。 “这是……谁家的公子?”于求混到如今的地位,全靠他不错的刀法,而官场上也得益于此,升到副官没有什么阻碍。这些人轻狂于是远比不上府衙大人的玲珑心思,这会儿瞧见个平白无故冒出来的人站在江豫旁边,心中有气,于是争先恐后的犯起蠢来。 “回于大人,在下胡离,”胡离拱手笑道,“家就在雁然,师承无相禅斗徐季。” 无相禅斗,于求闻所未闻,他微微皱了下眉。 胡离毫不介意,然后毫无愧疚之心的把他师叔这尊大佛搬了出来,“于大人可能没听过。但白怀水是我师叔,我们是同门。” 果不其然,这位于求也认得白怀水,他当即眉间的阴霾一挥而去,说道,“原来是白公子的师侄。果然也是青年才俊,年少有成。” 胡离并没觉得自己哪里和青年才俊还有年少有成挨上边。 如果被随时当做顶锅的算是年少有成的话。 再者就是他那个花孔雀师叔到底在京城是个什么人物?难不成犯了什么事,才和锦衣卫这群人这么熟络。 胡离迅速在心里给白怀水贴了个徒有其表专门惹是生非的标签,暗自把师叔从内到外都讽刺了个遍才罢休。 “于大人才是,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副官。” 两个人一来一往,但都并不执于对方。 昨夜通关的只有钱森一人。店小二所说的黑衣人却凭空消失了,只寄希望于此刻在满城搜索的锦衣卫。而另一条线索指向的钱森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三人一道回了府衙,传唤了钱森。 不一会儿锦衣卫的人带了钱森过来。 府衙大厅的门窗紧闭,门口守着数名锦衣卫。 钱森穿了一件紫色的绸布衣裳,矮胖的身材,眉间是商人常见的狡黠,举手投足之间倒是有江湖人的气质。 现下被府衙传唤也未在他脸上瞧见半分不自在。他坦然的在大堂里一站,不问话便也不开口。 江豫抿了一口茶,片刻之后才开口问道,但视线却一直在茶杯上并没有看向钱森,“钱森,钱掌柜的?” “是钱某,”钱森开口,中气十足地说道,“不知钱某犯了何事,缘由也不给一个,便被拉到府衙来。” 钱森被锦衣卫控制起来的时候,不过还在自家的酒肆里逍遥。江豫不过一抬手,在酒肆附近的锦衣卫就行动了。 江豫瞥了眼胡离。胡离起初只想当做看不见。江豫真是秉承着他的话,把自己当做靶子用,什么时候都要最先踢出去。 但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 胡离清了清嗓子,“钱老板可是今日丑时赶回雁然城的?” “没错。”钱森大大方方承认道。 “那么昨日傍晚你可是在自家客栈旁,但过门而不入。” “是的,没错。”钱森说道,“我不过想在客栈停一晚上睡一觉。门口都是护卫,必定是出了大事,我入了门这一觉根本睡不成,于是我连夜赶回了雁然。” “嗯,”胡离从座位上起身,绕着钱森走了半圈,“钱老板所说与你家小二所说一致。” “所以,现在能放钱某离开了吗?”钱森瞥了胡离一眼,府衙的事儿何时要一个毛头小子才评说了。他活到这么大岁数,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如今被个毛头小子教训,他脸上更不高兴了。 “钱老板说这话还尚早,胡离还没有问完,别急。”胡离说道,坦然接受了钱森的一声轻哼,从容得继续问道,“钱老板在官道上做什么,不会只是为了到客栈歇脚吧?” 胡离这话一出。 府衙大人都有些坐不住了。他在座位上小幅度的蠕动了一下,清了下嗓子。 “钱某不过是去看一个老朋友而已。雁然城门口的侍卫都知道,钱某隔一个月就要出雁然一次,三日内必归。” 胡离回头看了一眼府衙大人。 府衙大人挺了挺身子,无视了胡离投过来的视线,俨然是决定闭嘴不吭声了。 一个月出一趟城,这件事雁然城的人都心照不宣。 胡离本想顺着私自贩卖给胡人兵刃的事情吓一吓钱森,随即再引到命案上。但府衙大人闭嘴不吭声,钱森咬死是去看老朋友,不抓到点实际的把柄,两个人是不会松口的。 这两个绑在一根绳上又肥又老的蚂蚱。 “那钱老板就请回吧,以后再有事情江大人还会派人去请钱老板来的。”胡离说道。 钱森张嘴就想骂这毛头小子。 江豫漫不经心的接过话茬,“钱掌柜最近几日就不要再出门看老朋友了。” 话里话外就是让钱森好生在自家酒肆里待着,不要伺机乱跑,不然乱棍打死。钱森当然听得出江豫的话外之音,他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钱森走时身后还跟着三个锦衣卫。 府衙大人瞧见钱森走了,偷偷侧脸摸了摸额角。 “昨夜出入雁然城的只有钱森一人,而官道上的客栈恰巧也是钱森的私人财产。又赶巧凶手杀人的那夜,锦衣卫发现钱森在客栈周围。这么多巧合凑在一起,还是巧合吗?” 府衙大人抿了下嘴,把茶杯放下,讪笑道,“行,我家中有点事儿。江大人我就先走一步了。” 说完匆匆就走了。 胡离瞧他的脸色也不是很好,当即就笑起来。 “吓他作甚。”江豫问道。 “江大人有所不知。钱森那人是个老滑头,从他入手不抓点实际的东西,他那张嘴是不肯张开的。而我们雁然的府衙大人不一样,虽然爱财但胆子一向小,于是也没做成什么危害一方的大贪官。多吓唬他几次,他就肯张口了。” 19 死无对证 “于大人可是瞧清了,这钱森与你那日所见的人影?”胡离转头问于求。 于求沉吟片刻,说道,“雨势太大,属下无能,只能知道那人穿着一身黑衣,拎着一把刀。” 线索又断了一条,胡离摸了摸下巴,不再吭声。 “于求你这几日时刻注意钱森的动作,一旦他有什么动作立刻禀报于我。” 于求拱手,退后从大门出去了。 等人走了,胡离才转头对江豫说道,“指向钱森的线索虽多,但那个凭空消失的黑衣人也许才是本案的重中之重。” “找不到凶手就拿你顶罪。”江豫优哉游哉地说道,似乎已经把抓住凶手抛之脑后了,他喝完了一杯茶,才招手又把店小二传唤过来。 店小二在门槛儿那里绊了一下,差点跪在了地上。 “方才你家掌柜来过了。”胡离说道。 店小二眼神慌乱了一下,随即平和下来,小心翼翼的问道,“小的听大人的话已经把府衙的笔录录好了,不知……何时才能回去?” “急什么,你们掌柜的还在雁然城。再说了,你们掌柜的不会因此怪罪你的。”胡离拍拍小二的肩膀,“江大人有几个问题要你回答一下。” 胡离搬出江豫,这招好用他必须要利用。 店小二看了江豫一眼,瞬间又把视线收了回去,言听计从的点了点头。 “你们掌柜的每个月都要出城到客栈住上一晚,”胡离仔细的看店小二的表情,但店小二的脸一直朝下,整张脸都快埋到前襟里去了,“你们掌柜的是不是到迤岭看一位老朋友。” 店小二猛地抬头看着胡离,然后点了点头说道,“是的,我们掌柜的每个月都要到迤岭一趟,掌柜的说是为了他年轻时候相识的一位老朋友。” “你们老板倒是情深义重。” 店小二本能的觉出了胡离的话外有话,胡离拍了下他的后背强迫他挺直了腰板,胡离接着说道,“我倒是知道你们老板根本不是会什么老朋友,而是到了迤岭旁边的苇水,到了河对岸去了。” 店小二咽了下口水,头再也没抬起来过,片刻后说道,“我们掌柜的只不过是去看老朋友而已。” 说了半天,胡离也没找到什么突破口,不过是一直没有证据在耍嘴皮子,这店小二倒是一心护主,一直不肯开口说些什么。最后只好叫人把他打发了,但仍是不许回客栈去。 这么一闹天黑了下来,胡离坐下来总算喝了杯凉茶,火辣辣的嗓子也舒服不少。 酉时,胡离刚把一碗饭填进肚子。 门外动静不小。胡离推开门,瞧见锦衣卫列成两队,正往府衙外跑。 江豫走在最前面,一转眼就不见了。胡离关了门,跟了上去,拽了最后那个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那锦衣卫清楚胡离是谁,便答道,“城东的破庙发现一具尸体。” 什么尸体? 一具普通的尸体,不可能引得锦衣卫出动,这其中肯定有什么特殊之处。 胡离神色一凛,不再开口,随着锦衣卫身后到了城东的破庙。 城东的破庙已经遗弃很多年了,里面常年逗留的是风餐露宿的乞丐还有那些自行阉割却没机会进宫的阉人们。 锦衣卫进了破庙。 破庙内空无一人,乞丐和阉人们都作惊鸟四散了。 地上仰躺一人,身上已经散出尸臭。 “让一让,让先生过去。”话音一落锦衣卫让出一条路来。府衙的仵作上前,仔细的检查起来。 江豫看着尸体皱了眉,抬手掩住口鼻。 胡离随着仵作一起上前,他粗略的将这尸体打量了一遍。 这人年纪不过三十。那双手完全是拿武器的手,虎口处的茧子很厚。身形瘦长,双颊下凹。因为一身黑衣,瞧不见有什么外伤,只是嘴角留着血,不知晓是不是内伤引起。 仵作掀开黑衣,将人的前腹和后背都检查了一遍,毫无伤痕。 指甲干净,无打斗的痕迹。 随即仵作指挥锦衣卫将尸体扶起,仵作伸手按住尸体的两颊,强迫开了口。 嘴里的血一涌而出,落在了衣衫上。 仵作看完之后立起身来,退至一边说道,“禀告江大人,这人是服毒自尽,毒药就藏在他的嘴里。” “高手自杀?”胡离蹲下来凑到尸体身边。 这一动作惹得江豫皱了皱眉,江豫捂着嘴,命令道,“把尸体抬到府衙去。仵作,死亡时间大概是什么时候?” 仵作答道,“大概是子时。” 胡离拿起尸体旁边的刀,仔细的看起刀刃。 “看出什么来了?”江豫站着皱眉问道。 “这是能杀人的刀锋,”胡离又将刀翻了一面,又补充道,“是一刀封了时家和季家喉的刀口。” 从破庙离开,夜里风小,两人顺着长鸿街慢慢走。 “这人就是乘月楼的杀手?”胡离皱眉问道,“乘月楼的信息,朝廷多少会掌握一些吧?” “乘月楼行踪诡谲,”江豫摇了摇头,“这么多年也没抓到一个影子,除了认得那块杀牌之外,一无所知。” “世上也有朝廷掌握不到的东西啊。”胡离叹了一句,抬头看了一眼天。 天气不错,天幕上挂着点点星光。长鸿街的灯火通明,红灯笼高高挂着,从街头到街尾,再从百曲回肠的小巷中,延展开去。 “朝廷、江湖、官场还是商场,”江豫顿了一下,“谁都是人,不是神。” “听说杀人组织中的杀手,但凡完不成任务,就要服毒自尽。莫不是有一个目标,他没有达成,于是死了。”胡离沉吟了一下,说道,“不过这回死无对证,唉。” 胡离所说并没有错。 人已经死了,线索都摆着,而且是自杀,这凶手是被送到眼前的。而与他们之前的猜测也一致。 “等等……”胡离突然想到什么停了脚步,“方才破庙里,于求在吗?” “把于求和店小二都传唤过来,哪里是死无对证,分明有证人。”胡离抿嘴笑了起来,心中豁然开朗。 两人加快了脚步。而与此同时,于求也回了府衙。 于求听胡离将情况说完,随即点了点头。 白布掀开,店小二略看了一眼,便肯定道,“这就是当日的那个黑衣人,这张脸凶得很,我记得清楚。” “于副官,过来辨认一下。” 于求踌躇道,“那日雨势……” “于副官过来看一下,这人是否是你在客栈所见的另一位投宿人。”胡离并不接他的话。于求抿了一下嘴,辩不过便上前看了一眼,随即朝胡离点了点头,“我是在客栈见过这人,但雨中杀人的人我并不确定是他。” “好,我清楚了。”胡离用白布盖住尸体,拍了拍手,随后转脸对江豫说道,“江大人,我已经问完了。” 江豫扬了扬手,把屋里的人都遣散了,胡离往椅子上一坐,说道,“还真是滴水不漏。如果说小二是有人指使,那么于副官又是为何。于副官若是没说假话,那小二说的也就是真话。真作假时假亦真……” 胡离抬手敲了敲自己的脑门,突然瞥向江豫,“不会是你做的吧?江大人。” 江豫撩了胡离一眼。 胡离嘘声,“我现在看谁都觉得是凶手。江大人莫怪。” 半炷香之后,匆忙赶回的府衙大人拿着丝巾擦了擦额角的汗,然后迈进了屋。 府衙大人命手下掀开白布,离着八丈远匆匆的瞥了眼尸体,抬抬手嫌恶的让人用白布复又把尸体蒙上了。 “这人就是凶手?” “与致人死亡的刀口一致,”胡离抱着胳膊,顿了一下继而又说道,“店小二和于副官的证词也聚在。” 也就是人证物证聚在。 如今人又死了。 案子直接就了结了,连再审理都用不上。 府衙大人当然希望大事变小事,当即觉得免去了不少麻烦,毫无芥蒂的恭维起江豫来,“江大人果真是名不虚传,怪不得如今青云直上,如此受到皇上的器重。” 胡离看着府衙大人在江豫面前溜须拍马了一番,然后府衙大人春光满面的走了。明日这消息传回京城,他们这群因为命案绑在一起的人终于可以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了。 “我还是觉得有什么不对。”胡离将背负的长刀握在手中,片刻后双臂抱住,刀柄就在眼前,“那晚回到雁然城的只有钱大人一人。那么高的城墙,若是能从那城墙飞跃之人,世上怕是没有他不能杀的人。既然如此,他又何必自尽身亡。怕朝廷追查?” 胡离原地踱步,说完自己便否定了自己,“若是怕朝廷这命案就不会发生。” 一点线索都没有,而今夜一旦过去,这案子也就结了。 “江大人和我一道去看看钱掌柜的?” 20 有变 雁然长鸿街的酒肆门口。 红灯笼挂了足足有三十个,门户大开,里面散出来袅袅的熏香。 大堂的雕花长桌坐有一女子正在抚琴,台前的白纱因清风而微微晃动。钱森的这家酒肆和绣春楼挣得个不相上下。 小二眼尖瞧来了两位客官,连忙殷勤的上前来迎。江豫并未应,目不斜视的在小二身边经过。 胡离对着小二点了下头,亦进了酒肆。 显然钱森的这个产业比起官道上的客栈规模大上无数倍。 但瞧这大堂里,忙前忙后的小二们。而那客栈不过就一个小二而已。 胡离抬头看了一眼,这酒肆足有三层,一层是大堂,供人听听小曲停一停脚,二层三层是雅间,往来的胡商,大明各地的商人凡是有些生意上的事儿都喜欢来这儿。 在座的人有认出胡离的,纷纷与他打招呼。 胡离应了一遍,转头发现江豫已经朝通往楼上的梯子走了。 “客官,您可曾预定雅间?”江豫还未迈出第一步,便被一小二拦住了去路。嘴里将本店的规矩快速的说了个遍。 胡离快步走过去,江豫已经轻车熟路的从怀中掏出了自己锦衣卫的令牌。 小二哪儿懂得这些,但瞧着来人气焰如此嚣张,登时也有些怯。胡离往前走了半步,小声与小二说道,“这人从京城而来,比府衙大人说话还要好用。” 小二听罢,脸色一变,忙退了两步把路让了出来,又毕恭毕敬的回答道,“我家掌柜自回来之后便没下过楼,现下应在三层最左侧的那个房间。” 两人上了三层。 三层最左侧的房间,门紧闭着。 屋里有光。 胡离上前敲了门。 两人等了片刻也未听到里面有人回应的声音。 胡离与江豫相视一眼。 这钱森莫不是逃了? 胡离当即抬脚一踹。门应声被踹开。 待到两人闯进屋中。房间正中央的圆桌上放着烛台,白蜡燃着。 窗子紧闭。 屋里没有什么动静,静得能听到蜡烛燃烧的声音。 钱森这人一向不会亏待自己,这一个房间像是把无相禅斗的所有房间都打通了那般大。真是腐败,胡离有些跑题的想到。 这房间倒是与钱森的形象不符。房间很大,他用薄纱隔开空间,烛光在薄纱中间显得有些诡异。 江豫将刀抽出刀鞘二寸,拇指抵拄刀鞘在其间摩擦了几下。 一黑影坐于床边,胡离掀开碍事的劳什子白纱,几步就到那人影之前。 胡离一惊,没回神,江豫已经到了站在了他左手边。 是钱森。 胡离去探钱森的鼻息,片刻之后他放下手指,直起腰说道,“人已经死了。” 长鸿街的酒肆人已经被疏散了。 府衙大人带着他的仵作闻讯赶来。 府衙大人满面愁容,摊着手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这案情几次翻转,而且凡是牵连的人都是死于非命。 他本想拿那具尸体了事,没想到和案情有关系的钱森又死了,明早要给京城传消息的计划又落空了,他连一个美梦还没做。 府衙大人偷偷的拍了下桌子,真可谓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酒肆已经被封锁住了。 被安插在酒肆盯梢钱森的锦衣卫已经被叫到隔壁房间问话。 于求脸色不好,站在前方,说道,“钱森回到酒肆之后一切如常,半个时辰之前还曾唤小二送过两盘小菜。” 跟随于求的手下忙不迭的点头。 胡离瞥了于求一眼。 于求继续说道,“我们安插了两人便衣在酒肆里喝酒,随时盯着楼上的动静,这两个时辰之内,并没有可疑人物上过三层。这酒肆凡是能上二楼和三楼的都要有些背景。” 于求所说不错。 方才江豫便也是被拦在之外。 照这样说来,钱森身死没有目击证人。 但如于求所说,半个时辰之前钱森还活着吃了两个小菜。那么凶手杀人不久,又是怎么离开的。 方才的房间中,门窗紧闭,蜡烛燃着。 钱森坐在床榻上,显然是被凶手有意摆成这个姿势的。 钱森应是正面迎敌,欲还手之时,武功无法与凶手匹敌,被一柄飞刀插入了咽喉因此毙命。这一刀又稳又狠,钱森根本没有挣扎几下就已经断气了。 仵作从隔壁的房间过来,大声道,“禀告大人,尸体已经检查完了。” 江豫抬抬眼,张嘴言简意赅道,“说。” “钱森全身上下除咽喉处无别处伤口。飞刀插在了喉咙,是致他死命的原因。而那把飞刀主人属于钱森自己。” “何以见得?”府衙大人听此瞪眼,问道。 “我在他袖中发现了另外两柄飞刀,是一套。上面还刻有钱森的名字。”说罢,仵作弯腰将飞刀分别递予江豫和府衙大人各一柄。 飞刀锻造工艺精良,而接近刀柄的刀锋上果真刻着钱森两个字。 是他杀。 胡离眉头一皱。 凶手并非是此刻躺在官府里的那个尸体,或者是眼前的这个钱森钱老板。 但本应明日结案,凶手又何必节外生枝,再次闹出命案来。 只能推测,是并非筹划已久的作案,而是两人徒生口角,凶手起了杀人的心思。钱森甩出飞刀,但技不如人,凶手挡下便反手插入了钱森的喉咙。 “是熟人作案,钱森一定认识凶手。” “何以见得?”府衙大人瞥了胡离一眼,又将这话搬了出来。 “若是有生人闯入。钱老板家大业大,酒肆又这般热闹,瞧见生人闯入,吼一声,楼下的人不就能发现了吗? 但今晚据于副官以及锦衣卫的兄弟们所说,酒肆一切正常,连半个生人都没上过酒肆的三楼。 所以可以断定,钱森是熟悉凶手的。” “然后呢?”府衙大人点点头又问道。 “然后?”胡离顿了一下,又说道,“今夜给钱森送过小菜的小二可在?” 门口的小二点点头,进了屋子。 “不必拘谨,”胡离漫不经心的安抚了小二一句,随后便问道,“你将今夜的事儿与大人们仔仔细细说一遍就好,大人不会为难你的。” 小二识得府衙大人,便投了视线过去,府衙大人不耐烦的点了点头,小二如蒙大赦,低下头仔细的回想了一会儿,才说道,“我们掌柜的每日巳时都要再小酌一杯,今日他从府衙回来……” 小二略有踌躇,胡离说道,“但说无妨,你这也是在帮你们家掌柜的。” 小二磕磕绊绊的又说了起来,“掌柜的从府衙回来,特别吩咐要送酒菜上去,说是要去去晦气。” 胡离有些好笑的看了眼直瞪眼的府衙大人。 而府衙大人旁边的江豫就显得神态自若多了,放佛没在给他背后插刀子一样。 “巳时我敲开老板的房门,将酒菜放在桌上就出去了。” “看到人了?”胡离问道。 小二摇了摇头,“只听到了老板的声音,老板一直坐在床榻上。” “后来呢?什么时间收拾了剩饭。” “大概两炷香。”小二说道。 “当时房间里,你们老板在做什么。” “当时老板躺在床榻上,我没敢打扰,取了餐盘便出去了。” 如此一来。 也许钱森早在巳时就已经死亡。 而凶手也许就在那间房间里待了三炷香的时间,然后才从房间离开。 21 乘月楼 酒肆已经封死,外人不得出入。 钱森的尸体被送到府衙,雁然城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于求跟在江豫和胡离的身后,三人默默无语,走到府衙门口,三人就要分道而行,胡离突然发声问道,“那日于副官确实瞧见过黑衣人吗?” 于求低了头说道,“于求不敢欺骗江大人。” “客栈那晚,于副官果真瞧见过黑衣人吗?”胡离说罢。 于求点了点头,胡离瞥了于求一眼,半晌才笑了一下,“劳烦于副官去请那小二过来一趟。” 江豫摆摆手,于求领了命去了。 店小二听了他家掌柜已经身死的消息,顿时悲痛欲绝,眼泪成串的往下掉。 “人死不能复生,早些收拾好东西,另寻出路吧。”胡离打断店小二说道。 “怎么人好好的就突然死了。”店小二道。 “那你要问问凶手,没事闲着杀你家掌柜的做什么?” “凶手不是已经服毒自尽了吗?”小二惊诧道。那日他亲眼见到府衙大厅那具尸体,且是他指认的凶手。 “是了,”胡离在他身边绕了半圈,视线瞥向于求,“当日是你与于副官指认的凶手。” “如今凶手另有他人,你们两个为何证词一样,你们两个是否勾结?” 店小二一愣,忙看了于求一眼,刚憋回去的眼泪眼看着又要往外流,“我一个打杂的怎么能和京城里来的锦衣卫有什么关系。您就别拿我开涮了。” “是啊,你怎么可能和于副官认识。雁然城离京城岂是一抬脚一落地便能到了的距离。” “于副官,那你来说一下,你为何要说谎?” 于求一慌,头复又低了下去。 江豫皱了下眉,但仍旧是坐着观望,并不吭声。 “当日在官道上江大人和我在半路与于副官遇见。于副官在说明情况时一字未提可疑的客栈黑衣人。后来,我故意提了一句,于副官便顺着我的话说了下去。且这几日,但凡是遇到黑衣人有关的事情,于副官就有些不对劲。 如今凶手再次杀人。明显黑衣人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出场的替罪羊。而你却当场指认在客栈中见过这人。 于副官,你在心虚什么?” 胡离最后一句咬字极重。 于求一慌。 胡离并不追着跑,转头看了眼店小二。 店小二转身想走,“你们聊着,这事儿跟小的没什么关系……” “我还没说完,你着什么急?” “大人你开什么玩笑。”店小二以为胡离喜怒无常还在纠结自己手掌的茧子,说着便抬起自己的手,“这手上的茧子不过是穷苦人家的证明,哪儿会握过刀剑。” “让我来慢慢的说一遍,昨夜在客栈的情形。诸位都被卷入这宗案子,案子没了结之前,谁都不能离开。 替罪羊的黑衣人可以直接扔掉。随后便是方才已身死的钱老板钱森。 酒肆的掌柜的这两年也没安生,见手下的人不靠谱就决定自己出马,他每半个月就要来这边陲一次。前些日子他突然发现路上荒废已久的客栈掌起了灯。” “莫要胡说,客栈哪里瞧出荒废过的样子。”店小二握住了拳,争辩道。 胡离抬手压了压,示意小二稍安勿躁道,“是了,我胡说的。但你家掌柜的经过绝非意外,而是有人故意碰巧,正正好好把这罪名扣到别人身上。半夜在客栈周围鬼鬼祟祟便是最好的证词。再加之你凭空捏造出来的黑衣人。” “你胡说。”店小二反驳道。 “于副官不过是希望看到那黑衣人而已。要说起于副官不过是利欲熏心,如果我猜的不错。因为江大人押送过程中出了命案。于副官不听命令,提前半天出发,为了避免横生枝节,于副官决定趁着大雨赶路。 而天不遂人意,虽然如此半路还是出了事。于副官没办法解释为何他不按照计划行事,于是在我给他一个台阶的时候,他很迅速的从黑衣人这条线上爬了下来。于副官确实在雨夜见过黑衣人凶手,而客栈那夜只是为了隐瞒一己私利。” 于求被戳中了心事,一时有些无法面对江豫。但江豫并没有看他,而是使了眼色,叫人将屋门口围住了。 “江大人可还记得那天夜里,下了很大的雨。客栈里没有点白烛,漆黑一片。” “记得清清楚楚。”江豫应道。 “那天厨房里的确实是鸡血,只不过下面是人血罢了。”胡离手指了指店小二,“你把人掉包了。除了第一次留宿,我们瞧见过客栈中的厨子,可自那之后厨子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当时在客栈喊了你许久,你却说你睡得太死。你一个人怎么也做不到分饰两角,只好拼了命的想转移我们的视线。而至于那天夜深而来早早离去的黑衣人,你说的就是你自己。而后来死在破庙的不过是你抛出来的替罪羊。 本来这事可以因为黑衣人做了结束。没想到,钱森假意与你合作,还在私下动小心思,于是你干脆把他也结果了。” “红口白牙,空说无凭。” 江豫敲了敲桌面,说道,“五年前在京城一户人家被灭门,之后因为线索过少而被判定为江湖仇杀。倒是与最近两宗案子有些相似。这户人家是朝廷的官员,与这群被流放的罪臣一样是参与水患治理的。” “如今这么一想,似乎这案子要重新审了。” 店小二刚想开口辩解,胡离又把话接过去了,他抱着手臂说道,“你手上的茧子说是因为穷苦人家,这话姑且算你一半是真的。你的掌心纹路很深,小半天就在缝隙积灰尘,你在拿刀剑之前做过重活,这两年拿了刀剑便又成了厚厚的一层茧子,但纹路不会变。” “所以?”店小二冷笑了一声。 “没关系,方圆百里的凡是能埋人的地方,我们都挖一遍总会把店小二的尸首挖出来。更简单一些,叫上酒肆的掌柜的瞧瞧你们两个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是假。或者更简单一点——”说罢,胡离上前一拳往店小二的脸上招呼,拳风夹着胡离戏谑的话语,“这招祸水东引做得不够漂亮。想借江大人派人权利追捕他人的空隙脱身?小二,你太天真了。” 店小二一个闪身,站定,阴测测的笑了两声,挺直了腰撕掉了谄媚的面具,大声道,“你们这些做官的,向来讲不出什么道理来。洽河水患几百年,前朝出了一个治水的萧家,宜州安然了十几年。那窝囊皇帝给萧大人定了个子虚乌有的罪。自那之后,恰河旁边的老百姓们就再没安生过。” “他们和蛀虫有什么两样。拿着百姓的血汗钱挥霍,朝廷拨下来的赈灾银两真正到百姓手里的有几个子儿?反而还要倒搭着。五年前的人是我杀的,五年后的人也是我杀的,没错。我恨不得把那些人一个一个的都杀光。” “你是宜州人。”胡离说道。 “没错,”他说道,“我家就住在恰河附近。” “八年前恰河闹大水,田地全淹了。没了粮就相当于断了生路。死了那么多人,还好我命大,被他们救了。我早就说过,我一日不死,这群天杀的贪官就没有活路走。” “照你这么说,时禹时大人受一方爱戴也成了贪官?”胡离笑了一声,“若不是时大人手中有你……” 胡离顿了一下,“或者该说是你们想要的东西,这祸事怎么会找到时大人的头上?” “那又如何,我素来跟伸张正义没什么关系,人是死是活全凭我高兴。” 江豫把杀牌往桌上一甩,问道,“你的?” 小二看了一眼,勾了勾嘴角,“大人,你说呢?” 江豫却没有接小二的话,侧过身说道,“宜州人,八年前恰河水患,命大被他们救下。你说的他们,可就是乘月楼?” 小二并未作答,江豫起身瞥了他一眼,“乘月楼做的生意,不过是拿命拼命的生意。杀人越货但凡是给得起价钱的,乘月楼胃口不小来者不拒。乘月楼素来诡谲,行踪不定,这些年朝廷总是与乘月楼差上半步。” “你这牌子,五年前我也拿过一块,不过没琢磨出什么来。五年之后,倒是你自己送上门来了。” “再予你五十年,也绕不是乘月楼的对手。满口的朝廷……走狗。”店小二呸了一声。 22 了结 江豫一拍绣春刀。 封守房间的锦衣卫一拥而入,门窗霎时紧闭。 锦衣卫试图将小二团团围住,小二身形一动,形如鬼魅,在围攻之势尚未成形之时,便找出右后方的破绽,他抽出长剑,飞身而起,一挑一推之间便摆脱了围攻。 看得出来,小二并不恋战,急于摆脱此境地。 此刻房中的人,单独找出一个都不是他的对手。他深知大门闯不出,便择窗,此刻窗虽紧闭,但只凭他手中之剑,便可刺出一条路来。 江豫手握绣春刀,迅速出手将人拦下。小二脚尖点于桌脚,江豫猛地将刀刺穿木桌,那小二却是更快一步,旋身已经跃至另一角。江豫左掌一拍,木桌登时从中央破成两半。 小二重心不稳,微微倾了身子,江豫双手握刀向小二腹部攻击。 眼见便要得手。 却是身前一股巨大的压力。 硬生生把江豫逼退了半步,待他再提刀来挡,那力已直逼他面门。江豫只觉嘴里一股腥甜之气,眼前发黑。 小二举剑乘胜追击,群龙无首成不了气候,只要江豫死。 腰间却缠住,小二低头一瞧,后方之人用力一拽,他便被带着后退半步,江豫举刀击来,小二挥剑与身后的长刀撞于一处。 小二手被震得一颤。 可见这长刀有多惊人的重量。 小二身子一侧,躲开从身后而来江豫的刀锋。 前方胡离却更为刁钻,分明用的是刀却是剑法,五尺的长刀似与他浑然一体,一刺一收收放自如,花哨全部省去,招招致命,密密麻麻如雨点般向他上半身各大软肋上袭来。 “方才我腰间那钩子是何物?”小二调整了呼吸,游刃有余的躲避着他已适应的武功路数。 “他还有心情说话?”胡离轻笑了一声,“江大人看来你得加把劲儿啊。” “你想吃牢饭了?”江豫转攻小二下盘。 小二以力借力,向后一倒,袖口飞出一物。江豫与之距离过近,无可奈何拿手背挡下。 江豫手背上一阵辛辣的痛感,只听胡离笑道,“江大人,谢谢您了。” 正对着江豫的小二蓦地跪在地上。 激起一层尘土。 小二被胡离一脚踹倒,迅速把他的手腕握在一处,免得他再做反抗。 小二扭头不可置信的看了一眼脚腕,半晌突然长笑不已,继而问道,“谁给你的刀?” 小二已被锦衣卫接管。 胡离把长刀收入刀鞘,他不想废话。 “拿了它——就要不得好死。” 胡离弯身盯着他半晌,忽然笑道,“我倒是觉得,见了这刀的人才是不得好死。” 小二听了却又是止不住发笑,他细长的眼睛突然瞳孔放大,胡离手指紧忙握上了他的脸迫使他张开嘴,但却晚了一步。 黑血从他的嘴里淌了出来。 “你——” “他们总会找到你们的,”小二呸了一口,吐出一大口黑血,嗓子干涩声音像拉风箱一样难听,“一个都别想跑得掉。不……得好……死,哈。” 说罢,小二便再没了气息。 江豫俯身送手指曲探小二的鼻息,以及脉搏,江豫半晌站起身皱了皱眉,“死透了。搬出去,带回去结案。” 几人手脚麻利的把人抬了出去。 胡离看着满地的破桌子,把长刀负于背上。 翌日。 府衙大人破了案子神清气爽,忙前忙后的张罗。 又一只队伍组成了。 黑马镖局镖头殷勤的送上了几个镖师。 从雁然到京城的路途遥远,这回镖保的是个死人,且黑马镖局不收朝廷半毛钱。 镖头一拱手,朗声道,“毁了的名声,自然还要自己赢回来。” 之后镖头便和府衙大人狼狈为奸凑在一起哈哈大笑。 胡离凑到江豫旁边小声讽刺道,“尸体还有人要偷,莫非是恋尸癖才能干出来的事儿?” 镖头似乎有所感,偏头往胡离这边看了一眼。胡离直了身子,神色自如。 最舒服的推车让给了个死人。 其余的活人全靠两条腿站着。 江豫的绣春刀带在腰间,迈步的时候,长袍和刀鞘反复的磨蹭。 “就这么运回京都去,岂不是烂透了。”胡离瞥了一眼舒舒服服躺着的尸体。 “不然你一路护送过去?”江豫目不斜视,尖酸地说道。 “江大人嘴这么厉害,”胡离意有所指的在江豫的手背上逗留了一会儿,“今日为了顾及我,手慢了些。” 江豫瞪着胡离看了一会儿,说道,“好好做你的靶子,话太多。” 长空落日。 胡离推开无相禅斗的破门。 小院屋檐下的摇椅上难得没人。胡离进了屋,里屋外屋寻了一遍也没瞧见人。 莫不是又被谁找上门来了。 无相禅斗上有老下有小,留他们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病残个在小山坡上,随随便便就被人欺负去了。 杯子里的茶水还热着。 胡离出门去寻,方走两步便瞧见那三人顺着土坡正往上爬。时越在最前面,后面的徐季和白怀水分别驾着时越的胳膊。 三人磕磕绊绊终是爬了上来,这才瞧见是胡离回来了。 “早说你师兄最迟今日就回了。”白怀水拍了拍长袍上的灰,撩了撩额前的头发对时越说道。 “去哪儿了?”胡离问道。 时越挣了一下左右两人的钳制,但废了力气也没挣开,倒是自己脚下不稳,几乎跌倒。胡离瞧了一眼便心中清楚,时越这是被灌了不少的酒。 “小徒弟,今儿这酒味道不错?”徐季的小胡子满足的翘起来,对终于把小徒弟拉下水的事儿十分得意。 “下次……”时越迷迷糊糊的还不忘了说,“下次带师兄一起去,尝尝,好喝的很啊。” 说罢,两人把刚赶回来的胡离当成摆设,大小酒鬼互相搀扶着进了无相禅斗的门。 胡离瞥了白怀水一眼。 白怀水耸了耸肩,立即撇清关系,“这全是你师父的主意跟师叔我可没有半点关系。” 胡离目送两人进了屋,良久没吭声。 白怀水微微抬了下巴,“时家出事,我听到消息之后就从府衙溜出来了。不过梁牧比我和你师父想的周全。这些天由他一直守着时越。” 胡离微微颔首,问道,“梁牧走了?” “昨日夜里就走了。” 深夜。 窗外树枝乱动,北风呼啸。忽地一个黑影闪过。 胡离抓了长刀,迅速从窗口一跃而出。 那黑影在客栈门口一闪就不见了。 胡离一步一步贴着客栈走,至转角处,他抽了刀,快速转身。 四周仍是无人。 只是地上丢着一个铲子。 还有一个挖出的坑。坑里黑乎乎的。 他蹲下身子,这才看清了坑里的尸体。 胡离与梁牧不过有几面之缘,他不太能确定。如今时间对上,他心中可以断定。昨日夜里引他出门那位果真就是梁牧。 “这么说的话,江豫并不知道梁牧的存在?”白怀水问道。 “官员的流放名单本就无他,今日我也并未说出埋尸体的具体位置,锦衣卫不会找到梁牧的头上,他们只管拿了凶手的尸体去结案就好。” “不错,”白怀水突然拍了拍胡离的肩膀,咧开嘴笑起来,“师侄长大了还是很有用处的,如今连江大人也敢算计,不愧是我白怀水的师侄。” “江豫似乎是打算在雁然逗留几日。” “他还有事情没有办完,当然不会走。”白怀水笑了一声,继续说道,“雁然城可真热闹,这一阵子都安生不下来。” 他指了指南边,“锦衣卫到雁然押送罪官不过是个幌子,实则他们是为了给一个人开道。朝廷派了个不得了的高官来雁然的极乐寺以求大明风调雨顺。” 胡离顺着白怀水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昏黄的光。 隔着几层若轻纱一般的薄雾。 极乐寺的钟声传了很远。 23 西南上墉城 三日之后,极乐寺内好不热闹。 那位京城来的人物,据说是内阁的首辅大臣兼刑部尚书,代皇上为大明百姓祈福。 雁然城倒是与平常没什么两样,依旧是黄沙漫天,日子是照常过。 朝廷和江湖,格格不入又极端的平衡。 胡离第三次拦下时越往嘴边递的酒杯,时越斜了胡离一眼,推出手掌与胡离对抗,但两三招就要败下阵来。 时越的一招一式都是徐季亲手教的,两招半教了快十年,用出来和徐季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师父这家伙不教好。 如今又教会了时越喝酒,三日喝不到酒就要上房揭瓦。 “师兄,这是我花钱买的,你要喝自己买去。”时越打不过便要张开嘴来辩。 “打赢我再说这些。”胡离轻哼了一声,随即把一壶酒都纳入怀里,转身离开大厅。 时越只好坐着干瞪眼。 胡离转身进了白怀水的房间。 难得白怀水在房间里老老实实待着,胡离把酒壶放在桌上。 “哟,又抢来一壶?时越有小金库啊。”白怀水取出两个杯子,放好,“倒是便宜了咱们两个。” 白怀水倒满了一杯,抿了一口说道,“真不打算与他们说了?” “弱不禁风的师徒两个,少操点心更好。” “无相禅斗八百年不出一个,就数你心思最重。”白怀水抿尽了杯底的酒水,把藏宝图摊在木桌上。 房门关着,两人凑于一处。 地图只有半块,但一角的梁王战旗虽有掉色尚能分辨。 “梁王地宫的传说流传了一百年了。有些想着撞运气的,大江南北的探路也没寻出个所以然来。如今是横空出了一张地图,想来江湖是要变天了。” 白怀水顾自说完,发现胡离正在发愣,拍了一下胡离,问道,“想什么呢?” “我只是在想。既然是这么重要的地图怎么会出现在时叔叔的手里。时叔叔与梁王地宫有什么联系?” “联系?”白怀水轻笑了一声,“怕是八竿子都到不着的关系。当年梁王造反战败,两万人受到牵连。但凡是和梁王挨上点关系的,不是死就是残。侥幸逃掉的谁会到天子的脚跟下当差?” 胡离皱了皱眉,白怀水一乐,说道,“揣了块烫手的山芋,还有心情想这地图的来历。要师叔看,明日一早到府衙走一趟,把地图甩在江豫脸上。这事儿就算结了,什么劳什子宝藏全与你胡离无干。” 江豫屏退了身侧的手下。 站在极乐寺门口,侧身时不时的往里瞧上一眼。 庙里的香炉飘出袅袅白烟。 和尚们皆换了新僧袍。 极乐寺建寺有百年,最高的那座楼,那楼旁侧有一座丘,丘上有镀金大钟。大钟隐于薄雾之中,若隐若现,只有钟声毫无阻碍的传了过来。 李廉清李大人正与极乐寺主持聊于一处。主持满口禅语,文官出身的李大人也当仁不让,两人一人一句,倒是有些相识甚晚的意思来。 白怀水从转弯走过来,慢慢的踱步,他的眉目清俊,发现江豫站在门口之时,他定在了远处,尾音翘起活像个登徒子一般说道,“哟,江大人站在门口喝西北风呢?” 江豫冷淡的瞥了白怀水一眼,没有吭声。白怀水脸皮一向厚得如城墙一般,只管自己快活就可以,他三两步跑过来站在江豫身侧,说道,“方才去府衙堵人,听府衙大人说起,才晓得江大人跑到极乐寺来当差了。夜里也要待在这儿庙里吃斋念佛。” 白怀水这张嘴比起胡离来,也是针尖对麦芒,毫不逊色。 “江大人,我师侄还不错吧?您考虑一下收了带回京城去?”白怀水眯缝着眼,尽心尽力的想把师侄从雁然城拔出去,扔到京城的大染缸里。 “怕你是舍不得,说这话有什么意思。”江豫终于肯搭理了白怀水一句,免了他独角戏的戏份。 白怀水抱着胳膊,扬起眉,眺望远方的黛山,终于扯到主题说道,“我哪怕再舍不得,也得舍得。胡离跟着大人您还尚能保全性命。胡离帮江大人办了案子,又拿着地图当了活靶子。这会儿大人您还在雁然城,没人敢明目张胆和朝廷作对。那改日大人回了京城奔前程去了,我那可怜的师侄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白怀水这一番话下来,毕恭毕敬挑不出半点错来,但该有的讽刺也是一丁点都没少。白怀水今日来寻江豫无非就是为了这个。 话里话外就是一个意思。 把胡离借去当了苦力,还要他去当靶子。他们无相禅斗是好欺负的吗? 江豫反而笑了两声,“你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白怀水。” “情急之下,情急之下。江大人莫要见怪。”白怀水抿着嘴,状似谦卑道。 江豫盯着地上的石子看了一会儿,半晌之后说道,“祈福大典,雁然封城门两日。赶在正午之前,胡离离开雁然城。” “去哪儿?” “上墉城。”江豫抛出一个地点,“雁然的事情结束我会去上墉城。” 白怀水吊儿郎当的接了一句,“那我呢?” “你?” “在江大人身边当个小差也不错。”白怀水背过手,给自己捞了个位置,于是心满意足的背着手,大摇大摆的作势要往极乐寺里走。 五月甘二,西南上墉城。 胡离头戴斗笠,摇摇晃晃的坐在马背上。徐季一日瞧不见那瘦驴心就发慌,为了尊师重道,胡离只好抢了他师叔心坎上的摇光。 马蹄敲在地上的声音,听得分外清楚。 上墉,城门破败,守门的侍卫都寻不到一个。 胡离怀里江豫给的通关文牒没派上用场,直截了当的进了城。 城中,每家每户门窗紧闭。杂物分据家门两侧,仿若已荒废已经无人居住似的。 胡离走了大半条街,除了两棵孤零零各立一边的歪脖树之外,他一个人都没看见。 头顶一声阴沉的鸟叫声,胡离勒马仰头看了看天。 天像块巨幕,太阳寻不见,光亮晦暗。西南进入雨季,连天的雨不会停歇。这会儿屋舍的屋顶倾斜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房舍有规律的刷成白墙,白墙连着发暗的天,灰突突的一片。 那鸟飞走了,停在树的枝桠上,动了动眼睛看向街中央唯一的活物胡离。 这偌大的上墉城仿若一座空城。 他策马寻了两条街,才在巷子的深处寻到一家小客栈。 门窗依旧紧紧的关着,瞧不出有人的模样。 胡离抬眼看了看门口高高挂着的旗子,下马叩响了门。 听门内传来了脚步声,胡离便停了动作站在门口等,一会儿那门拉开了一道缝隙,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门内人瞧见门外站着一个年纪不及弱冠,背负长刀的少年,他眯缝了眼睛,开了客栈的门把胡离迎了进去。 “客官可是住店?” 胡离应了一声,择了一桌坐下。店小二仔细的看了一眼客栈外,确认无人随后关上门并插上门闩,大气终于松了。 上墉城,白日街上无人,门窗紧锁。就连这客栈的店小二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这城内怕是有什么古怪。 24 老僧 “这关了门户还怎么做生意?”胡离将客栈粗略的打量了一遍,边看边与店小二闲聊起来。 “客官是外地人有所不知,”店小二端了一壶凉茶,给胡离消热,茶水在杯底旋转了两圈,杯子满了,他叹了口气,说道,“这西南的地界,上墉城又是群山怀抱,常年闹匪患。有钱有势的老早就走了,剩下些穷的老的。我们只得终日关紧门、闭好嘴,才好保条命。” 胡离一口将凉茶灌进肚子里,身体里的热气驱散了些去,问道,“官府不管这事?” 店小二一听乐了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说道,“哪儿有官府啊,上墉城没人管……我再给您炒两道小菜,楼上准备了房,客官没事儿就不要在外面乱走,歇歇脚就好。” “没人管。”胡离碰了碰额头,细细的咀嚼这三个字。 方才店小二似乎是点到为止,话只说了一半便熟练得转移走了。应与小二所说的不同,他所说的匪患大概只是冰山一角。 胡离斗笠摘掉扣在桌面上,他把长刀横在长桌上,手掌复刀。 片刻之后,客栈的门又被敲响了,很急切,而且闻声足有五六人之多。 店小二转头对胡离比划嘘声,之后快速的跑到门口,小二刚拿走门闩,门外的人便不耐烦得大力一推。 店小二被冲的连退两步。 几人不理会店小二几个阔步闯进了屋。为首那位手提大刀在其余两个空桌中选了一处,他坐下之时大刀重重的摔在了桌上。 胡离余光瞄了他们一眼,随即收回了视线专心喝茶。 这时店小二闩了门,脸色发白,明显这些人不是善茬,怕是也比山上那群山匪好不了多少。他心中忐忑,又不能以卵击石把这群人都赶出门去。 “各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店小二讨好的问道。 “住店。”为首那人左边一人应道。 “好嘞。”店小二如蒙大赦接了话茬。 胡离喝尽了茶水,伸手把斗笠重新戴上,起身往楼上的客房走。 店小二在楼梯下喊了一声,“客官,待会儿小菜送到您屋里,您放心。” 胡离推开门,关门,随手把斗笠放在床榻上。 一张圆桌、一个床榻,客房虽小,但算得上是干净。 床榻旁边是一扇小窗,胡离伸手推了一下,发现已经封死了。 上墉城的人把自己困住了。 自己出不去,但外人却能轻易闯进来。 胡离轻装上阵,包袱里只装了两件衣服,还有一张白师叔塞进来的银票。半张地图藏在他衣服里,贴在胸口的位置。 胡离将地图放在手中,心里不免有疑虑。 地图上中间的位置所指之处是否就是上墉城。 这不过是半张地图,而到上墉城是江豫的意思。 上墉城,正是梁王的封地。 当年梁王镇守一方,上墉城富庶,人人艳羡。 如今的上墉城却已不复当年的模样。 店小二敲了门,“客官,小菜炒好了。” 胡离叫人进了屋。 小二将两道小菜被摆到桌子上。 “平常客栈的生意好吗?” “一个月能瞧见两个人就算得上不错。”店小二瞥了一眼紧关着的房门,在胡离耳侧小声说道,“不过这些天也不知道怎么了,上墉城的外人越来越多了。” “多久了?”胡离眉头一皱,问道。 店小二仔细的想了一番,笃定道,“有小半月了。上墉城里就我这一家客栈,不住店便去城南的寺庙里凑合,但那寺庙里的和尚怪得很,门大开着不迎人。” “和尚没跑?”胡离眯了眯眼睛问道。 “谁都找不上他的麻烦。”店小二笑着应了一句,楼下那几个又在喊,店小二瞥了一眼门口,扭头对胡离说道,“客官我先过去了,您吃着。” 说罢店小二贴心的把门关上了。 白怀水说,纸包不住火,消息早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就被卖光了。 胡离第一次极为赞同他师叔所说的话。 小半月,消息果真是传的飞快。那时候,命案才刚结案,那群人便已经找到上墉城。而那群准备到雁然找他麻烦的人,无非是在这边碰了一鼻子灰,又来寻他下手。 锦衣卫在雁然城,而胡离在江豫身边,这群人不敢轻易下手,明着和朝廷抬杠,他们姑且也能掂量清楚分量。 而胡离离开雁然城也是因为这张地图。胡离果真如江豫所说,揣着这半张藏宝图就成了行动的靶子。这几日恰逢李大人奉皇上之命到雁然城的极乐寺祈福,为保安全三日之内雁然城门封锁。 这便给了他离开雁然的机会。 若是他在雁然城,不只是他,连带着无相禅斗的三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师父师弟和师叔也要遭殃。 胡离在上墉城的消息,怕是这会儿已经泄露出去了,这江湖上有无数双眼睛在时刻的盯着你。 楼下的那几位,瞧着那身行头和大刀,怕也是什么江湖人士。 来这上墉城,无非就是为了梁王地宫的宝藏。 而藏宝图在胡离手里。 子时。 封死的小窗被风吹得吱呀作响。 胡离和衣躺在榻上。 客栈漆黑一片,四周静得针落在地上都听得清清楚楚。 门外有轻微的动静。 人影晃动。 良久,门外才复安静下来。胡离睁开眼睛,定定的看了一会儿房梁。 次日清晨。胡离出了门。 他把摇光托给店小二照顾,然后步行往城南走。城南较荒凉一些,没有鳞次栉比的房屋,有一个微微隆起的小土坡。 店小二所说的寺庙就建在小土坡上。 寺庙建的十分气派,只是寺墙已经开始褪色,但门口的地上十分干净。 胡离方站在寺门口便听见了木鱼声,庙里的香的味道争先恐后的钻进口鼻。 他抬眼看,那匾额上端正的写着青龙寺三个大字。 胡离迈过门槛,行至大堂。 一老僧坐在蒲团上,一下一下敲着木鱼。老僧的皮肤已有了深刻的褶皱,开始显现衰老的发黄。 胡离站在他身后,没有说话,双手合十正对着佛像摆了摆。 “施主,有何想问的?”老僧慢慢的开口说道,但视线却不曾递过来半分。 “老师父自己一个人住着,日子不难过吗?”胡离放下手,转身对着老僧,问道。 老僧未停手中敲击的木鱼,和着木鱼声答道,“红尘缠身,寸步难行,自然难过。六根清净,无纷无扰,何来难过。” 胡离轻轻应了一声。老僧一直背对着他,看得出来并不希望他多做逗留。 “晚辈多有叨扰,还请前辈见谅。”胡离说罢出了大堂。 青龙寺应是上墉城富庶时建造的。 能想到当年的盛况。现在只剩下一个老僧对着青灯古佛。 而上墉城已经到了如今的境地,青龙寺的和尚都跑光了,却独剩下他一个。是因为没有盘缠还是心存留念? 但这和尚却也古怪。 天不怕地不怕。 胡离记起小二所说,这上墉城没人能找上和尚的麻烦。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寻常百姓闭门不出,而这和尚大敞着寺门,是毫无畏惧? 胡离想不出所以然来,不到晌午就回了客栈。 客栈的门大开着,胡离觉得有些古怪,进屋一瞧。客栈的大堂竟然每桌都坐了人,三三两两一桌。 在胡离闯进之时,视线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店小二忙前忙后,给在座的都倒满了茶,随后凑到胡离旁边,好心的询问了胡离方才出去有没有碰到什么事儿。 “今日这门怎么没紧闭,”胡离疑问道,“而且……” 胡离还没有说完便被店小二拉到一边,小二小声说道,“每年的五月甘三,城东徐瞎子的成衣铺就要出一套衣裳。每年的这一天,家家都不会闭门闭户,待到天黑下来,要去瞧热闹的。” “什么衣裳要这样的排场,一年一套?”胡离猜想就算是王孙贵族也不必要用一年裁纸一套衣裳,“徐瞎子又是个什么人物?” 小二瞥了眼厅内的人,对胡离又压低了声音说道,“有人说这徐瞎子是当年在梁王府专门给梁王做衣裳的人。” 胡离还想再问,小二却只丢下一句,“客官吃过晚饭也一齐去凑凑热闹吧,一来就撞见也是不易。” 25 五月甘三 华灯初上。 上墉城内热闹非凡,与昨日萧条的景象联系不到一起。 一家一户手持红灯笼,有说有笑的往城东走去。 胡离跟着人流走,右手边是一老人抱着一小姑娘。小姑娘在老人怀里也不安生,手指绕着老人长胡子玩起来,边玩边咯咯的直笑。 老者瞅了一眼小姑娘,笑道,“真是个傻姑娘。” 老者把小姑娘往上抬了抬,小姑娘脑袋搁在了老者的肩膀上,老者拍了拍她的后背。 “爷爷,你看有星星。”小姑娘发现了新奇的玩意,指了指黑色的天幕,群星点缀在其上,闪闪发亮。 “你不是天天瞧见。”老者并不在意。 “天天瞧见的分明只是我们家那一小片天上的星星,”小姑娘却是一撇嘴道,接着她抬手指了指,笑起来,“现在看的是天底下所有的星星。” 老者并没说话,只跟着人群走,用胳膊护住小姑娘。年纪小,好奇心重,小姑娘侧了头趴在老者的肩头,瞧见就在她旁边的胡离。 胡离与爷孙两人差上了半步,小姑娘抬抬手就摸到了胡离的刀鞘,兴奋的想再碰碰,“爷爷,好大的剑啊。” 胡离回头对小姑娘笑了一下,还将脚步慢了下来,随小姑娘的意再摸摸那被认作是剑的长刀。 老者神色一凛,伸手将小姑娘的手拦了回去,做完这些才对胡离说道,“小姑娘不懂事,扰了公子。” “老先生可是本地人?”胡离拱手,随后问道。 老者将胡离打量了一番,皱眉不语。 胡离不管三七二十一丝毫不畏惧老者的冷脸,便接着问道,“晚辈胡离,昨日刚到上墉城。想问问老先生,前方因何缘由这般热闹?” 老者十分不高兴。 上墉城的人都知道。 如这年轻人一般的人来上墉不过就是为了梁王那劳什子的地宫,还能不清楚五月甘三为何这般热闹?呸,都没安好心。 “有人在那边卖好贵好贵的衣裳。”小姑娘眨了眨眼睛说道。 “小姑娘,那你知不知道,那好贵好贵的衣裳是什么?”胡离笑着问道。 小姑娘刚想张口,却被老者制止了。 “别与他多说。”老者轻拍了小姑娘一下,随后视线在胡离的脸上来回的看,“这现在的人都没安什么好心,明知故问。” 说罢,老者就抱着小姑娘不再与胡离说话。 小姑娘冲着胡离吐了吐舌头,然后埋在老者肩膀上不说话了。 胡离也并不为难,他慢了脚步和老者错开。 老者戒心很重,而且觉得胡离根本什么都知道,问他们爷孙也不过是因为其他的不可告人的目的。胡离的突破口又失败了,他只得认命随着人流一路到了城东。 城东是繁华之地,上墉虽已破败,但到了城东仍旧能看出当年的影子。 而且大抵是为了五月甘三,城东被人特意打扫过了。 长巷里,每家每户都挂上了红灯笼,这会儿一齐亮着。红灯笼下是一个个小摊贩临时摆起的小摊。 面具、花灯、泥人,味道不错的各种糕点,还有熏香的香料,应有尽有。 行人络绎不绝。商贩借着徐瞎子的风,小赚上一笔。 五月甘三,饶像是上饶城自己的花灯节。 城东的百丈巷,一红绸子团簇着无字的匾额。无名店铺门口摆了长方形的台子。有人在百尺巷闲逛,不是为了徐瞎子的衣裳而来。至于那些有目的的人,一早就盯着台子去了。 胡离并不着急,在巷子里的小摊闲逛起来。胡离微微侧身,余光瞧见一群人分外眼熟。胡离拿起小摊上的面具放至脸上,只露出眼睛。 遮起脸,视线肆无忌惮起来。 耳边小贩建议胡离买一个拿回去当做纪念,那面具上用瘦金字体刻着上墉城三个字。 胡离一只耳朵听一只耳冒。他终于在晦暗的灯光下,发觉那一队眼熟的人究竟是谁。这些人正是客栈里的那几人。 为首的那位不就是客栈里摔刀在长桌上的人。 那几个人平时蛮横惯了。百尺巷里,人挤着人,他们不顾人手里又踢又推,生生辟出一条路来,几人毫无阻碍的挨近了台子。 上墉城此次一定有高手在其中。 方才这几人推推嚷嚷到了台子旁边,居然如此顺通无碍。 是高手深藏不漏、避讳锋芒,还是那几人有什么身份? 胡离将面具放下,转身跟上。 小贩说的口干舌燥,胡离却没买,小贩哎了一声没叫住人。小贩一瞧胡离走的方向,小声切了一声。 这没了名望的上墉城,哪儿还有人无缘无故的来这地方。 胡离好半天才挤到了台子一边,前面都是黑压压的人,左边右边也是。 突然左边一声脆生生的叫声,小孩挤在大人中间,旁边的人又没个轻重。 胡离伸手一捞,就将一小孩抱到了怀里。 怀中的小孩咯咯的笑起来,抬手碰了碰胡离的胳膊,“大哥哥,怎么又是你啊。” 听这话,胡离才认出怀中这个小孩就是之前老者怀里的小姑娘。 这算是缘分。 胡离也笑了起来,低头问小姑娘,“你爷爷呢,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小姑娘哼了一声,扬起了下巴,“我爷爷不带我凑过来看,我就自己来看了。” “你爷爷肯定很担心你。”胡离说着碰了碰小姑娘的额头,说着把小孩又往怀里抱了抱,“行了,我带你去找你爷爷。” 胡离刚要转身往人群外走,这时有一人上了台,还有两个侍从搬了长桌上台,那长桌上放了八根蜡烛。先前上台那人就站在长桌之前,清了清嗓子,“感谢诸位赏光在五月甘三来到上墉城,我徐瞎子先谢过了。” 小姑娘抓着胡离的肩膀着急得说道,回头指着看台,“大哥哥,开始了!” 胡离并没有停步,快速的往人群外走。身后徐瞎子的声音越来越小,远的像是夏日里的一道微风。 到了人群的外围,果然看到老者正在焦急的张望。 小姑娘方才还撅着老高的嘴,这会儿一瞧见老者登时气焰也灭了,拉长了音儿喊了声,“爷爷!” 老者遁声望过来,上前两步走到胡离身边。 胡离把小姑娘放下,小姑娘跑了两步直接扑到了老者的腿上。老者眉头一竖,但手还是一直护着孩子,嘴上说道,“跑什么跑,那热闹有什么好看的?干脆把你扔掉算了,让你乱跑。” “悄悄差点被人挤瘪是大哥哥刚才救了我。”叫做悄悄的小姑娘趴在老者腿上耍赖,对方才老者的话装作没听见。 老者听了悄悄的话才把视线放到胡离身上,他眼神徒然一凛,“怎么又是你?你有什么目的?” “前辈,我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方才在人群中见一小孩,晚辈怕挤坏了孩子便抱了起来,之后才认出是先前见过的悄悄。怕前辈你着急,晚辈自作主张将悄悄抱了出来。” 胡离说罢看向悄悄。悄悄露了个小脑袋,听他说完,不住的点头。 孩子总不会骗人的。 老者拍了拍悄悄的脑袋,警告了悄悄两句。 然后对胡离冷声说道,“徐瞎子的衣裳就要卖出去了,你还在这儿愣着做什么?” “那衣裳要了何用?”胡离回首看了一眼,坦然说道。 老者不吭声,仔细的想了一番。 莫不是这小子之前并没有骗人。 他果真是不知道徐瞎子衣裳里的门门道道,只是好奇才会询问到他们爷孙的身上。而方才台前的买卖已经要开场,这小子却抱着悄悄出来寻自己。 老者的神色微动,但嘴上毫不客气道,“自然是拿了去做挖人祖坟、敛人钱财的勾当。” 老者的话音刚落。 五月的夜风,刮了过去,带来有些香甜的脂粉味。 26 天价 一人突然跳上看台,双手往天上一指,朗声道,“我出多一倍的价格,买这件衣裳。” 这声一出,众人嘘声。 胡离远远的看过去,他瞧那轮廓心中便有数了。 这人果然不简单,拿三万两银子买一个衣裳。 这些人果真为了宝藏不惜一切代价了。 徐瞎子听了价格之后,垂头随后仰脸,喊道,“三声鼓之后,再无价格更高者,那么今年的衣裳就属于这位壮士了。” 一声鼓。 看台下还有躁动,推推搡搡。 二声鼓。 有人跃跃欲试,但也多数是怂恿他人。 三声鼓,敲响。 四下鸦雀无声。 徐瞎子将一长木盒奉上,问道,“敢问壮士姓甚,家在何方?” “姓刘。四海之内停何处,何处为家。” “好,这件衣裳就刘壮士所有。”徐瞎子说罢,一拱手,“徐瞎子也谢诸位捧场,如有需要,明年请早吧。” 说罢,这便算是落下帷幕了。 方才除了这位姓刘的人,胡离却未瞧见有人喊价,他皱了皱眉。 老者却突然一笑,“今年徐瞎子赚大了。往年两千五百两最多加到三千两,今年居然翻了一倍。” “方才除了那姓刘的,没听见有人喊价。这是为何?”胡离百思不得其解问道。 老者掠了胡离一眼说道,“早在五日之前,徐瞎子就已经在筹备此事,而早有人递了条子和价码给徐瞎子。每年五月甘三不过是个交替的仪式做给人看而已。今日这人跳上台,喊了个天价,三声鼓无人再叫高价,于是便落在了这人的手里。” 胡离远远的看了一眼。看台那边的人群没了热闹看已经散去了。 而那个姓刘的壮士还有他手下的小弟都不见了踪影。 “原来是这样,”胡离琢磨了一会儿说道,“这衣裳到底有什么好的,能卖到五千两。晚辈听人说,这徐瞎子本是专门给梁王做衣裳的裁缝,但也不至于一间衣裳卖到天价。” “衣裳自然值不起那价钱。徐瞎子卖的也不是衣裳。”老者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 胡离听得云里雾里,回头再去寻,老者却已经带着悄悄离开了。 胡离没了心思闲逛,回客栈去了。 客栈里没其他的客人,门口挂着一个灯笼,为夜里归来的人指路。 小二从小厨房里出来,瞧见胡离回来,便上前问道,“客官今夜玩的怎么样?今儿可是我们上墉城最热闹的一天。您赶得是真巧。” “嗯,”胡离笑笑,继续说道,“瞧见你说那卖衣裳的了。徐瞎子做的衣裳你瞧见什么样过吗?” 小二一乐,连忙摆手,“我这平头百姓,哪里瞧见过那金贵的衣裳。” 胡离也应和点头道,“确实如此。那五千两一件的衣裳,以后有机会真该瞧瞧什么模样。” 小二一听此言,连忙挤眉弄眼示意胡离小点声。胡离不明所以,小二连忙又往门口看了看确定无人才,跺了跺脚道,“这话客官以后可不要再说了,以免惹祸上身啊。” 胡离一脸的不明白。 小二矮了身子,对胡离小声说道,“您若挂在嘴边,有人会觉得您有觊觎之心,会害了您的性命的。” 胡离乘胜追击,看小二急得不像话,又火上浇油道,“我这有何说不得,不过是区区一件衣裳罢了。” 小二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心想这是哪家跑出来的大少爷,江湖上基本的立足手段都不晓得。 “这来上墉城的人难道是来看风景的?全是为了那梁王的宝藏。徐瞎子所卖的衣裳上有梁王宝藏的秘密。您说他们能不着急吗?一件衣裳卖多少钱都值当!”小二豁出去了,把底儿给胡离抖落了。 小二看胡离一愣一愣的,最后又苦口婆心的劝道,“客官待上几日便走吧,这是浑水,摊了就出不来。” “好,谢了。”胡离对小二道了谢,心中打起小算盘来。 徐瞎子的衣裳里有梁王宝藏的秘密。 胡离眯了眯眼。如果说是如此的话,那么他胸口前的半张地图算是什么? 梁王宝藏分明有这么多个突破口,但百年间却无人找到地宫的下落。 这宝藏难不成会在天上不成。于是他们这些匹夫都瞧不见地宫的影子。 再者,今日拿下那套衣裳的那位。 一副无法无天、胜券在握的模样。到底是何方神圣? 胡离看了眼门外,喝了一口茶。 今夜他们也许会回到客栈住下。从他们身上入手也许会查到什么蛛丝马迹。 既然传闻说徐瞎子的衣裳上有地宫的秘密,那便让他好好瞧瞧那价值五千两的衣裳有什么金贵的地方。 胡离回到楼上,推门进了房间。 圆桌旁坐了一人,那人见胡离进来连脸都没转过来,一口一口的吃着菜。 胡离关了门,面对一个突然出现在房间里的人,倒也不显惊讶,问道,“江大人,何时到的?” 江豫并不接话,反而问道,“外面怎么样?” “徐瞎子每年卖掉的衣裳里藏有宝藏的秘密。来到上墉城的人,十有八九是为了这件衣裳。”胡离捡了江豫旁边的位置坐下,顺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倒完又不太想喝,只放在手边盯着,“方才有个冤大头花了五千两把衣裳买下了。” 胡离见江豫没有吭声,只是微皱了眉再思索。 他方才便萌生了夜里探一探那姓刘的冤大头,这会儿来了个帮手,何乐而不为。 子时。 胡离矮了身子将耳朵附到门口。 大多数房客的灯已经熄了,只有这位冤大头的房间还点着灯。 江豫皱着眉守着另一侧门,一脸的苦大仇深。 深更半夜被拉来听墙角,想来江豫也没什么好脸色。 烛光将刘大头的影子拉长映在了格扇门上。胡离贴近了门瞧了瞧,虽然只有一个影子,但好在还能分辨出屋里的人正在做什么。 刘大头抖了抖手里的那件衣裳,继而披在了身上,再仔细的系上腰带。刘大头穿好了衣裳,便吹了蜡烛上床躺着去了。 胡离看了江豫一眼。 这人是准备穿着他价值五千两的衣裳睡觉了。 近距离观赏衣裳的计划长着翅膀飞走了。 两人守了好一会儿就看了人穿了件衣裳。 胡离无视了江豫快竖起来的眉头,扬扬手示意江豫,他先回去睡觉了。 翌日清晨,胡离是被一声惊叫唤醒的。 胡离提了床边的长刀,迅速的开了门。 长廊最尽头的那间房门开着,小二愣坐在地上,与此同时,江豫并未理会受到惊吓的店小二,他抬脚将半合的格扇门踢得大敞,阔步走进屋。 客栈其他的房客闻声而来,将房间围了个水泄不通。 胡离嘴里说着让开点,好半天才寻了个缝隙进了屋。 27 你好毒 他进屋便瞧见,刘大头的那群亲信们正拉着江豫左右开弓。江豫一脸的不耐,但被一五六个壮汉围住的滋味不会太好受。 胡离乐见得看江豫吃瘪,再者是让江豫也当一回靶子吸引注意。亲朋好友都去找江豫了,他才有机会下手。 胡离趁机贴着门侧移动。房间床榻上一动不动躺着那人就是昨日那姓刘的冤大头。 已经死了。 胡离本想从他下手,猜想他是有什么样的身份。 没想到隔天,人就死在床上了。 刘大头面色铁青,整个脖子都是发青的。死状狰狞,他双目圆瞪直直的看着房梁,手成爪状,身上的筋暴起。 想必死之前承受了常人不能忍受的疼痛。 胡离伸出食指敲了敲下巴。 如果人承受了极大的痛苦,怎么可能不叫出声。 而且客栈上下这么多的人,且不论他,他隔壁的江豫也没有发现。 那群亲朋好友总算发现了自家主子旁边出了生人,急哄哄的便走了过来,伸手就要把胡离推到一边,嘴里嚷嚷,“什么人鬼鬼祟祟!” 壮汉瞪着两个眼睛,随手还把手里的大刀在胡离面前比划起来。 “查案的。”胡离一个侧身便避过了那人的攻击,随后连口气都不喘地说道。 这话说的是理直气壮,壮汉不吃这一套。 他们江湖人有江湖的规矩。 朝廷的规矩不是他们的规矩。 说来说去敢这么明目张胆说自己是办案查案的人,怎么都和朝廷有一腿的关系。 壮汉嗤笑一声,“老子管你是查案的还是查鬼的,都给我滚远点。” 胡离接了这话,也总算明白,方才江豫被五六个人围住,并不一如从前拿出他那块锦衣卫的令牌挡人。在这儿没人守这官府办案其余人退散的规矩。 “滚哪儿去?”胡离笑着问道。 那壮汉见他还敢叫板,那即就怒火中烧,提刀就要上。 他身后另外四个八成害怕他们大哥死后还瞧见杀人的场面,伸手要将人换个山清水秀的地儿。 “别碰!”胡离厉声喊道。 胡离这一声把正要与他动手的壮汉给喊愣了。四个想抬尸体的也停了动作。 “你们大哥身上有毒,”胡离将负在背后的长刀取下,双臂交叉抵住刀柄,漫不经心地说道,“倘若不信你们大可以一试,最多变成和你们大哥一个模样罢了。” 方才胡离只瞧了两眼。 刘大头面色铁青、死状狰狞,可以断定是中毒身亡。时间过短,他还没弄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致使刘大头中毒而死。 若是毒放在饮食中,死后的尸体不会对别人有所伤害。 但倘若出在别的地方,就说不准了。 虽然只是有六分的肯定、四分假设,胡离胡说八道也便把它变成十分的把握,他这话说得理直气壮,把五个壮汉还有门外的一众人都唬得不轻。 “你们若是不信碰了,因此毒发,”胡离不负责任的胡侃起来,还很有义气的把江豫也带上,示意众人别忘了他和江豫是绑在一条船上的,“我的这位江大哥,宅心仁厚,若是救不成你们便早些帮你们做个了断。” “你……”壮汉气得脸发红。 胡离偏头看了眼江豫,坑到人之后笑脸迎人,还敢斗胆问上一句,“你说是不是啊,江大哥。” “你真的能瞧出点东西来?”壮汉说着瞥向躺在床上的他大哥。 胡离闻言转过头来,眼底还噙着笑意。 壮汉你了半天,你出这样一句话来。 他方才心中还没有把握,但如今倒是整个心脏都放了下来。 “没错,”胡离保持着拄着长刀的状态,“我与江大哥是从京城而来,机缘巧合下经过此地。” 壮汉将两人从头到脚看了一遍。 少年稚气未脱,眉宇之间却有刚毅之气,他拄着的那柄长刀,足有五尺,重就更不用说了。但这少年提着这长刀却神态轻松。而另一位少年口中的江大哥。从进屋开始便未张口说过话,一脸的生人勿近。 上墉城当年是梁王的封地。 梁王兵败之后,朝廷曾派了几个官员过来镇守。但八成是风水问题,十个里面有八个反了,还有两个是十足十的大贪官。 皇上把这群人卷成铺盖,端了。再之后上墉城的事儿就彻底搁下了。 至今上墉城还没个正经的府衙。 所以那山上的土匪还有江湖上惦念宝藏的人,来上墉城做什么勾当都显得理所当然。 房间门被关上了。 五个壮汉留了一个在屋里守着。 胡离在凑到刘大头旁边,他看了半天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抬头看江豫捂着口鼻还好好的站在旁边,连矮下身子的动作都没做。 胡离直了直身子对江豫道,“江大哥,见了这么多尸体,还会怕?” 江豫并不理会胡离,倒是垂头瞧了一眼面目狰狞的尸体。 胡离在尸体上找不出突破口便转身问那在屋中的壮汉,“你家大哥,昨日可是有吃些什么东西?” 壮汉仔细的将记忆掏出来,生怕出了什么差错,仔仔细细的回想了一遍,于是胡离半晌也没有听到他的回答。 好一会儿,那壮汉才道,“前天夜里我们刚到城内,那日太晚了,晚饭在路上解决了。昨日前两顿是在客栈,与你们一样的。晚上是徐瞎子做东。我们与大哥吃的都一样。” 胡离颔首。 那么暂且可以把饮食这一项排除掉。 他转头就瞧见江豫伸手碰到了刘大头的手腕,好在江豫碰了碰便松开了。胡离偏头看了江豫。江豫面不改色的收回手指还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 方才他那捂着口鼻的模样还历历在目,这会儿什么倒是都不嫌弃了。 朝廷里的官他瞧见不少,一个个像雁然的府衙大人一样怕死、贪财。倒是难得挑出江豫这一个来,这简直是把生死置之度外。 江豫淡定的又将手伸了过去,这一回手握在了刘大头的手腕上。 胡离刚想制止,江豫只瞥了他一眼。 胡离退了半步,盯着江豫的背影看,这江大人就是性子强、胆子大。但心里也不免得有些担心起来。 刘大头昨夜是穿着那套衣裳入睡的。 那衣裳今日见到,半红不红、半紫不紫,衣裳上的花纹倒是有些奇怪,像是云纹又像是龙纹,颇有大逆不道之意。不愧是出自梁王手下的手笔,这一股子反叛的味道,明目张胆。 江豫直起身来,迅速离尸体足有五步远才说道,“这件衣裳有问题。” 说白了就是撑死了胆儿肥的。 胡离今儿算是见着了。 “怎么可能?”那壮汉惊恐万状,“这衣裳一年会出售一件,往年也并没有人出事,就算是出事也不过是江湖上的人眼红,杀人夺宝而已。” 壮汉说的不无道理。 “你们大哥的这件衣裳,你们可是碰过?”胡离问道。 壮汉被问的一愣,立刻回应道,“自然没有。” 当然没有。 价值五千两的衣裳,而且上面有梁王宝藏的秘密。 这几位一瞧便与刘大头不在一个层次上,虽说是满口大哥叫着。但总归也摸不到那价值连城的衣裳。 “这两日你们同吃同住,唯一你们没有接触而他有接触的,只有这件衣裳。”胡离笃定地说道。 壮汉拉开门,出去了。 胡离和江豫也不再多加逗留,出了这屋。 两人站在客栈二层的窗口,瞧那五个壮汉从客栈出去一路往城东去了。 刘大头因这衣裳而死。 当时交与刘大头衣裳的就是城东的徐瞎子。 “你说徐瞎子杀人做什么?”胡离想不明白。 他今年可以买五千两,明天再不济也有两千五百两,都是出门做生意的。他这般,事情传到江湖上还怎么发财了。 而且衣裳已经卖了很多年,之前没有出事,反而是这次出了事。 是因为买衣服的人是这位姓刘的吗? “不是有利可图就是有仇要报。” “这事你们锦衣卫管不管?”胡离目送着壮汉走得不见了踪影问道。 “江湖纷争,锦衣卫管不着。”江豫答道。 都已经搀和到这个份上了,嘴上还说管不着。江豫江大人可真是明知道嘴还要硬。 胡离笑了一声,拱手道,“那劳驾江大人再迁就我几天,满足下我的好奇心。” 28 绝命散 两人忙了一早上走到前厅,跟店小二点了几道小菜。 一刻钟之后,小菜就炒好端上了桌子。 店小二似乎因为刘大头的事儿吓得不轻,这会儿脸还煞白着,胡离好心询问了一句,“你没事吧?干脆去药铺里拿幅药。” 店小二摇了摇头,笑笑对胡离说道,“没事,上墉城这地儿死人多了去。” 他脸色发白,这话说得完全没有信服力。 胡离突然想起今日一早,是店小二的尖叫将他从床上拉了起来,他便问道,“今儿一早,是你瞧见那人死了?” 店小二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对胡离说道,“我早上去送早点。他们昨夜吩咐了,要我早上务必送一份到他们大哥的房间。结果我一进去,以为人还睡着,便上前看了一眼。” 店小二说到这儿,回忆起来了当时的画面便是一个哆嗦,颤抖着说道,“太吓人了,我脚下没稳,一下扑到了他身上,睁眼睛便看见他嘴角流着血,眼睛圆瞪。” “等等,”胡离打断了店小二的话,突然抬头问道,“你说你扑到了他身上?” 店小二匆忙的点头。 胡离抬了抬手,把人打发了。 眉间皱了起来。 刘大头中的毒十分霸道。 而店小二如今除了脸色发白之外一切正常。 那么也就是说,毒根本不在衣裳上! 胡离与江豫的眼神对上。 衣裳没有问题,饮食没有问题,那么到底哪儿出了问题。 “小二,给我准备块布。”胡离说道。 “好嘞。”小二应道。 “上墉城的药局在哪儿?”江豫问道。 “药局?”小二沉思了一会儿,突然想到,“找青龙寺的和尚,药局的东家跑了,那些药都被和尚搬到寺里去了。” 上墉城被无端而起的战争碾压得千疮百孔。 胡离徒然觉得有些伤感。 “怎么?”江豫已经拿了小二递过来的白布,要往楼上走,却瞧见胡离愣在原地,问道。 胡离并不说什么,跟了上去。 两人并没有多说话,但像是有默契一样。江豫的匕首划掉了刘大头衣裳的一角,用白布包裹起来。之后两人便准备到那青龙寺去瞧一瞧。 胡离刚要关门,瞧见圆桌上有一物。 他迅速走进去,把圆桌上那个长匣子拿了起来,才跑出去追上江豫。 江豫看了他怀里的长匣子并没有多说什么。 “客官,出门了?”店小二热情的问道。 江豫推开门,在其后面的胡离应了小二一句。 “我去过一趟青龙寺。寺里面只有一个和尚,但瞧着有点不同寻常。”胡离将那日的情形与江豫说了一遍。 “哦?”江豫难得被吸引了注意力,“一间寺一个老和尚。” “人都跑光了,他还在。而且如小二所说,他还把上墉药局都搬到了寺里。”胡离一条一条的捋下来。 但等自己捋完之后,自己都觉得自己是有些疯魔。 瞧见一个人便想多想想。 一炷香的时间,两人到了青龙寺。 老和尚依旧坐在那儿敲着木鱼和那日所见一样。 给人一种,这人一直坐在这儿一般的感觉。 这次老和尚转头看了两人一眼,那眼神犹如古井般幽深,眉目边虽已有了深深的痕迹,但已经觉得是个精气神不错的老者。 “施主,这次来所为何事?”老和尚将木鱼放至一边,起身问道。 “晚辈是想让前辈看两样东西。”胡离鞠了一躬问说道。 老和尚的神色一顿,胡离以为他定是要拒绝,却不想老和尚却道了一句,“何物?” 江豫把手中的白布摊开,露出那一角衣裳。 胡离把手中的盒子放在手掌中,往前推了半寸,说道,“就是这两样东西。今日早晨一人突然在客栈中毒身亡。与他近身的便是这两样东西。不知前辈可有什么办法?” 老和尚的视线在两样东西上放了放,抬手道,“这些东西贫僧只略懂。” 胡离不免得有些头疼。 这上墉城,里里外外上哪儿再去寻一个懂毒的人。 胡离刚想再劝说老和尚。老和尚却说道,“从这往后走,山上的竹屋,那儿有人可以帮你们。” 两人谢过了老和尚,便一齐往后山走。 后山竹林茂密,空气里的清新味道一波一波的传过来,像是一个与世隔绝之地。青龙寺是扇大门,而穿越青龙寺,那么这会儿就是另一个与上墉城完全不同的世界。 山上一片林子,林中有住着位懂毒物的人。 实在有装神弄鬼的嫌疑。 待两人到了竹屋门前。 还没敲门,屋门却已经开了。 门内的男子大约二十岁,一身灰色长袍,眉头松着,目光若水,嘴角噙着笑。 这与胡离所想的相去甚远。 男子被两人打量也并不慌张,只温和的问道,“师父让你们来找我?” 男子所说的师父,应就是青龙寺的老和尚。 胡离遂点了头,男子侧了身子将两人引进了屋子。 竹屋里不大,看起来比无相禅斗更加寒碜,但胜在雅致。 墙上挂着字画,其他的地方也收拾的一丝不苟。 男子给胡离、江豫两人倒了茶便也在红木矮桌旁坐下,他介绍道,“在下韩骁。敢问两位此次到青龙寺是为何?” “胡离,这位是江豫。” 韩骁的视线在胡离和江豫的脸上微有停顿。 江豫顺势朝韩骁点了点头。 “这次来是想让韩公子瞧瞧这两样东西。”胡离当即直接将正题翻到台面,说着将那抱着衣裳一角的白布取出。 韩骁看了一眼,有些不明所以。 “今早上墉城客栈里,一人中毒身亡。饮食可以确定没有漏洞。这块布是在他昨夜所穿的衣裳上划取的。”胡离解释道。 韩骁并未动,只是又开口问道,“那人死状如何?” “面目呈青色,裸露在外的脖颈也是发青的。双目瞪着、嘴角流血,手成爪状。”胡离逐条说道。 韩骁听罢,微蹙了眉道,“绝命散。” “这毒的毒发周期是?”胡离问道。 “两个时辰内,毒发身亡。死亡之时异常痛苦,口不能呼。” 江豫突然接过话,说道,“这毒药虽说极富盛名,但世人只是听闻却未见过。有传言世上只有制出此毒的谷主清楚效果。” 胡离不懂毒药,但听江豫话中有话。 阴阳谷,胡离略有耳闻。那位谷主算得上是武林中的一个怪人,视规矩为无物,救人杀人全凭他一时之念。谷中有医人的良药还有致人死命的毒草。 绝命散只有阴阳谷谷主知晓中毒者的死状,而韩骁一口断定刘大头死于绝命散。 韩骁莫非是胡乱扯出一个只闻未见的毒药来搪塞他们? 韩骁闻言,脸上不见惊慌,只答道,“韩骁不会骗两位,这人是死于绝命散。” 江豫放下了手中还没递到嘴边的茶杯,两人便又闻韩骁说道,“不瞒两位,韩骁二十岁之前都在阴阳谷中生活。” 若如韩骁所说,他前二十年在阴阳谷生活,二十岁之后便住进了上墉城青龙寺的后山竹屋。虽说无凭无据,但这深山老林上哪儿寻出证据来。或若是天和地利人和也罢,那怪人谷主难道会亲自当一回证据? 29 浑水 胡离与江豫对视一眼。死马当活马医。 “那便劳烦韩公子瞧瞧这布料,是否有什么问题。” 胡离刚说罢便瞧见韩骁毫不畏惧的把那段衣裳握在了手里。 胡离和江豫皆是一震。 韩骁抬眼示意两人莫要忧心,嘴上说道,“制作绝命散的毒草颇为珍贵,而且半个汤匙的量便足以要了七八个人的性命。下毒的人万万不会将毒浸到衣裳里。” 韩骁将衣料来回翻了两遍然后放到矮桌上,好整以暇的看两人。 “那他又为何而死。当日饮食已经排除,如今衣裳上也没有下毒。”胡离皱了下眉,敲了敲头,“到底在哪个环节出了错。” “胡离。”韩骁突然唤了一声。 “嗯?”胡离疑惑的应了一声。 “你怀中的东西拿给我看。”韩骁伸手,所指的方向正是胡离的怀中。 胡离怀中正是当日装着衣裳的长匣。 长匣因为它主子的高价,自然也被抬高了身价,但其上的花纹繁复,模样比不红不紫的衣裳要好看不少。 胡离将长匣递了过去。 韩骁并未打开,而是在长匣的四角分别敲了敲。 敲到第三个角的时候,远比其他都更为清脆的响声。 里面是空的。 “便是此处了。”韩骁放下了长匣,手微动便从长匣上取下一个小方块。 长匣居然本是少了一角,而这方块是经人后安置上的。 方块朝内的两面以及向上的一面,这三面上藏有细小的孔。 韩骁的拇指微转,那朝内的一侧便成了六角,而充当长匣边角的那侧却毫无异常。 “两位瞧这其上的小孔,绝命散就藏在这小方块其中。”韩骁说道,“机关术阴阳谷的谷主也略通,阴阳谷呈有毒药的器皿都是出自谷主之手。而这个虽形似,但却粗制滥造,少了神韵。” 胡离盯着那小玩应瞧了半天。 最后不得不承认,不懂行的人是瞧不出什么气韵不气韵的。 胡离只得睁眼看着那玩应又恢复成了原状。 “这东西便还予两位了。”韩骁将东西递到胡离手上,“切勿再放到长匣上,这东西里的毒还在。” 虽衣裳上没有猫腻,但长匣是徐瞎子交到刘大头手上的。 徐瞎子究竟与刘大头有什么深仇大恨? 绝命散又到底是怎么到徐瞎子手上的。 胡离起身与韩骁告别。 胡离和江豫两人拿了长匣回到客栈的时候已到晌午,客栈的前厅三五一桌一起吃着午餐。胡离视线在大厅里溜达了一圈,没瞧见那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 “那几个人回来没?”胡离拉了店小二过来,问道。 店小二回道,“早些时候走了还没回来。” “去城东。”江豫转身就走。 店小二懵了,追出去两步,但也没把人追上。他摸了摸脑袋,琢磨不透现在这些客官的心思,说走就走。 他懵了一下立刻想到楼上还躺着个死状可怕的人。当即一身冷汗,跑到旁边做事去了。他瞥了一眼大厅里所做的众人,难免想到,走江湖的人就是胆子大。 死人见多了,见惯不怪。 上墉城城东。 白日不如五月甘三那天热闹。无名店铺的门紧闭着,门前的台子已经撤掉了,团簇无名匾额的红花也已经拿掉了。 门口不知是否故意摆了一摞破斗笠。 “昨日便是在此处。”胡离转过脸看江豫,随即问道,“江大人,现在怎么办?” 江豫往店铺那儿看了一眼,沉声道,“硬闯。” 说罢,江豫为印证自己说话一样,提着刀便一脚踹在了店铺的门上。 门应声而落,可见江豫这一脚的力气之大。 胡离在其身后,将这一动作都看进了眼底,微微扯了扯嘴角跟了上去。 胡离踏进了店铺。 这店铺真是内有乾坤。外面的戏做的足,里面的戏也不遑多让。 从外面看,这不过是一个店面极小,而且太过平常且破败的小店铺。而这门一旦打开,里面却另有乾坤。 前厅还不算什么,好歹保持出一副平常人家的模样。 但一旦进了里院,水榭楼台马上就暴露了他的张狂。 单单一年卖一件衣裳就赚翻了。 一路进来,却未见一人。 有些奇怪。 两人十分警惕,但再有两步路边分岔了,两人对视一眼不多说便各走一边。 胡离将长刀握在身前,遁着石子路一间一间的房间搜寻。 多数的屋里都没有人居住过的痕迹,但每间屋子里都挂有名人字画,胡离心想,这徐瞎子的爱好倒是与那青龙寺的韩骁很像。 一直到最后一间,胡离依旧一无所获,只好照原路返回。 他在原地只等了一会儿便瞧见江豫走了过来。 江豫应也是一无所获。 徐瞎子彻底人间蒸发了。 顺便一起蒸发的还有那几个壮汉。 壮汉今日清晨来找徐瞎子,于是身陷于此?或许早已经死了。 而徐瞎子清楚已经被人识破,所以夹了尾巴逃走。 两人跑了一趟结果扑了个空,回到客栈也并没有什么吃饭的心情。 胡离给江豫倒了一杯茶,“江大人喝杯茶。” 江豫瞥了胡一眼,并没有伸手接。胡离却把茶杯推至江豫的面前,说道,“在韩骁那儿不是少喝了杯茶吗?” 韩骁倒了两杯茶。 两个人却没有一个人喝一口。 说到底还是不信任。 江豫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跑了一日还是喝口茶舒服。 胡离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就灌了下去,突然饶有兴致地说道,“江大人你怎么走到哪儿人就死到哪儿?” 江豫并不同意胡离的话说道,“我是锦衣卫,哪里有死人锦衣卫便在哪儿。” “朝廷总能把世上的事分成大事小事。一个平头老百姓被杀了,锦衣卫会在吗?” “我现在不是在么。”江豫并不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虚晃着回应道。 胡离听罢一乐也不再纠结。 至今时叔叔的死还没有下落。 胡离抿了下嘴。 因为一个传闻中的宝藏而已。 现在已经死了很多人。他亲眼所见的便已经有时叔叔和昨夜中毒身亡的刘大头。 他此刻便身处在上墉城。 能杀人的从来都是欲念。 楼下突然有动静。 有人大声的嚷着。 两人坐在屋里当即静了下来,两人默默的听楼下的动静。 上墉城的外来人都是为宝藏而来。 前些日的那些人是为了徐瞎子的衣裳,而这会儿上门的保不准就是为了他身上的这半块藏宝图。 徐诚把长刀在客栈的桌上一撂,大嚷着要上好酒上好菜。 店小二赶紧应了声好,跑进厨房去了。 徐诚在客栈前厅大喇喇的瞧上一圈,嗤笑了一声。他离开雁然两次,所住的客栈不是穷就是破。 这回的客栈也是一样,他略嫌弃的往椅子上一坐,毕竟平时金贵惯了,一时出门在外无人顾着他便难免觉得受不了。 与徐诚一道的还有三个人。 四人坐了一桌。 似乎都不相熟。 酒菜上桌之后便不吭声只是往嘴里送东西。 胡离从门缝往外看了一眼。 江豫用眼神询问了一句。 胡离皱了眉,说道,“一个老熟人。” 徐诚他识得,他的老相识,从雁然打到了迤岭,如今又到了上墉。而徐诚旁边的三个人,他瞧着也很眼熟,都是雁然的人,而且都是黑马镖局当日打擂赢得腰牌的人。 胡离忽地想到当日他将黑马镖局的腰牌给了徐诚。 这便是徐诚缘何会和黑马镖局的镖师在一起。 “黑马镖局到上墉城做什么?”胡离说道,“难不成镖头也想插一脚,从里面捞点好处?” “但凡有想法又不怕死的,”江豫倒是不吃惊,说道,“当然都想来上墉凑个热闹。” 江豫松了松手腕,突然又说道,“看看你能钓上多少条鱼儿。” 江豫咬着把他当靶子的事儿不松口。 客栈大厅徐诚四人吃饱喝足往四楼走。 胡离偏着身子时刻注意着门外的动静。 店小二引着四个人到了走廊的尽头。 徐诚脚下没个准,店小二想阻止也没能阻止得了,只得眼睁睁看着徐诚一脚就踹开了那扇门。 店小二吓愣了。 徐诚嗤笑,“没见过世面?这么大惊小怪?” 说罢徐诚大摇大摆的往屋里走。店小二站在门口胡乱的指,磕磕巴巴说道,“屋里有……屋里有……” 徐诚片刻从屋里出来拍了店小二肩膀一下,说道,“我还以为屋里有什么美娇娥,连个鬼都没有,你鬼叫个什么?” 说罢就从那房间走出去了。 店小二在门口看了半天,战战兢兢的往里走了几步。 方才那客官定是瞧见了,在骗人。 虽然如此想着,但不知为何脚不受控制似的往屋里走去。 他视线越过房间中央的圆桌,看向床榻。 他瞧清了,迅速退了两步,跌在门外。 身后一双手扶住了他。 他颤颤抖抖的回头还没瞧见人,便连声说道,“闹鬼了!闹鬼了!” 30 悬案 胡离拄着下巴,手指在桌上划了三道。 夜幕已经拉开,窗子外的树枝乱颤,小客栈依旧是热闹非凡,而且自从有了大嗓门的徐诚这种情况就更甚了。 江豫已经在隔壁歇下了。 胡离听着楼下的动静,心已经不知道飘到什么地方去了。 刘大头的尸体不翼而飞。 房间的一切一如从前。 客栈的窗子都是封上的。而且只有客栈大门可以离开,每次有人离开店小二都会闩上门,也就是离开客栈的人和进入客栈的人,都会和店小二碰上面。 但拖着一个尸体离开。 没有人会不注意到这一点。 店小二如此吃惊,嘴里还喊着闹鬼了。 凭空消失的尸体到底去了哪儿?胡离想着。 一个尸体有什么好偷的呢? 红烛摇晃,小客栈大厅还热闹,徐诚拉了一群人打牌,打得热火朝天。胡离敲响了江豫房间的门。 “江大人,睡了没?” 灯熄着,分明已经睡了。 江豫从床上爬起来开了门,面色不虞,明知故问的胡离略局促的朝他一乐。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有起床气的人也不该打人。 江豫点燃了蜡烛,掐住眉间,减缓了头痛,“何事?” “我方才一直在想尸体失踪的事情。” 江豫继续揉着眉间,应了一声,“想到什么了?” 胡离方才的一丁点局促已经被丢到九霄云外去了,这会儿是极臭不要脸的,眼神里闪烁的完完全全是兴奋,他道,“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有人为了那件五千两的衣裳。” 江豫反驳道,“直接拿了衣裳岂不是更好,目标小容易携带。” “是了,所以我觉得第一种可能性很小,”胡离敲了敲桌子,伸出两个手指头又说道,“第二种可能就是,那群扬言要去寻徐瞎子的人并没有去,而是等到我们离开的之后,返回客栈把他们大哥抬走了。” 胡离说罢等待江豫的回应。 江豫盯着胡离的脸看了一会儿,他觉得头更加疼了,他强忍了忍,随后扬了扬手,“滚蛋。” 于是胡离滚蛋了。 他站在江豫的门口。 里面的灯又熄了。 “也对。客栈是封闭的。单从这一点出发,以上的两种可能都不成立。而就算客栈不封闭,那么壮汉做第二条的理由又是什么?难不成是希望他们大哥不要沉冤得雪,或者是想私吞掉衣裳上的秘密。” 屋内的江豫翻了个身,无视了胡离的废话。 “胡……” 胡离闭了嘴,刚从楼梯爬上来的人,突然话一转,道,“哟,这不是胡离吗?” 这般讨厌的声音。 除了徐诚不做他想。 “徐门主,好久不见啊。”胡离从不怯场,他转过身来往前走了两步,笑道。 两人握手寒暄,倒是手上不少较劲。 与徐诚一块的人瞧胡离倒也是眼熟,但想不起姓甚名谁。 徐诚便说道,“这位是无相禅斗的大师兄,当初镖局打擂,胡离可是第十名。” 胡离笑了笑,料想他下一句也未必是什么好话。 果不其然,徐诚又说道,“啧,后来胡离技不如人把腰牌输给我了。” 徐诚说罢,得意的大笑了两声。 那三人道了句喜,视线在胡离身上转了转。 胡离像是没瞧见般,也毫不介意徐诚踩着他说道,“是胡离学艺不精。徐门主刀法惊人,当时若是打擂在场也必然会得个好成绩,说不准就排上第二第三了。” 此话一出,对面四人的脸色都不好。 这第二第三,胡离也并不是胡说。 若是他没说错,这三位就是那一场的前三甲。 徐诚摆摆手,瞬间没了心思,也不愿意装下去,“去去去。” 胡离定是不会遂他徐诚打发,定在原地不动,佯装赏月说道,“我这儿站一会儿,你们先回去睡吧。” 徐诚你了一声,甩袖子走了。 胡离看着他五大三粗的背影。 看他那酸样,倒是学起文人来了。 胡离等人走了也不在江豫门口多逗留。里面那位应是听了一场免费的戏,而且是不愿意听被强塞的那种戏。 他若是再多站一会儿,免不得江大人会直接让他真的滚蛋。 胡离亦回了房间,将脑子里纷乱的思绪暂且都放至一边,终于舍得会周公去了。 翌日一早。 胡离的门被敲响,随后那人便大摇大摆的闯了进来。 “已经不早了,还不起床?”登堂入室的人毫无自觉,关了门在桌旁坐下,趾高气昂的教训起胡离来。 胡离坐直了身子,从床榻上下来套上外衫。他抬手遮了遮从小窗透进来的阳光。 白怀水穿了件透白的衣裳,袖口宽大花纹考究。瞧见桌上的茶是隔夜的便挑剔的撂下了,从怀里取出他那柄折扇来摇起来,端得个风度翩翩佳公子。 “师叔来做什么?” 白怀水抽空看了胡离一眼,嫌弃他大惊小怪,“师叔来怎么了?” 胡离的那张脸,摆明不想白怀水上门。 白怀水装作看不懂的样子,继续说道,“师叔倒是不愿来。但你师父知道你只身到上墉,自然不放心,特地求我来照看师侄你。” 到上墉城的事情。 只有白怀水清楚。 徐季知道这件事也只能从白怀水口里。 这位走漏风声的如今理直气壮的坐在这儿。 再者说。 照看这种事情,怕是要反过来才是。 “师叔在雁然城待得闷了,也该出来走走。”胡离拐了九九八十一的弯,但效果还不错。 白怀水背脊一直,当即就被刺了一下,脸上保持着不动声色,说道,“出来走走事小,照看师侄事大。” 胡离在白怀水身边坐下,近距离瞄了他的花孔雀师叔。白怀水小脸干干净净,拿着折扇的手肯定也是仔细的洗过,发束得一丝不苟,瞧着一点都不像是风餐露宿,而是刚从温柔乡里爬出来。 “师叔怎么过来的?” 摇光在客栈门口,他这位师叔是怎么过来的。 “自然是马车。”白怀水洋洋得意道,“黑马镖局那群傻子,随便拎了四匹马就上路了,雁然到上墉这么远的路,啧,身子都颠烂了,马再快又能怎么样?” 自然是,马再快也留不住花孔雀的丰神俊朗。 白怀水这才想起问道,“黑马镖局那四个傻子到了?” “昨夜到了。” “江豫为何搅合这摊浑水,想必是当今皇上又缺钱花了,有了宝藏刚好补了国库。黑马镖局胆子越来越肥,在朝廷口里抢肉吃。别人也就罢了,姑且算是个不了解情况。黑马镖局等着江豫前脚一走,后脚就跟了过来。” “听说昨日楼上死了人?”白怀水问道。 他今日一早进客栈的时候,与店小二胡侃了一句。店小二瞧他这般公子哥的模样,奉劝他不要住店,他再三追问,店小二磕磕巴巴的直说楼上死了人。 白怀水这会儿正好奇着。 胡离将这几日的事情与白怀水说了一遍。 白怀水合上扇子,用扇柄敲了敲桌面,“买衣裳的人死了,卖衣裳的人失踪了,后来死人又不见了?” 半晌见他眉间蹙起的松开,没想到只是开口便笃定的评论了一句,“悬案。” 这话说了和没说一个样。 花孔雀生来只会添麻烦,指望不上。 31 密道 当日三人决定再到那古怪的城东走一趟。 白怀水手执折扇在房间里闲逛,瞧见一幅字画便要评头论足一番,“这画师功利心太强,就算卖上了价钱,也称不上有境界。” 胡离的视线落在字画上,心中却是在想,白怀水的公子哥果真没白当。品画这种风雅的事情,他张口倒是能来上几句。 墙上是一副山水画。 在胡离看来与其它的山水画没什么不同。 胡离狐疑的看了一眼帮倒忙的白怀水。江豫走了另一侧,他这个师叔非要跟他一起。这会儿完全拖住了胡离的进度。 白怀水碰了碰被贬低的一文不值的画,胡离刚想拉他师叔离开,白怀水手一抖,画掉了下来。 白怀水嘴里责怪着胡离,行动上也没去理脸着地的字画。 日光从小轩窗斜打进屋内,墙上露出一块与其它地方颜色深浅不一的墙面。 这与众不同之处平日里被字画掩盖的。 白怀水伸手覆在其上。 本来挂着字画的位置向左缓缓移动,方才还是墙壁凭空成了一个通向不知何方的密道。 白怀水感觉到密道里阴冷的气息扑到了面上,当即乐了,“密道?这是江湖话本吗?” 鬼知道白怀水走了什么运气。 胡离当做没听见白怀水的话,将背后的刀取下往密道里走。 密道只能纳一人前行,白怀水跟在两步之后,絮叨道,“诶,莫不是梁王宝藏就在这里吧。” 胡离专心致志的听着密道里的动静。 虽是盛夏,但来自地下而来的寒冷还是把胡离从头到脚都打透了。 从徐瞎子家寻到了密道,十有八九会通到上墉城之外。 不过也是自然。徐瞎子大张旗鼓的打着梁王宝藏的旗号卖藏有秘密的衣裳。这么多年,怎么不会怕有不守规矩之人,这店铺之内不然是有无数的密道供他逃跑。 或许徐瞎子只有五月甘三这一日才会出现在这儿。 上墉城的人向来闭门不出,谁也不会晓得他的去处。 胡离想了片刻,身后的聒噪声不见了。 “白怀水?” 狭小的密道里片刻没有回应,四周连个人影都没有。 胡离咬咬牙心里把白怀水骂了个底儿朝天,往回走寻人。 “师侄怎么了?”白怀水的声音传了过来,还有他的脚步声。 白怀水近了,拿起了怀里的蜡烛点上。 烛光照在白怀水脸上。 他那张俊朗的白脸,显得有些阴森恐怖。 原来白怀水去返回去取了蜡烛,胡离忍了忍,心里告诫自己毕竟是一只花孔雀。 “走吧。” 胡离忍耐着,听白怀水又胡乱的猜测起来。 密道似乎绕了半个府邸,曲曲折折但却不像是要离开的样子。 白怀水跟在后面脚下一绊,踉跄了半步才勉强停住了。 胡离只觉身后的人又在原地不动了,才想回头讽刺白怀水几句,但话还没开口。他顺着白怀水的视线看了过去。 狭长的地道里,墙角处凹进了一块,一人就将身体埋在那凹处,仿若浑然一体。 此人没有半点动静。 多半早已经命丧黄泉。 “啧,逃难的时候杀人灭口,这一招高啊。”白怀水端着烛台说起风凉话来。 胡离没有理他,蹲下身子凑了过去。 白怀水瞧自家师侄那熟练业务的模样,不禁撇了嘴道,“我说师侄,你才跟着江豫混几天,颇有江豫的风范啊。” 白怀水站着,胡离蹲着。 胡离压根借不到白怀水半点光,他只好又凑近了些。白怀水眼睁睁看着,胡离很快就要和那位归西的脸挨着脸了,终于被恶心透了,不耐烦的屈尊,弯下腰把蜡烛的光亮送过来些。 借着微弱的光亮。 胡离瞧清了这人。 这人脸色铁青,身上但凡是没被衣裳遮住瞧不清楚的部位,均是青紫色。 嘴角的血迹已经干涸。 这个死状分外熟悉。胡离神色一凛。 白怀水撑着下巴,百无聊赖,但似乎也感受到了胡离突然间的变化,便问道,“怎么了,见个死人大惊小怪的?” 胡离抬起尸体的手。 手呈爪状。 死状狰狞。 胡离不置一词,站起身快步往密道外走。白怀水喊了胡离一声,他往密道深处漆黑的地方看了看。 “里面说不定是梁王的宝藏,不要了?”白怀水还没摸着头脑,就瞧见他那位师侄快步的消失在他视线之内。 白怀水又喊了两声,那位不尊师又不重道的没良心早把他撇下了。白怀水微微抬了下巴,叹道,“真是没办法。” 他说罢,侧身复又瞧了那尸体一眼才举步慢悠悠的往外走。 胡离与江豫在院落中央碰了面。 江豫微微朝胡离摇了摇头。可见江大人并没有什么发现。 “我找到在上墉城卖天价衣服的徐瞎子了。”胡离说道。 江豫瞥向胡离,胡离没卖关子,继续说道,“可惜人已经死在密道里了,死因也是因为绝命散。” 一个卖衣裳的瞎子何须逃生的密道。 “什么密道?带我去看看。” 两人到了房间门口,白怀水才悠悠然从密道里走了出来,他瞧见两人,抱起了胳膊说道,“哟,江大人说到就到。” 江豫看了一眼白怀水身后,偏头问道,“在里面?” “自然。骗江大人要吃牢饭的。”白怀水吹灭了蜡烛,突然看向江豫带着一脸的幸灾乐祸,“江大人这次出门手边无人,里面的那位,江大人要自己躬身抬了罢。” 江豫此行确实没有带手下。 而且上墉城本就无府衙,连个衙役都没得使唤。 白怀水这笑话看得不错。 江豫瞥了白怀水一眼,随后便进了密道。白怀水刚想趁机才说上两句。胡离紧接着也跟着江豫进了密道。 这倒霉师侄,用膝盖想都清楚这是帮忙去了。 胳膊肘往外拐,拐得这么彻底,他师侄也是世上独一份。 “行,都是猫科动物,用不着点蜡烛。”白怀水把烛台往桌上一放,眼不见心不烦。他往圆桌旁一坐,悠哉悠哉的当起他的大少爷来。 待到两人从密道里把徐瞎子搬出来的时候。 房间的地上铺了块床单。床单上花团锦簇,颜色有点忒过鲜艳。 32 路口 “看什么,撂下吧。”白怀水抬了抬下巴,指挥两人把徐瞎子搁在了床单上。 也不晓得白怀水从哪儿扯了这么一块床单来。倒是附和白怀水的审美。什么颜色抓人眼球,他偏偏需要什么颜色,也完全不在乎这颜色放在他身上到底搭不搭,惹眼就行。 白怀水还算满意,转眼看见胡离正在看他,白怀水立马一甩折扇,掩住了大半张脸,“师叔不过是举手之劳,师侄不用这般眼神瞧我。” 他师叔大概此生就是如此劣迹斑斑,走到哪儿都惹人厌烦,胡离心想,大概除了因为他是花孔雀之外,不会看眼色这一条要高高挂在榜首。 “怎么样?”胡离不再与白怀水闲扯,转身问道。 “若是韩骁没有骗我们,”江豫顿了一下,继续说道,“那么此人也是死于绝命散。” 白怀水突然笑了一声道,“阴阳谷的绝命散,其中有两味药世间难寻。这样名贵的毒药就只是为了取一个瞎子的命?是阴阳谷的人傻,还是你……我师侄傻啊?” 江豫的视线早已瞄上了白怀水。白怀水在坐牢和不坐牢面前从来是有危难意识的,转头就把刀捅给了自家师侄。 他家师侄嘴上虽然厉害但毕竟管不了他。白怀水这话说完,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闲适得摇了摇折扇。 “师叔说得不错。徐瞎子和死在客栈那位和梁王宝藏虽说有些联系,但阴阳谷也不会因此而拿出绝命散来。但世人对绝命散众说纷纭,若是为了避人耳目也不可排除其可能。”胡离一条一条的分析道。 “据我所知,这一次到上墉城的江湖门派中,并没有阴阳谷的人。而凡是进入阴阳谷之人,没有谷主的准许都不可以擅自下山。”江豫说道。 “之前怀疑是徐瞎子毒杀了买家。现在徐瞎子的死法与客栈那位如出一辙。线索彻底断了,凶手究竟是谁?两人都死了,对凶手有什么好处?”胡离沉吟了片刻,转向江豫说道,“莫非他想要的就是那件天价的衣裳。杀死买家之后,凶手顺手也将徐瞎子置于死地了。” “毒药这种东西,凶手就算在八百里外的酒馆喝酒,时辰一到人再怎么挣扎也会归西了。尸体上寻不到什么蛛丝马迹。”江豫站起身来,不再将视线放在尸体上。 “江大人说的不错,”白怀水又搭腔道,“不过如此看来与你们提起绝命散的人,如今嫌疑最大,不是吗?” 白怀水总算没说句废话。胡离和江豫自然也想到这一点。青龙寺中的韩骁是老僧的徒弟,却在阴阳谷生活十年之久。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样的缘由。 阴阳谷之人在上墉城。 知晓绝命散的人,世上到底有几个? 而韩骁到底是什么身份? 两人若有所思,白怀水心思不在上面,白怀水抬手缓缓的蹭了一下脸颊,拂掉根本不存在的飞灰,他嫌弃的看了一眼被花团簇拥的徐瞎子。 “尸体就扔在这儿?” 三人空手而归。 失踪的人倒是寻到了,可惜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徐瞎子的尸体还趟在他自己商铺里,白怀水一抬下巴说道,“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想开着点。” “说什么呢?”胡离瞥了白怀水一眼,迈过门槛儿的动作并没有停,“走了。” “你跟着乱忙什么。” 白怀水跟上之后只知道在胡离身边叨叨,也不晓得到底是谁跟着乱忙,“江大人自有江大人的高招,我们两个平头老百姓就不要添倒忙。不过江大人……” 江豫在前。胡离和白怀水在其后,与江豫差了不过三步的距离。 上墉城破败。 屋舍林立,但盛况也不过是剩下百年前的一抹残影。如今早已经面目全非。 费了不知道多少心思铺设的石板路,尘埃早已经深深的嵌入凹槽,变得仿若石头般坚硬。 江豫眉头微皱着,闻声侧了头,不吭声算是一个回应。 白怀水向来自知,与江豫面对面时自然很少做给自己惹祸上身的事儿,他权当江豫吭了声,于是继续说了下去,“好歹没放任不管,到底还是要谢过江大人的。” “不必。”江豫多看了白怀水两眼说道。 白怀水这个哑谜打得两人心里清楚。胡离听了一会儿,也有了个模糊的推测。他侧头看他家师叔又摇起了折扇。 心想,罢了,随他开心。早晚他这只花孔雀,是要自己回归山林的,在眼前晃不了几日。 “天价的衣裳丢了,如今徐瞎子也已经死了。我们不若再上一次青龙寺找韩骁?”胡离说道。 “要我看,你们现在去也不过是扑个空而已。”白怀水接过话,说道,“且不论那个韩骁到底是否有嫌疑,两日之后被找上门两次,傻子都晓得自己摊上事儿了,而且被怀疑的人向来是百口莫辩。又或者他诚心演戏给你们两个看,不过又会落到另外一个圈套里去。如此一来,你们找他何用。” “还以为师叔是天不怕地不怕。”胡离听罢,说道。 这倒霉师侄,胳膊肘都快上天了。敢情在胡离眼中,他倒是成了前怕狼后怕虎之辈了。 “你师叔我夜路走多了,怕黑。尊老爱幼,不服忍着。” 无相禅斗的四人一字排开,脸皮都厚得离谱,挤掉了无数敌手,最后只好在自家门派里争个高低。花孔雀平日里山珍海味吃多了,脸皮厚的不得了。 “白怀水说的不错。”江豫这时说道。 难得江豫跟着白怀水站到了一边。 白怀水满意的点点头,笑容如沐春风,他侧过脑袋看了看胡离,“走吧师侄,跟和尚待久了也不怕长不出头发。” 胡离无视了白怀水满口的胡诌,说道,“上墉城一定有什么可以作为突破口的,只是我们还不知道。” 三人回到落脚的客栈,分别回了房间。 不知是否是因为五月甘三已经过去,上墉城的陌生人多数已经离开。小客栈死气沉沉的,静得像是没有人。 隔壁的白怀水大少爷做派,不过两个时辰的时间已经第二次喊店小二烧壶热水了。 胡离在床榻上翻了个身,听着隔壁没了声响,心里烦躁起身背负了刀出门。 33 风筝 店小二弓着身子仔细擦着桌子,瞧见胡离出来便道,“客官出去?” 胡离应了一句便推门出了客栈。 他此行的目的是去一趟青龙寺,于是避开了江豫和白怀水。所有的事情牵扯到了绝命散,而如今也知道韩骁知晓绝命散。不找韩骁也找不到别人的身上。 碧空如洗,是个极好的天气。 但与上墉城却全然不搭。 路口的歪脖树光秃秃的,是空心树,早已经一命呜呼,剩下个残躯还立在这儿。 它的枝桠张牙舞爪的指着天空。 一个枝桠上挂着一只红色的蝴蝶风筝。 空心树一旁是民居。 生活在上墉城,感受最深的不过就是寂寞还有恐惧。 胡离多看了两眼,不一会儿便瞧见那青瓦白墙上探出一个小脑袋。 想来就是蝴蝶风筝的主人了。那小孩胆子怕比天还大,战战兢兢的从跪的姿势变成了站立,此时正努力的伸手勾她风筝的线。胡离凑到墙根下抬头看才看出来,这爬墙的小孩儿,前几日他们还见过。 胡离借着墙的力,一个旋身取下了风筝,又落在了青瓦上。 小姑娘有些站不住,胡离腾出左手虚扶了她一把,待她站稳了将右手里拿着的风筝递给她。 “我的风筝,谢谢。”小姑娘高兴的把风筝搂在怀里,“还好还好。要是丢了我爷爷肯定要生气的。” 小姑娘自言自语道,好一会儿才又抬眼打量起胡离来。她迷迷糊糊的看了胡离的脸半晌,突然瞧见胡离背后的长刀,“你是背着剑的哥哥!” 胡离对这个称呼有点哭笑不得。 而且显然小姑娘只记得他的刀并不记得他的模样。 胡离搂着小姑娘,她靠在他的腿上。 “哥哥是不是能从这儿飞起来。”小姑娘眼睛笑成了月牙,笑着搂住了胡离的腿。 “这次飞的时候带上你?”胡离微微俯身问道。 小姑娘重重的点了点头,胡离将她抱在怀里也并不害怕这胆子大的姑娘会生怯,干净利落的从白墙上一跃而下落在了院子里。 院墙下竖着一梯子,想来小姑娘就顺着这梯子才爬上去的。 “背着剑的哥哥好厉害。”小姑娘乐呵呵的手里的风筝都吸引不了她的注意力,一心都扑在胡离身上,“哥哥是不是能飞出上墉城到京城去。” “你想去京城做什么呢?”胡离蹲下身子饶有兴致的问道。 “爷爷去过京城啊。他总是拿着从京城带来的玩意一盯就是一晚上。”小姑娘好奇心重,玩心又大,丝毫没觉得自己被冷落了,反而倒,“京城里肯定有好多好玩的。” 胡离顺着小姑娘的话往下说,“说不定还有八九十个背着大剑的哥哥。” 小姑娘咧了嘴,反驳道,“才不是。爷爷说了,我是独一无二的,哥哥也是。” “你爷爷呢?”胡离问道。 “他睡了,”小姑娘说罢把胡离往旁边拉,并说道,“小声点,别被爷爷发现了。” 还没等两人挪几步,身后便传来一声咳嗽声,“丫头这是准备做什么去啊?” 胡离回头一瞧,来人便是那位老者。 胡离这一回头,同样让老者看清了他,老者当即眉一竖,驱赶道,“来这儿做什么,走走走。” “这个背着大剑的哥哥是我朋友,不许爷爷赶他走。”小姑娘像模像样的往胡离身前一挡,心一横干脆把方才她干的荒唐事儿全抖出来帮胡离证道,“哥哥帮我救了蝴蝶,而且又救了我的命。” “又不听话。” 小姑娘挺直了腰板。老者说罢瞄了胡离一眼,沉思了片刻说道,“随我进来。” 胡离看了看天色,转身跟了过去。小姑娘跟了两步,胡离摸了摸她的脑袋,老者说道,“丫头回屋去。” 小姑娘不想走,拽住了胡离的胳膊。 祖孙两人大眼瞪小眼半天,小姑娘先行认了输跑到一边去了。 这院子远比外面瞧着要大,比起徐瞎子的府邸也可以说是毫不逊色。江豫说雁然的人深藏不漏,现在看来一定不是,这上墉城才是,往深处瞧才能瞧出不一般来。 老者不吭声只是走在前方。胡离也不多问。 两人未走多远。 老者在一房间门口停住,推了门便进屋去了。 房间的门和窗都大开着,胡离从窗内往外看便能看到院墙。 身前风平浪静,身后却暗波涌动。 那本站立的老者不知何时已出手。 一阵掌风擦脸侧而过。胡离侧身一闪,随即第二掌便从他左侧而来,胡离快速后退避让。 老者招招是朝脸而来。却在两人接近窗子之时,扫向胡离的下盘。 胡离握长刀在手,以刀柄为轴,在老者招罢才又重新落于地上。 老者身形诡异,招招近身,只是拳脚没有冰刃。胡离留了心,一直保持着两人之间的距离。 老者再度逼身而上。胡离提刀一挡,老者却一个闪身已经撤到了两步之外。胡离低头便瞧见他提刀的右手的衣袖被划了细长的一道口。 胡离这才注意到。 那老者的双手被掩在袖子里,而他并不是没有兵刃,而是早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握在了手里。 老者不等多时便又上,此时已经将兵刃放在了明面上。藏这一招,突起不已也只能用一次罢了。老者的兵刃就藏在手上戴着的手套上,兵刃和皮手套仿若一体。而他的兵刃是三把特制的匕首刃,并且开了双刃。 胡离对这种兵刃闻若未闻见所未见。 胡离很快,老者却更快。 无论胡离怎样躲闪,老者都已经逼到身前,而那古怪兵刃近得其上的寒光已经落到了他的脸上。 胡离毫无犹豫抽了刀,挡至眼前,长刀与那兵刃撞至一处。 一股强劲的力道,胡离一连被击退了三四步。 老者目光如炬,上下打量了胡离一番,将手收回了袖中,一瞬老者再将手拿出的时候手上的兵刃已经不见踪影。 老者沉声问道,“说吧,来这儿做什么?” “胡离路过,见小姑娘爬了墙……多有冒犯在这儿赔不是了。”胡离解释道,“天色不晚了,晚辈就不叨扰了,前辈……” 34 镇守 胡离的话还没说完,老者便说道,“上墉城的东西,外来人谁也拿不走,不是你的不用惦记。上墉城就算是个空架子,也饶不了你们。青龙寺的那位不会答应,我也不会答应。” “晚辈不是为了上墉城的东西而来,只不过是迫不得已走到这一步而已,还请前辈放心。”胡离耐心的解释了一遍,也不管老者信与不信。 话已经说得够难听了。 但却与胡离扯不上半分钱关系。 他既不是为宝藏而来,便也不来讨骂。 说罢胡离与老者告辞,老者只是冷哼了一声算是应了一句。 他从白墙上一跃而下,站在歪脖树下面。 方才老者说的话倒是有一点引起了他的注意。 老者提到了青龙寺。 青龙寺的那位不会答应,他也不会答应。 青龙寺的那位所指应该就是老僧。 胡离转身往客栈走,并把再上青龙寺的事情暂且搁置了。 入了夜,三人坐在大厅,小二温了酒。白怀水自顾自的喝了起来,他喝了一口大概觉得没什么味道,顿时放下了酒杯。 小客栈也是粗茶淡饭,入不了他的眼。 胡离把身前那盘素菜往白怀水眼前推了推。这小客栈素菜做的还算是可口,荤菜油汪汪的。 白怀水眯着眼看了胡离一眼,估摸也清楚了自己的处境,在上墉城独一份能吃到的饭菜,不吃就是亏待了自己,于是开始专注吃起了这道素菜。 三人话不多吃完了饭,上了楼。 胡离没回自己的房间而是跟着江豫回了屋。 只是到了屋中又成了三人各占一边的模样。胡离看了阴魂不散的白怀水一眼。白怀水瞥了胡离一眼道,“你师叔怕黑,不喜欢一个人待着。” 胡离不再理他,将与老者的事情说了一遍。 “照他这么说,这人和青龙寺上的那位倒是老朋友。”胡离说道。 “人死了,还留着四方神兽镇守,好大的排场。”白怀水凉飕飕地说道。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江豫玩着手里的酒杯,沉声说道,“上墉城到底还有梁王手下的多少人,世上谁也不知道。这么多年,梁王宝藏还只是传说,大抵也因他们还在。” “死亡暗队吗?觊觎宝藏者杀无赦。” 胡离瞥了一眼他正在说风凉话的师叔白怀水,说道,“上墉城如今这般模样,梁王就算给这些人名和利他们怕是也享受不到。为何还在这里死守。” “陛下要臣死臣不敢不死,”白怀水一字一顿地说道,“明白吗?” “除了这一点能让他们死守在上墉的只因为,他们别有所图。”江豫将酒杯放在圆桌上,手指点了点桌面,说道。 天下事有所利有所贪者成其半,有所激有所逼者成其半。 胡离打小只知晓这一点。还是跟他那不靠谱的师父学的。 一时之间,白怀水和江豫的观点一致,倒是显得他有些不对劲。 混京城和不混京城的差距大抵是这样? 白怀水偏过头拍了拍胡离的肩膀,“跟江大人学点好。江大人在京城扎得住根,在官场混也是一把好手。你这家伙到了那鬼地方是第一个就被干掉小喽啰。” “倒是师叔才京城混了这么多年,还是游手好闲。”白怀水搁在胡离肩头上的手臂登时一僵,脸上还佯装无事。 “你师叔好歹还在京城中认识了位江大人。”白怀水这话一放,起了身,边往外走边说道,“江大人白草民累了,先退下了。” 说罢也不等人的回应,开门关门做的一气呵成。 房间里立即静了下来。 好一会儿江豫说道,“上墉城太静了,很不平常。” “上墉城若真的有梁王的老部下镇守,宝藏的事情八九不离十就在上墉城。” “等等,”胡离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江豫说道,“五月甘三那天夜里,徐瞎子摆台卖天价衣裳。我那天和老者第一次碰面。” 江豫只默默的等着胡离继续说下去。 “如果真如传闻所言,徐瞎子所制的衣裳与宝藏的秘密有关。老者身为镇守上墉的人,为何不第一个就将徐瞎子置之死地?” “上墉城的五月甘三也许只是一个骗局。”江豫说道。 “杀尽觊觎宝藏之人吗。”胡离小声的叹了一句。 “地图还在?”江豫问道。 “嗯。”胡离从胸前将半块地图拿了出来,江豫却并不接只叫他藏好。 “这种平静也许酝酿着一场暴雨。”江豫瞥了胡离一眼,“你身上有半块地图的消息,江湖上已经传遍了。而这几日的上墉城却静得出奇,他们都在打什么算盘。我已经传信给京城,还有明日锦衣卫会埋伏进上墉城,以备不时之需。” “好了,回去休息吧。”江豫揉了揉脑袋道。 胡离点了点头。 这夜胡离提了刀再次默不作声的走出了客栈。 上墉城的夜里没有一丝光亮,四周阴风阵阵。 胡离停在了歪脖树下,跃上了墙头,往院内瞧。 院落里同样没有半点烛光,像是一个无人居住的院子。 “诶?”一声软软的叹息,小孩子特有的奶声奶气。胡离一听便晓得是谁了。 胡离跳进了院子。 小姑娘像模像样的躺在摇椅上,这会儿正直着上半身目不转睛的瞧着胡离。 胡离走到她身边半蹲了下来,小姑娘连忙拉住胡离,“嘘,小点声,爷爷在。” “你每天都在家吗?”胡离问道。 “对啊,爷爷不许我出门。”小姑娘说着撅起了嘴。 “爷爷和你一起在家?” 小姑娘点了点头,刚张嘴要说话。 老者推了门出来,“你有什么事当面问我便是。” 胡离站起了身,目视着老者几步便踱到他面前,“你可以问,但我说不说要看你的本事了。” “晚辈来不过是想告诉前辈一件事徐瞎子死了。” 老者皱了眉看着胡离,突然冷笑道,“老不死的,眼睛瞎了都行动自如,你说他死了。” “前辈若不信。便随我去一趟城东,徐瞎子的尸体就在他的店铺内。”胡离说道。 老者狐疑的看了胡离一眼,胡离又说道,“是在密道里,发现的时候人已经断气了。死因与客栈那位一样。” 35 技不如人 胡离顿了一下说道,“上墉城的事情一件都逃不掉前辈的眼睛吧。客栈那位买了衣裳而后身死。晚辈本以为卖衣裳的徐瞎子是杀人真凶,但徐瞎子被凶手以同样的方法杀害了。” “什么方法?” “下毒,”胡离说道,“绝命散。” 老者听罢抱起小姑娘,飞快的掠出院外。 胡离口说无凭站在原地等人回来。 不过一刻钟,老者便带着小姑娘回来了。 “晚辈并未骗过前辈。”胡离说道。 “你先进屋。”老者推推小姑娘。 两人在屋外静站了一会儿,老者叹了一口气,“为何来这上墉城?不为宝藏莫不是为了找死?” “胡离确是因梁王地宫而来,但晚辈并非来抢夺宝藏。只是我很敬仰的人因梁王地宫而死。”胡离说道。 “为此而死的人千千万万,你以为你到了这儿是找到真相容易一些,还是死掉更容易。”老者冷笑着说道,“你话的真假与我无关,与上墉城也无关。我不杀你,是看在你救了她三次。离上墉城越远越好,别急着找死。” 老者说罢,进了屋。 胡离若有所思的站在院落里好一会儿没有动。 依老者的表现来看。老者与徐瞎子交情不浅。 也许江豫猜得不错。五月甘三,不过只是镇守上墉城的人想出的局,请君入瓮。 但没想到今年却栽了个大跟头。 徐瞎子身死。 胡离回了客栈,进门便瞧见江豫坐在圆桌前,正拿着茶杯往嘴边递,“回来了?” 胡离先是一愣,随即关了门,“发生什么了?” “隔壁那几位闹腾的厉害。” 胡离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江豫所说的是与白怀水前后脚达到上墉城的一众黑马镖局的镖师们。 “他们能闹出什么风浪来?”其中那个金刀门的徐诚,除了甩两下大刀也并没有什么别的用处。 “方才他们和白怀水碰上了。”江豫说道,“动手了。” 胡离登时有点不放心,白怀水那小胳膊小腿,花孔雀是提不起刀的,更别提碰见那一群镖师,各个功夫都不错。白怀水跟他们硬碰硬,那就是以卵击石,这会儿脸怕是已经毁了。 “我……师叔他怎么样?”胡离问道。 “白怀水?”江豫的尾音翘了翘,“隔壁,捧着银子高兴呢。” 这发展有点不对劲,胡离还是不放心说道,“我去看看。” “没断胳膊没短腿,看什么?”江豫瞥了胡离一眼,叹他小题大做,继而说道,“倒是你,这么晚出去,莫非是有什么不能说的小秘密?” 胡离得到了确切的答案,心中的大石块算是落下来了,他择了江豫旁边的位置坐下,给自己也倒上了一杯茶说道,“方才有去找了他,与他说了徐瞎子已经身死的事情。” “可瞧出什么来?” “怕是让你说准了。五月甘三不过是一个骗局而已。他与徐瞎子关系应是不错。” 江豫笑了两声,“他们这些人倒是很会自找麻烦呢。” 胡离与江豫一同出了房间。 白怀水房间的烛光还没灭,他推门走了进去。 他师叔本人果真就坐在圆桌前,手边是大把的碎银子,此时正优哉游哉的喝着茶水。 瞧见胡离进来,大方的一抬手,“见者有份,一人一半。” “师叔你倒是大方。”胡离坐下,说罢开始往兜里揣碎银子。 “师侄你也不客气,彼此彼此。”白怀水放任胡离拿银子,还不忘炫耀自己的战绩,“就他们这群再来一个时辰,肯定光着滚出这间客栈了,或者干脆把这趟镖都输给我了。” 白怀水一想到方才那四人都是一脸的菜色,顿时又觉得有点好笑。 “他们此次来身上有镖?” “不然呢?”白怀水挑了挑眉说道,“黑马镖局不走镖只派人出来乱走?钱多也没这么烧的。” “他们已经在上墉城停脚好几日了,既不行路也不交接。很奇怪。”胡离说道。 “还有闲情逸致来找我麻烦。”白怀水十分赞同的附和道,随后话题又被他自己带偏了,“黑马镖局雁然分局的镖头是疯了吗,派出这样的蠢货来。” 这两日黑马镖局的镖师太过安生,以至于胡离都已经把他们几个抛在了脑后,如今这么一闹,倒是提醒了他。 在押送罪臣之时。 黑马镖局对梁王地宫的事情怕是有所知。 掐着这个时间到上墉城,而且逗留这么久,他们这一次多半也是为了地宫而来。而且关于半块地图的事情他们也许已经有了打算。 “他们胆子倒是不小,明知道江豫在,还敢凑到前面来。”白怀水说道,“于是只好想个办法,说是送趟镖,若是当时候能分点宝藏再好不过,若是分不到,这个借口也是万全之策。” 胡离听白怀水说道,沉吟了一下。 “如今世上的买卖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单单纯纯。白的掺点黑,黑的又搀点白。黑黑白白的说不清楚也看不清楚。” “师叔说话越来越绕嘴了。” 白怀水看了胡离一眼,不再继续那个绕来绕去的话题,他抬了下巴问道,“银子揣好了吗?回去睡觉。” 胡离的口袋装满了,想再多拿两块却被白怀水发现了,于是只好道,“师叔好好休息吧。” 白怀水难得不再说话,颔首让胡离走了。 长廊的蜡烛还燃着。 徐诚到底没有住一个死了人的房间。 毕竟他也是占山为王那么多年,受不了那晦气。 胡离三人与黑马镖局的四人占据了长廊左侧的所有房间。胡离顺着长廊走,这四间只有一间还亮着灯。 脚停在亮灯的房间门口。 屋里的人用力一推门,嘴里骂骂咧咧的,提刀就要往外跑。 胡离往后一闪,不然这门就要拍在他的脸上。 屋里有三人,而离胡离最近的那位便是胡离的老熟人徐诚。 徐诚一看是胡离,当即吹胡子瞪眼,“哟,你们无相禅斗人才辈出。先是你这个师弟,又来了个骗子师叔。” “你这是要找我师叔寻仇?”胡离将视线落在了徐诚提着的大刀上,笑道。 “你师叔骗走了我们身上所有的银子。”徐诚说道。 “倒是徐门主技不如人吧?愿赌服输的道理,徐门主想来很懂,也不用我多说。”胡离丝毫不客气地说道,说罢还朝徐诚身后的两人笑了笑。 36 乌鸦 绕不过他的老敌人徐诚。身后这两人迟早是要站在对立面的,也不需要忌讳,而且胡离这人在帮亲还是帮理上,只要亲不是特别离谱,他肯定是帮亲不帮理。且不论徐诚这人在雁然给无相禅斗找了多少次麻烦。 “小兄弟你这话说得不是了吧?”徐诚身后一黑脸镖师说道,“方才我们两人还在拉着徐兄弟,如今小兄弟这般说话,我们是想讨个公道了。” “无妄之灾。”胡离哼笑了一声。 “什么意思?”徐诚嚷道,“你甭打谜语。” “我的意思是,下次我一定叮嘱师叔,与人打赌之前要签字画押,省得总有人输不起,倒打一耙。” 徐诚提着刀便砍了过来,却被人一掌揽住。 “我大明严禁赌博,”江豫慢声道,眼神瞥了过去,说道,“不若都随我去官府走一趟?” 徐诚瞧清江豫的脸立刻嘘声了,身后的二人还不清楚情况。 胡离勾了勾嘴角,说道,“徐门主和江大人也算是老熟人了,进了官府,江大人说不定会早放你两天。” 这话一出,那两人立马也不吭声了。 徐诚收了刀道,“原来江大人也到了上墉城。” “我到上墉城,你们难道不清楚?”江豫这话说得十分直白。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在江豫只不过是把话说给他们听,继而他又说道,“闹事,饶不了你们。” 说罢,江豫转身便走了,胡离同江豫一块。 徐诚气得直咬牙,吃了哑巴亏,退回房间关上了门。 “那位便是江豫了?”黑脸镖师问道。 “是他。” “一个大人怎么会和无相禅斗的那两人混在一起。”脸略白的那位说道。 “不知道。”一提到这个徐诚的牙就痒痒,说话也没好气。 “镖头让我们等江豫离开之后进上墉城。现在和江豫碰见了怎么办。”白脸有些紧张道。 黑脸镖师白了白脸一眼,“我们是送镖的有什么好怕的,他一个锦衣卫莫非管得比天还宽,还能管到黑马镖局?” “我总觉得镖头让我们避开江豫有些问题,不会是押尸体吧?”白脸的脸吓得更白了。 徐诚一个巴掌就拍在了白脸脑袋上,“一天就知道赌赌赌,脑子一点都不长,怪不得分文不剩。” 黑脸镖师突然问了一句,“石云呢?” 白脸附和道,“好一会儿没见了,方才还在一起吃饭,之后碰见了姓白的骗子……” 门外有人敲了两下门。 三人还以为又是胡离来找茬于是没吭声。门外却传来石云的声音,“刚才急事出去了一趟,回来晚了。” 白脸听罢去开了门,见了人便说道,“都在寻你,你跑哪儿去了。” “去看了看朋友。上次不是与你们说过,我老家在上墉城。” 石云在他们当中年纪最大,老镖师有威望,几人大多愿意听从他的意见,但若是说玩的开,还是徐诚会玩。 “石哥,我们何时和客人交接。”黑脸问道。 石云看了黑脸一眼,笑道,“上墉城确实无聊没什么喝酒吃菜的好地方。兄弟们再挨上两日,交接完我们当即就动身离开。” 石云给三人下了定心丸便将手边的茶水一饮而尽,起身说道,“好了,都早些睡。” 说罢他便走了。 次日清晨,阴雨连绵。 白怀水撑了把破了洞的油纸伞在屋檐下看了半晌,忍受不住此等待遇,当即罢工说道,“白某就送两位到门口了,这一路上千万要小心。” 本是他死皮赖脸要跟着,如今到了门口因为一把破伞怂了。 胡离刚想张嘴嘲笑一番。 白怀水反而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一溜烟的跑了下去,“我方才想了想,客栈应该留一个人来看着那群镖师。除我之外别无人选。你们不必牵挂我。” 江豫披上蓑衣并不理会白怀水的叨叨,胡离扭头看了白怀水一眼。 下着雨,无风。 这雨若是下在江南,称得上是缠绵。 而下在此处。除了屋檐下努力让自己觉得活在江南的花孔雀之外,上墉城和繁华的江南搭不上边。 白怀水朝他挥了挥破伞,宽大的袖子摆来摆去。 三人今日一早便做了决定,要到老者家里走一趟。 “八成会被赶出来。” “你又不是没有被赶出来过。还怕什么?”江豫说道。 “一回生二回熟也不是这么算的吧?江大人。”胡离转过头瞥了江豫一眼。 斗笠上的雨水跌落下来,碎在石板路上。 大雨把两个人的声音逐渐的减弱下去。 两人飞身入了院落。 老者已站在屋檐下,见了两人来到并不惊讶。 江豫看了老者一眼,笑了一声,“让前辈久等了。” “本也是要站上一整日的,你们来早了。”老者说道。 胡离觉得奇怪,偏头看江豫,江豫却是噙着笑,抬脚便往屋檐下走过去。 老者面前若是摆上一桌,胡离便要觉得今日这是鸿门宴了。胡离挨着江豫站定。 老者开口说道,“京城里那位,当年抄过一次家,还没有被喂饱。如今还想来分羹。” “与京城那位无关。” 老者好笑的偏过头道,“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把自己撇得干净。那你们两个倒是说说与谁有关。” 老者越说越是激动,“若不是世人贪得无厌,上墉城何须是今日满目的破败!” “您说的不错。世人贪得无厌,而梁王地宫又为何存于世间。”江豫看着细雨慢慢说道。 听罢,老者平复了心情,冷笑道,“你就算说这种话也无济于事。休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我的命如果你有能耐尽管拿去。” 话题兜兜转转又走进了死胡同。老者倔强得很,真的撬不开嘴。 “前辈这是在等谁?”胡离突然问道。 “等一群乌鸦。”老者说道,“十年如一日。山上那位跟我一样看着雨,只有那老家伙解脱去了。” 青龙寺的老僧还有城东的徐瞎子。 老者的眼中早已经没了光,在上墉城十年如一日的等,大概是在等哪一天会倒下,一切就真正的可以做个了结了。 三人静静的站着。 雨稀稀落落,已经快停了。天光洋洋洒洒落了一地。 37 姑娘 老者眉头紧皱,仰头看了看天,心中一梗,念道,“乌鸦没到。” “前辈怎么了?”胡离问道。 老者嘴里反复念着这四个字,来回踱步,突然转身抓住胡离问道,“告诉我,你身后这把刀是谁给你的。” 胡离被问得一愣还是回道,“在破庙机缘拾到的。” 老者听完,哈哈大笑,“捡了把咒人不得好死的刀,你和它有莫大的缘分。” 老者说罢,一个飞身消失在两人视线之内,江豫追了过去,但不一会儿江豫便折返了。 “人呢?”胡离问道。 “已经没踪影了。”江豫追出去只瞧见了一个影子便不见了。 “乌鸦。每年都来的乌鸦?”胡离摸了摸下巴,突然如有神眷说道,“属燕子的乌鸦?” 江豫瞥了胡离一眼,问道,“有病?” “病的不轻。”胡离说道,“走,去青龙寺。” 两人脱掉了碍事的蓑衣,在雨后进了青龙寺。 青龙寺一如往常,寺门大开,只是木鱼声不见了。 寺门口的石阶上,韩骁正坐着,瞧见两人过来,举了举手中的茶杯,笑得温和,与这山寺十分契合。 “还以为两位昨日便会找上来,没想到却隔了一日才见。” “你会算命?”胡离笑着问道。 “会又怎样不会又怎样?” “韩公子可是在等我们?”江豫打断两人,问道。 “是了。”韩骁引两人进了门。 胡离四处打量了一番,动作不大,韩骁却用后脑勺对着他说道,“师父不在,只有韩骁招待了,两位若是觉得不周也没有办法。” 胡离如今怀疑韩骁的后脑勺长了一眼,不然就是真的会什么算命。 老僧也不在寺中。 莫不是也因为乌鸦没来。 胡离突然说道,“青龙寺有乌鸦吗?” “没有。”韩骁应道,这一次倒是没与他绕来绕去。 三人又到了当日第一次见面时的小屋。韩骁煮茶,分别与两人倒满一杯,坐在远处不吭声。 一刻钟之后,江豫喝尽了茶水道,“韩公子煮茶这一招拖不住人多久的。” “韩骁若拦不住两位,两位又要到何处去寻?”韩骁头也未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又要去寻何人为何事。因缘未定,还不如小坐片刻。” 胡离与江豫两人对视一眼。 胡离开口问道,“韩公子可知晓城东那位徐瞎子前几日死了,与客栈那人一样死于绝命散。” “你们觉得是我做的?”韩骁问道。 胡离笑了一下道,“我们并没有这样说过。只是绝命散这东西在世上所见所闻之人少之又少。上墉这般光景一时间有两人因绝命散而死。上墉城内知晓这毒药的也不过区区韩公子一人。” “韩骁知道会引火上身又何必当日与你们说个明白。”韩骁顿了一下又说,“关于绝命散的炼制药方,谷主密不外传。此次两人因绝命散而死,也许不过是掩人耳目之举。” 江豫沉默的抿了一口茶水,望了望窗外。 雨虽是停了,但天却仍旧是阴沉沉的。 “两位不必在韩骁身上多花时间。”韩骁未等到两人的回应,便说道。 青龙寺的铜钟响了。 想来老僧已经回到青龙寺。韩骁也没有留他们的必要。 两人起身与韩骁道别。韩骁送两人到了门前,目送远去才转身回了竹屋。 镇守上墉城的人捧着一个秘密捧了一辈子,也会一直守口如瓶下去。 而老者口中的乌鸦到底是什么人? 老者是否已与青龙寺的老僧碰了面。 从西南方向走过两个着黑衣之人,与胡离两人擦肩而过。其中一人胡离瞧着眼熟,便是先前在雁然城见过的副手于求。 于求朝江豫点了下头,随即与胡离两人相反而行。 两人站在客栈门口的屋檐下。 一声炸雷,天被闪电劈成了两半,雨水又劈头盖脸的往下掉。 店小二推开店门,拿了长板凳挡住门扉,风尽可能的摇晃也关不上那门。 这场雨比早前那一场要大很多,店小二无事倚着门,看着天叹道,“这雨一看就是下个没完。” 话音刚落,店小二想要往店里走。 胡离问道,“店门不关了?” “这般大的雨。寻人麻烦不也要挑个黄道吉日?今日没人会来找麻烦。” 胡离偏头看了一眼江豫,问道,“他说的什么意思?” 江豫笑了一下,“你问我?” 胡离被噎了一下,转身上了楼。他站在白怀水门口敲了敲门,好一会儿也没有人开门索性推门进了屋。 屋内无人。 胡离皱了下眉。 下雨天还有一把白怀水嫌弃的破伞。 以他的性子,自然不会跑到泥水里去玩。 房间没有异样,只是人已经不见了。整个客栈找遍了也没见到人。 胡离问过店小二。店小二却还以为白怀水与胡离两人一道走了。 白怀水说是来帮忙,其实是在帮倒忙。 片刻之后,两人进了客栈。 其中一人戴着斗笠,露出消瘦的下巴。另一人脸上的刀疤占据了右边脸颊大部分的位置。两人装束平常,只是这时闯入上墉城…… 胡离皱着眉,不露声色的看了那桌一眼。店小二已经到了那桌,“两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戴斗笠之人伸手将斗笠摘了下来,扣在木桌上,露出一张俊脸来。 “姑娘想吃点什么?”店小二的腰俯得更低了。 刀疤男手重重的敲在桌上道,“好酒好菜尽管上。” 店小二忙听话一溜小跑进了小厨房。 江豫的一杯酒灌进了肚里。胡离皱眉又瞥了一眼,但这一次却被那姑娘逮了个正着。 姑娘嘴角勾了勾看着胡离。 胡离只觉得一股冷气从脚底飞快到了脑门,立马将视线收了回来。 “我瞧胡公子与江湖传言上的相差甚远。”那姑娘突然说道,沉吟了片刻,她慢声细语地说道,“他手中有我想要的东西?” 这般明目张胆的还真是独一份。 “姑娘想要的,就没想过胡离不想给。” “不想给便抢来,”这姑娘说得脸部红心不跳,“你身上那东西,早晚都是我的。” 江豫笑出了声,“姑娘年纪不大,口气却不小。” 38 江南沈家 刀疤脸拳头砸在桌上,胡离只觉桌上的酒壶震了起来。一瞧便是内功深厚之人。 姑娘抬手示意了刀疤脸,随后冷哼了一声,“口气不小又关你何事。京城管得未免太宽了,一个小小的锦衣卫,为虎作伥。” “你都知道些什么。” “关于你们两个,”姑娘意味深长的看了两人一眼,嘴角含笑,又道,“还有你那个失踪的师叔。没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你们把他怎么了?”胡离沉下声。 “我把他怎么了,是他自己找死而已。”姑娘咬着牙说道。 客栈之内本是分坐两处的四人,一时剑拨弩张。 胡离攥了拳头。视线片刻没有从这两人的脸上离开。 两个人胆敢闯进上墉城,若真如这两人所说,他师叔如今已经落在他们的手中。知晓他、江豫和师叔白怀水之人,是为了半块地图而来没错。 “你想要什么。”胡离朗声问道。 那姑娘还未说话。 一行人踏进了客栈的门槛儿,蓑衣上的雨水被带进了屋,不一会儿地上就积了一摊水。 领头的那位视线在大堂内掠过,仿若没有瞧见这两桌人一般,大喇喇的甩了蓑衣在靠门口最近的位置坐下。待他坐下,这行人才总算都进了屋。 姑娘见来了群来路不明之人,便不再吭声。 胡离侧身瞥了一眼那行人。这群人足足占了客栈的两张长桌,这会儿正喝着热茶。九人,蓑衣之下均是蓝衣,袖口的花纹的针脚细腻,一瞧便知道是好东西。 “小二,上壶好酒。”有人朗声说道。 胡离定睛一眼,这人便是方才率先进了客栈那位。这会儿他已经取下了斗笠,露出一张略年轻的脸。再瞧他身边的几位,便知晓,这人怕是这行人中年纪最轻的。 店小二刚要应。年轻人左手边那位微微抬手,沉声道,“沈温莫要胡闹。” 沈温低声应了一声,改口道,“来壶热茶。” 胡离偏头看了一眼,江豫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沈公子,这杯请你。”胡离取了空杯,斟了一杯酒,起身遥遥向沈温举杯。 刀疤脸放在桌上的手要动,那姑娘敲了敲桌子,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多谢这位兄弟的好意。”沈温左侧那人出了声。 气度非凡,倒是与跑江湖的一点就着的性格相差过远。 沈温虽是不愿意,嘴上也道,“多谢。” 胡离却已是两步上前,将酒杯放置沈温的面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罢胡离便站在桌前看着沈温。 典型看热闹不嫌事大。 沈温不过是随着性子想要一口酒喝,如今来了个看热闹的,敢情他被夹在中间。 “小兄弟这是何意?” “没什么意思,”胡离直了腰说道,“只是想知道若是在下绑了这位沈公子。沈家会拿什么来换。” 江豫闻胡离此言,嘴角扯起。 “胡说什么?”沈温说道。 “是胡离胡说而已,多有得罪。”胡离拱手,于是便回了原位坐下。 小客栈门口难得挂上了客满的木牌。 一炷香之后,两人进了客房。 “江南沈家到这儿做什么,”胡离说道,“名门也会缺这点银子?” “不清楚。” 江豫的声音刚落,门外传来叩门声。两人起身,江豫藏身门后,胡离打开了门。 门口站着那位正是方才那个姑娘,胡离淡淡道,“姑娘有事儿?” “你倒是一点都不担心你师叔。”姑娘阴阳怪调地说道。 “我说我担心,姑娘便会把人放了?” “你做梦。” “姑娘方才没说完的话,现在只有我们两人在。想要什么才打算把人放了。” “我要你手里的半张地图。” “江大人说的不错,姑娘的口气是不小。”胡离抿了一下嘴,又道,“不过,我师叔还比不上一块地图。姑娘还是请回吧。” 说罢,胡离便把人关在了门外。 “胡离你早晚也逃不掉的。”姑娘阴测测的说完一句,从门口离开。 入夜,胡离快步从顺着楼梯而下,在大堂见一人在靠窗的位置坐着。 胡离站着看了一会儿,慢慢的走到那人身后,伸手要拍他的肩,那人反手挡住了胡离伸来的手。 “沈公子这么晚怎么没休息?”胡离笑道。 瞧着沈温这模样便清楚他在做什么。沈温一手端着酒杯,一手钳着胡离。 估摸着是做贼心虚。眼睛瞪大了,这会儿瞧见是胡离倒是放松了不少,沈温放了手,说道,“明知故问,无趣。” 胡离寻了沈温旁边的位置坐下。沈温抬眼看了他,问道,“想绑我?” 胡离笑道,“绑你做什么,不过是借你们沈家之名吓吓人罢了。” 沈温狐疑的看了胡离一眼,胡离继续说道,“沈公子可还记得当时除了你们和我,还有一桌人。” 沈温点了点,示意记得。 “那位绑了我朋友。说来胡离还要谢谢沈公子你们来得及时。” 沈温抬了抬手,示意不用谢。沈温倒是不在意胡离所说的是真是假,而对于胡离的身份,此行来到上墉城的没人会不知道。 当胡离站在他们桌旁说出报出名号的时候,沈温心中大概也有了数。沈温喝了两杯酒,看向胡离,“我们是跟着那两人一路到了上墉城。” 胡离皱了一下眉,“他们两个什么身份?” “还不能确定。”沈温笑了一下,“不过他们寻上你,无非是为了梁王地宫。唯一能确定的是,沈家不会给你找麻烦,但也总归不会因为你自找麻烦。” “沈公子,胡离还有一问。” “问吧。” “你们一路追到,她们是今日到的上墉城?” “我们一前一后,时间不会多过半个时辰。”沈温说道。 这么推算时间的话。她们两人到上墉城之时,他和江豫已是在客栈之中,而那时白怀水已经不在。 若非她们有一群早已经埋伏在上墉城的同伙。 胡离皱了眉。 “诶,”沈温用肩膀碰了一下胡离问道,“你身上真有半块地图?” “有,但不知真假。”胡离应道。 沈温墙侧一靠,仰头叹道,“死路都是人自己去寻的,世上想不开啊。” 胡离倒没看出来这位温家的公子年纪轻轻还有这般觉悟。沈温抿了一口酒,笑道,“多喝口酒,比什么都好说。” 39 异动 沈温手撑在窗边。小窗已经封死,他挑了下眉,袖中骤然抽出一把匕首,刀光一闪,那窗子上的木梭子便断了。 一声清响,窗子吱呀一声开了,窗外正是圆月高悬。 沈温这回算是满意了,手臂搭在外侧,“好好的上墉,活活成了座鬼城。有酒在,怕甚?” 风早已经停了,不远处传来异动。 胡离离窗子不远,与沈温对坐,刚好将方才窗外发生的都看了个真切。沈温满不在乎的仰了仰头,说道,“畏手畏脚,做不来什么好事。” 方才屋外的人,其中一人不正是黑马镖局的镖师石云。 而另外一人则是戴着一个面具,但瞧着身形应该是个成年男人。 沈温见胡离不再吭声,便没话找话说道,“方才是你的熟人?” 胡离站起身来,说道,“沈公子早些睡,胡离先行上楼去了。” 沈温颔首,盯着胡离的背影笑了笑。 廊灯在长廊的尽头,烛光摇曳,长廊空无一人,空空荡荡得有些可怖。胡离并没有直接回房间,而是敲开了江豫的房间门。 江豫侧了身子,让出路来。 江豫关上门,说道,“没出去?” “你都知道?”胡离突然觉得自己所有行动其实都被江豫捏在手心里。他瞒不瞒只是主观,而瞒不瞒得住看得是江豫的本事。这话说完,胡离也没想等江豫的回答,他择了一处坐下说道,“方才沈温在大堂喝酒。” 江豫微挑了眉,胡离继续说道,“沈家是追着那两人到上墉城的,并不是为上墉的宝藏而来,也对我身上的地图没有兴趣。” “沈温说的,你信?”江豫问道。 “江大人心中比我更清楚,到底可信还是不可信。” “学聪明了,”江豫轻笑了一声,“在京城我曾见过沈温一面,沈温向来此人说话只留一分,倒是可以相信。” “而且黑马镖局与上墉城的牵扯怕不知是之前我们想的那么简单。” “此话怎么讲。”江豫问道。 “不知江大人是否记得昨夜。我们只见了黑马镖局的三个镖师,而其中的石云却是没见到。方才我见到那镖师和一带着面具的神秘人正在客栈外说话。” “我师叔也许并不在他们手里。” 江豫伸出右手,将手心摊开,手心中央躺着一纸团。 胡离接过,展开一看,便想直接冲过去把人砍个稀巴烂。 见字如见吾。 师叔有事,先行一步。摇光和破伞师叔拿走了。 莫寻勿念。 花孔雀此人确实在上墉城耐不住寂寞。胡离回想起今早清晨,白怀水转眼变卦就心觉愤慨。想来当时就已经打定了心思,打算趁人不在跑掉了。 胡离把纸团揣到了兜里,整理好情绪。 好歹心中的一块石头是搬走了。那群人手中并没有可以威胁他们的筹码。 胡离倒了一杯茶递给江豫,小声说道,“江大人今晚何不碰一碰运气?” 未时三刻,阴云遮住了圆月。 屋脊上立了一人,另一人刚刚落在青瓦之上。 胡离两人用布遮了脸,身上的行头也换掉了。这种事儿,胡离干得得心应手,在雁然城犹如家常便饭。他借着看戏的心思瞥了一眼,皇上身边正当红的江大人。 胡离本等着看笑话。 江豫却一脸的正经,丝毫没有觉得从锦衣卫变为毛贼有什么不对的。 两人站在屋脊上,胡离埋下身子,小心翼翼的取了一片瓦,屋里的光从缺处漏了出来。 江豫站着,只觉客栈门口有声响,有人左右张望了一番,抬脚往从客栈后绕了出去。江豫微微弯了腰,借着黑暗和屋脊半掩了自己。待到好一会儿,他才抬脚便追了过去。 屋内只是燃着蜡烛,却没有人。胡离将瓦片原位放好,飞身也追了过去。 已是未时,还在上墉城内晃悠的,不是鬼就是心中有鬼的。 客栈已经在巷子的尽头,而这巷子的左侧确实一片竹林。但与青龙寺后山的那一片比起来就小上许多,而且显得十分阴森。 两人放轻了脚步,离那人有十余步的距离。 两人借了一处土坡,胡离露出一双眼睛瞧了一眼。 “黑马镖局的人。”江豫说道,“应该在等人。” 四周太黑,只能瞧出一个轮廓,胡离复回身,小声说道,“石云手中有东西。方才被我和沈温撞见。似乎是急于交接,重新约定了时间便来碰头了。” 骤然,江豫抬手把胡离的肩膀往下压了压。 人来了。 那人从竹林深处现了身。他并不着急,走得很慢。 石云也是沉得住气的,当真等那人慢慢踱步到面前。 “没人跟来。” 那人应了一声,说道,“东西带到了吗?” 石云抬手,示意他瞧手中的匣子。 那人掂量了一下匣子,随即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扔到了石云的怀里,随后自言自语道,“上墉的人齐了。” “既然你说人都已经齐了,何不与我们见上一面。”江豫朗声说罢,绣春刀两寸出鞘,在那两人面前现了身。 胡离站在江豫的右侧,长刀抱在怀中。 那人依旧戴着面具,冷声道,“上墉城夜里闹鬼,两位这么晚出来是想找死?” “深夜出来当然是来抓鬼,这不是碰见了。”胡离讽刺道。 那人不怒反笑,“用不着拿话激我。不过也好,既然你们送上门来,省得我再去找你们两个。” 石云眼见形势不对,便择了一条路想要离开这是非之地。 那人抬起左手在空中微微一攥。石云双手捂住了脖子,下巴抬起。 这是什么邪门歪道的武功。胡离从未见过。 那人似乎觉得腻了,冷笑了两声,手紧紧一攥,骨节错位的声响在夜里蔓延开去,人已经断气倒在了地上。 “东西放在身上。交与不交也就只是死路一条。”那人说道。 胡离皱紧了眉,手中的长刀已经出鞘。 “你未免也太过狂妄了。”江豫说道。 江豫微偏了身,近了几步,将距离保持在有利于自己的位置。 方才石云离那人不过有三步的距离。 就算是真的鬼才能做到真正的隔空取物。 此人不过是内功深厚,又练了歪门邪道的东西,心狠手辣,只求一招致命。 胡离于江豫的身后。 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只有出其不意才有胜算。 40 有鬼 江豫的绣春刀挥出,俯身扫人下盘。胡离的长刀刺出,那人没有防备,狼狈后退了两步。江豫与胡离相视一眼,一持左一方持右,同时出刀同时收刀。 那人的速度极快,但两拳难敌四手,且两人与他保持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江豫的刀尖挑上那人的腰眼,那人手掌贴合着力挡至身前,胡离刀朝他面门一劈,那人向后挪了半步。 三人静默的站成三角。 那人冷笑了一声,但笑声却是戛然而止。 胡离轻哼一声,那人脸上的面具应声碎成两半落在了地上。 真实面露被揭露,那人伸手微微点了点额角,“呵,被发现了。” 这熟悉的人正是当日死在客栈的那位冤大头。 客栈这位冤大头之死,众人皆见过。而后线索因此被扯到了城东的徐瞎子身上,而后徐瞎子身死。死因同冤大头一般,是阴阳谷密不外传的绝命散。 徐瞎子是镇守上墉城之人,定不会是与这位一同。 在局一开始就死掉的人,却为设局之人,谁会想到。 “徐瞎子可是死于绝命散?”胡离问道。 “青龙寺上那位说的不错。”那人大笑道。 “你是阴阳谷的人?” “猜错了,”那人可惜的摇了摇头,随后用手掌遮住了脸,只露出一双阴翳的眼睛道,“面也见了,还不来受死?” 那人这一次飞快的掠过来。两人飞身往后一跳。 竹林上方一张巨大的王落了下来,将人牢牢的罩住。 锦衣卫的天罗地网怕是早早就悄无声息的布下了,只等着江豫的一个眼色立马行事。 被罩住的人怒极,以手掌抵地,但也不敌锦衣卫分据四侧,一时间寻不到一处破绽。 江豫手抵着刀柄道,“算你命不好,怕要再死上一回。” 于求点了火折子,伏下身子,将人的脸照亮。江豫朝于求抵了个眼色,于求一脚便踩上了他的后背。 伸手便将人手中的东西捞出,转身递给江豫。 江豫抬抬手,“将人带走。” 那人被五花大绑,脸上青了一块,路过江豫和胡离之时大笑了两声。江豫忽地诶了一声,“于求,这夜太深别去叨扰客栈的小二,送到青龙寺去。这位先生应该很喜欢那里。” 于求应了一声,把怀中的火折子递给胡离。 人走远了,江豫才借着火折子的光看起匣子来。 “这是这次黑马镖局到雁然城的目的?” “虽说是天下第一镖局,”江豫手抚在木匣子上,随后敲了敲边角,“但家大业大的,有几条臭鱼非要走黑。他们心里清楚得紧,于是要避开我。” “这里面是什么?” 木匣子没有任何特殊之处,江豫晃了晃匣子,便打开了。 里面只有一张纸。 上面写了三个字,青龙寺。 胡离皱了眉,“就这三个字?” 江豫又看了一眼木匣,确认里面再没有什么东西。 不远万里送到上墉城的只不过是三个字而已? 胡离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石云一眼,走了过去蹲下,仔细的看了起来。 “做什么?”江豫问道。 胡离用手探了探石云的鼻息,已经没有了,“一个人死了,怎么会又活了。” 江豫无奈的收起了盒子,将字条也一同放在其中,胡离仍旧蹲在那儿,自言自语。 “走了。” “江豫。”胡离叫住他,又道,“你说他会不会也复活。” 江豫听罢,若有所思,突然说道,“如果他只是其中一条线,引人去青龙寺。” 胡离眼睛一亮,接过话,“那么线索就在青龙寺。” “把于求他们叫回来,不能打草惊蛇。” 清晨。 店小二从屋内打开了门闩,将木盆里的水洒在门口,抬头看了一眼门匾,扶正了头上的帽子。 今日同往常的每一天并没有什么不同。 小二定了神,转身进了客栈。 胡离拖着那人进了客栈,江豫跟在两步之外。 锦衣卫已经被安置到青龙寺。 至于那人为何如此安生,不过是因为,胡离送了人一包迷药。 那人正睡着。 江豫和胡离的早餐是在客房解决的。 临近晌午的时候。徐诚三人出门寻人,在客栈后门发现了石云的尸体。 白脸连退了半步,“上墉城果然有鬼!” 石云的死状太可怖,他的脖子上有一圈白印子,是人手的形状。 三人本是在客栈等消息,这消息一等便是整整两日,消息没到,他们中的一人却已身死。 徐诚拍了白脸一巴掌,拧着眉吼道,“别吵。” 白脸恹恹的退到一边闭了嘴。 沈温昨夜酒足饭饱,今日难得早早就出了客房,店小二贴心沏了壶热茶。他从善如流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沈温一杯茶下了肚,手撑着下巴,盯着外面那三人瞧了片刻,拉长了声说道,“喂。” 黑脸回头看了一眼,窗内一年轻人,见他看过来,年轻人又喂了一声。 徐诚此刻的脾气正爆着,这会儿被一年纪轻轻的挑衅了。瞧他细皮嫩肉又手无寸铁的模样,徐诚直接把他归到好欺负的那堆废人中去了,“有屁就放,没有滚蛋。” 沈温并不生气,又给自己倒满了一杯茶,茶杯碰到嘴角。那位姑娘便顺着楼梯走下来,在路过沈温的时候并未瞧他一眼,直截了当的出了客栈的门。 胡离侧着身子,站在小窗旁边。 视线落在石板路上,那两道远去的身影。 江豫看了一眼胡离手中的匕首,微微眯了下眼睛。胡离抬手将匕首打量了一下,并不打算做多解释,他重新将匕首藏入靴子。 “江南沈家为这两人而来到上墉城。他们两家到底有什么恩怨?”视线之内已经不见了两人的身影,胡离皱了下眉,“人已经不见了,沈家为何迟迟没有追上。” 江豫沉吟了片刻道,“也许沈家此行的目的果真不是为了梁王宝藏,至于他们去哪儿沈家不在意。沈温不是对你说过,沈家不会自找麻烦。” “人走远了。” 胡离出了房间但并不是为了追上人,而是到了那两人的房间门口。他推开了门,客栈客房的格局基本一致。两人昨日不过刚到上墉,房间里像是没有住过人一般。 41 牵扯 只有昨日女子所戴的斗笠,放在圆桌上。胡离俯下身在榻上仔细的看起来,身后冷不丁听人笑道,“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爱好。” 胡离没理人,仔细的看了一会儿,连一根头发也没有。他这才罢休直起身子,转身对上门口的沈温。 “这儿什么都没有,沈公子不必再瞧上一遍了。”胡离说着与沈温错身。 沈温眯了一眼,叫住了他,“你和江豫想知道他们两人的身份?” “不错。” “那我可以告诉你,不过要你拿东西来交换。”沈温狡黠一笑,“不过你放心我不是讨要地图。只有一个要求,若是真寻到那地宫,带上我瞧瞧。” 沈温少年心性。 “沈公子不是最瞧不上这些身外之物?”胡离张嘴便噎了沈温一句,但话锋又转道,“不过成交。” “怎么想也是我亏,”沈温看似烦恼的敲了敲脑门,说道,“不过我说话算话。” “江豫在京城中这么多年,应是知晓乘月楼。那两人应是乘月楼中养的杀手,说来也有些古怪。两人常年在上墉城里游荡。” 又是乘月楼。 乘月楼中到底有多少个杀手,江湖上怕是没有一个人能说得清。 只是短短的十五日之内,却让他碰见两次,是巧合还是人有意为之。胡离不得而知。 沈温见胡离皱紧了眉,他抿了嘴轻松道,“要我看整个上墉城都透着古怪,包括这间客栈。” 沈温说着碰了碰桌上的茶壶,又道,“偌大的上墉城只有这一间客栈,一个店小二。你和江豫得到的多数消息都不过来自店小二之口,所见的只是冰山一角。保不准你们现在知道的,不过是别人想要你们知道的而已。” 沈温说罢,笑了声抬脚便出了房间。 沈温所说的不错,胡离是捡了便宜,说什么交换条件。梁王地宫,这么多年也无人寻到,或许只不过是传闻而已。沈温的话留有余地,不过是说如果能找到带他瞧上一次,虽说如此但他已将两人的身份透露给胡离。 沈温为何要帮他? 上墉城连日的雨水,路上泥泞不堪。 有人推着推车,走得磕磕绊绊。他停了步,单手扶住了斗笠,勉强稳住身形,吐出一口气,继而便将车辙抛在身后。 黑云压城,阴风不断。 雨是一瞬间击于地面的。 “前辈,这么多大的雨是要去哪儿?” 雨声把人声割得支离破碎。 胡离伸手摸了一把脸,好歹把碍事的雨水擦掉了大半。 老者偏头看了他一眼。他戴着斗笠,脸上用黑布蒙上,只露出一双眼睛。老者认出胡离,脚下未停说道,“别挡路。” 胡离在老者家门口等候多时,怎么会刚搭上一句话便轻易放弃。 老者已经将他落在了身后。 他远远的看向老者的背影。这条笔直的路通往的方向正是青龙寺。上墉城的两条主道,一条通往青龙寺,一条通往城东,其余的小径穿插在其中,纵横交错。 老者推车上的东西用稻草盖住了。被雨水淋湿的稻草发亮,胡离只愣了片刻便复又追上了去。 “您可还记得客栈因为绝命散死去的那人?”胡离并不是期待老者会回答,于是顾自的说了下去,“昨夜晚辈见到死人复生了。” 老者脚步一顿,回头看了胡离一眼,好一会儿问道,“死人活了?” “当日我和江豫看得清楚。人已经死了。但昨日夜里我们却在客栈竹林见到了他。”胡离说罢,抬眼看了若有所思的老者一眼,他又说道,“如果真是如此,徐前辈说不定也是诈死而已。” 老者神色一凛,“你胡说什么。” 胡离抿了下嘴,“晚辈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想和前辈一同上青龙寺。” 老者冷笑一声,“你又凭何认为我会到青龙寺。” 雨不见小。 两人身后有马蹄声,由远及近。 老者的话刚好落入人耳中,那人手握缰绳,脚在马腹上一夹,丢下一句,“因为他们已经到了,而且不同寻常。” 江豫的身影已经远去。 “青龙寺周围是你们的人手?”老者问道。 胡离莫名其妙的帮江豫背了个锅,于是说道,“是江豫的手下。” “那有什么差别,”老者冷笑了一声,将矛头指向胡离,“你们知道些什么?” 见老者不信,胡离也不多争辩。如今他和江豫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谁的手下,还不都是一伙人。 “昨夜在起死回生那人手中得到了一个消息。有一群人已经盯上了青龙寺。前辈你口中的乌鸦所指……” 胡离顿了顿张嘴吐出一句,“可否就是乘月楼?” 天边一阵闷雷响起,轰隆隆的碾压过来。 老者嘴角呈一条线,两人默默无语一直走到离青龙寺不远的地方,老者道,“你们打算这样进去?” 老者的视线在胡离的身上转了两圈。胡离抬手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蓑衣,再放眼瞧了瞧埋在昏暗天色中的青龙寺。 “在这儿等着。”老者说罢,推着推车绕着青龙寺的院墙,身影倏忽就消失不见了。 “怎么,套出点什么?” 胡离回神瞧见是江豫,“你走路没声?” 闲话只说了一句,他便沉了神色说道,“他什么都不肯说。我试探了他,那天他所说的乌鸦,应就是乘月楼没有错了。他默认了。” 两人话没聊上两句。老者身影在青龙寺右侧的院墙旁显现,他朝两人招了招手。 …… 一刻钟之后。 胡离换上了件小厮的衣裳,低着头看着脚尖,随着老者往青龙寺里走。 江豫站在左侧,胡离站在右侧。 老者将推车上的稻草堆在墙角,露出先前准备好的一堆蔬菜来。 胡离匆匆瞥了一眼。 想来老者与青龙寺老僧平日的联系也只是这般维持的。 三人进了寺门。 寺中不闻老僧的木鱼声,便见一人一脚从门槛内侧迈至门外,继而抬起了头,嘴角一抿轻声道,“老规矩放到后厨便好。” 两人闻声将头埋得更低。 42 传说 老者面上不漏声色笑道,“原来寺来了个小姑娘。” “话太多了。”姑娘瞥了三人一眼,视线逗留在老者身后两人身上,良久勾了笑,眯着眼睛道,“另一半的钱隔日便送到你手上。” “多谢多谢。”老者推着车,轻车熟路的寻了到后厨的路。 胡离两人不敢耽误时候,快步的跟着老者走。 走出很远,胡离小声说道,“前辈方才那位姑娘便是乘月楼的人,昨日刚到上墉城。前辈可曾见过她。” 老者推开后厨的门,三人将推车抬进了小厨房。 “曾经见过一次,”老者仔细的回想道,“是在五月甘三徐瞎子的店铺前,但记不清是哪一年了。” “徐前辈所制的衣裳上真的藏有梁王地宫的秘密?”胡离问道。 老者仿佛听到了莫大的笑话,说道,“上墉不会自绝死路,放出消息等人来挖掉祖坟。” “那人在这般放肆,想来已经占了青龙寺的空壳。昨夜我们收到的纸条指示是青龙寺,若非只是这姑娘放出来的消息,想通知人到青龙寺汇合。”胡离不再执着于老者,而是侧身与江豫说话,继续道,“如果是这样,上墉已经被乘月楼的人包围了。我们要怎么办。” “怎么办?”老者笑道。随后他一推房门,出了门去。 胡离想要拦,但人眨眼就消失不见了。 “任他去,我们……”江豫的话只说了一半。 小厨房本只是敞开一半的门被人一掌拍碎。 两人被逼退了半步,那姑娘背着手站在门口,“人都到齐了,还想去哪儿?既然来了便随我们走一趟。” 路已经被堵住。 乘月楼的目的不难判断。 黑马镖局这一趟的托镖人究竟是谁,而这青龙寺内到底藏有什么秘密。 “这位姑娘,我们见过很多面,你却还没说过你的名字。” 姑娘看了胡离一眼,半晌说道,“方悦。” “方姑娘,现在我们要去何处。”胡离问道。 “跟着便是。” 只有方悦一人,她站在两人之前,瞧着模样倒是不害怕他们两个耍花招。 “在青龙寺任你们插了翅膀也别想飞出去。”方悦似是清楚胡离心中所想,轻声说道,她笑了一声,又道,“你身上的半块地图待会儿就要派上用场了。” “方姑娘就不好奇,为何我们会找到青龙寺。”方悦眉头蹙起。 胡离说道,“昨夜我们拿了一张字条,上面正是写着青龙寺三个字。” “方姑娘,客栈之内那位刘公子,你们认识?”江豫不理会方悦的问题,反而捡了另外一个问题,这话意有所指。 “认识如何,不认识又如何。”方悦应道。 “那张字条便是从他手中得到的。” 这话是没错。 但江豫故意将这话说得模模糊糊,让人一不小心就能栽在坑里。 方悦脸上的情绪有些裂痕。 胡离默默注视着方悦的脸。 乘月楼里的不过是杀手众多。而杀手,杀人自然是高招不断,但遇上了在官场上混惯了的老油条,此时情绪破裂便落上了下风。 “昨夜,客栈旁侧的竹林。”江豫有条不紊地说道,还有闲情逸致的望了望天才又补了句,“交接的人是位镖师。” 事件和人物一一对应,方悦此时也终是反应过有些不对。 “人呢,在你们手里?”方悦秀眉蹙着,逼问江豫。 两人不做应答。 “你们不说也罢,无非是在那间客栈里。但你们觉得能威胁到我?”方悦勾起了嘴角,“再者说,你们困得住他?” 越过青龙寺的大殿,方悦捡了挑小径走。胡离拨掉挡在眼前的绿叶,曲径通幽,再往前便是开阔之处。 此间与通往后山韩骁住处正好是反方向。 这一边有一处矮坡,矮坡凹进里面仿若是一个天然的山洞。山洞两侧各守一人,见方悦便鞠了一躬。 是方悦的手下。 原来到上墉城的不只是有方悦、刀疤脸还有那位姓刘的。 老者的话还在耳边。 方悦应是早已知晓此处,而且不知为此筹划了多少个年头。 “两位先请吧。”方悦停了步,给两人腾出了路。 两人暂且摸不清方悦的路数,此时的情形,两人只好选择将计就计。 方悦接过手下递过来的火把,随着两人进了洞。 到了洞,胡离便清楚,这并非是天然的山洞,而是后天人为的。这一处山洞起先还似乎是在向山的深处行走,而走到大致一半,便明显感觉到这洞是在向下蔓延。 也就是他们正在向地下移动。 方悦的火把在胡离的眼前一晃,“别乱看。” 胡离猛地闭上了眼睛,脑海里浮现出放在,火把不小心使得墙上的纹路显现出来。墙壁上大大小小的三角符号,在场怕是只有胡离和江豫最清楚,那东西在那半张地图上,两人曾经见过。 梁王地宫自开始便只是一个传说而已。 坊间用来逗逗小孩而已。 现在江湖上却因为一个摸不着碰不到的地宫起了波澜,又使得本是无关的人因此丢上了性命。 胡离微微晃了头,眼前的光晕不见了,重新又归于黑暗。他瞧了江豫一眼,江豫却仿若没有看见,慢慢的往里走去。 这已经不能称之为山洞,更像是一个隧道,一头连接着青龙寺,另一头连接着位置。 眼睛适应黑暗之后,隧道中的一些东西,人也能看得清,只是墙壁上那三角符号没有光亮全然隐入了黑暗。但每隔上五尺远,墙壁上便有一处放蜡烛的灯盏,上面的蜡烛还有大半根。 留这蜡烛的人是谁? 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是,青龙寺的老僧。 第二种就是方悦一行人。 依方才的情形来看。方悦应是已经来过洞内,她的火把拿得恰到好处,火把照亮的只有三人脚下的这一片路,墙壁却没一点沾到光的福分。 方悦是刻意不让两人见到墙壁的,于是墙壁上烛台的蜡烛也没有点燃。 三人谁都没有说话,是各怀心事。 胡离压根没有一丁点说话的心思。他心中思绪纷乱。方才引他们进了寺庙随后又消失不见的老者是有何意。老者是否知道此处,但老者先行走一步,三人到了洞口却也不见他。 还有青龙寺中的老僧此刻又身在何处。 43 山洞 一刻钟之后。 胡离脚尖踏在了石阶上。 他轻轻的碾了一下石阶。 石阶上的花纹,纹路很深,被掩埋在阴暗的地下,石阶很潮湿。 不远处有水声。 方悦催促了一声,“别愣着,往前走。” 这时江豫抬手虚扶了一下胡离,胡离偏头看他,江豫只是出声说道,“小心点,很滑。” 说罢,江豫就松开了手,率先下了台阶。 许是修建这不满于只是毫无技术含量的往下扩建,而是铺出了一条较为好走的路又建了石阶,若非地上不适合植物生长,兴许他还会造出一片地下花园来。 胡离前十六年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爬过的山不出三座。 通往山寺的路总是一条开阔的石阶,几千阶,从下往上瞧,看上是一处黑点。爬上去再往下瞧,地上又便是一处黑点。石阶虽是在地下,但比当初那山寺带给他的震撼更多一些。石阶九曲回环,四周瞧不见天地,待到胡离几人走到尽头。 天地便开阔起来。 四周空荡荡的,胡离的脑袋上被从上滴下的水砸了个正着。 胡离却是被眼前所见,惊到了。 他终于清楚那水声到底是从何而来。 这里竟然有一条暗河。 河上一舟已经停在岸边。撑船之人抬了下斗笠,露出被疤切成两半的脸来,是他们曾见过面的刀疤脸。 怪不得今日没有瞧见他。原来他早已经到了山洞里。 “你把他们带进来了。”刀疤脸沉了声说道,他脸上的冷色显而易见。 “带来了又怎样。”方悦冷声道,随即不再理刀疤脸而是转头对胡离和江豫说道,“上船。” 胡离一脚便踏了上去,寻了一处坐下,江豫就坐在他左侧。 刀疤脸不高兴挂在脸上,但也撑起了船,“方悦,这次再搞砸了,你的贱命赔不起。” “用不着你多管,他们两个不在,你能找到一条路通往地宫?”方悦毫不留情地说道,“若是你能找到,三年前我们便早回去邀功领赏了。” “那老和尚在我们手里,用得上两个朝廷的走狗?” 两人话不投机,便不再交谈。方悦择了一处坐下,视线像毒蛇一样缠在胡离的身上。 胡离浑然不在意。只是在思虑方才两人的话。 想来两人当日在客栈。刀疤脸不过是假装成方悦的侍从,完全是做戏而已。也许是为了不在江南沈家面前露出马脚,而如今在他们两个人的面前便不做避讳。 刀疤脸在乘月楼应是与方悦同级,不然两人说话也不会如此。 而且现在他们知道的是,青龙寺的老僧在他们的手中。胡离沉下了心思,也就是说老者没有在他们手中,寺外还有江豫的一众手下。只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他们已经到了山洞的深处。当日他们见过那姓刘武功诡谲,杀人招数更是残忍。而现在与他们在一条船上的方悦和刀疤脸两人也不遑多让,他们若是出手,还没等外面的人冲进来,两人便已经命丧黄泉了。 桨慢慢的划过,水声蔓延开来。 胡离看了一眼船头撑船的刀疤脸,戏谑道,“江大人,您瞧像不像黄泉路。” 他说罢还朝刀疤脸抬了抬下巴,江豫也瞧了一眼,但良久没有说话。 这处只有他们四个人,谁说什么便听得清清楚楚,胡离这话显然还入了那两人的耳中。 “找死。”刀疤脸怒道。 “是在找死,都找到黄泉路上了。”胡离扔出一句,便移了中心偏了一侧船。 刀疤脸抬手便想扔了手中的桨,方悦豁然站起身来,挡在两人身前,“你要做什么!” “你最好别忘了,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刀疤脸一甩手说道。 趁着两人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 胡离默默将袖中的匕首狠狠的插进了船侧。 船微晃。 江豫手借了船的力,向后仰去。 本就是临时拖来的一片小舟,担不住两人折腾,之前还是微偏,这时便是船身倾斜瞬间全部翻了过去。 方悦与刀疤脸落于已经翻掉的小舟之上。河面上一片平静,刀疤脸一跃而起,将船凌空踢翻了回来,船上水洗了一遍干干净净。 江豫和胡离两人却犹如凭空消失般。 方悦脸色一变,跳进河里,在河边上拍出一个浪花,随即也是消失不见了。 这条暗河只流往一个方向。 河流总是这样,表面上瞧着波澜不兴,但其实内里却是波涛汹涌。 两人并没有顺着他们沿着方悦他们所走的方向,而是选择了原路返回,并且颇有运气的寻到了暗河的凹处。 这是一处浅滩。 远处传来轰的一声巨响。 两人顺着浅滩上了岸,便瞧见了此处与别处的不同之处。 暗河的沿途都是不可攀爬之壁,而此处被掩盖的很好,起初是狭小只容一人的缝隙而只要过了此处,浅滩之上便是别有洞天。 江豫站在原地拧了一把衣衫,胡离瞥了他一眼,江豫见拧了依旧是湿漉漉的便也不再管它,“匕首藏好了?”在石阶上,江豫虚扶胡离的时候便将匕首递到了他手中。 之后才出了他将匕首插进船侧的那一幕。 胡离点点头,“匕首挺好用的,哪儿来的。” “朝廷收缴。”江豫面不改色地说道。 胡离险些翻出个白眼,“江大人说这么好听,不就是强抢来的吗。” 江豫并没有理会胡离的胡说八道,他手抚上壁上一毫不起眼的位置,其上正有一处三角的图案,很隐蔽。江豫沉了声,抬脚便往里走,“去里面看看能有什么收获,他们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这儿。” 说的不错。 他们两人属于因缘际会,胡离说道,“听他们所说的意思。他们似乎已经发现这个地方很久了,只是迟迟没有破解的办法。” 江豫走在前面说道,“也许他们根本就没有找到对的方向。” “如果真有宝藏你会怎么办?”胡离忽然问道。 江豫顿了一下忽然说道,“你不是最清楚不过了。” “江大人的官腔果然打得不错。”胡离讽刺了一句,随后说道,“我们手中的地图不过是地宫大致位置的指示地图,若此处真的是地宫所在,那张地图在手上与不在手上没有什么区别。” “是了,所以我们要先将这儿摸清楚,再论其他。” 两人说罢,便一同往里走去。 44 暗藏玄机 胡离两人身上没有火把,此时只能在黑暗里摸索。 这一处似乎像一个供人居住的房间,但四面都是石壁。胡离突然想起什么,他贴着石壁摸索了一会儿,果然在墙上摸到了一处灯盏。灯盏里的蜡烛还剩下三分之一,好在灯盏旁侧摆着两块火石。 胡离便将蜡烛点亮,照亮了一半的空间。 与猜测中很类似。 这着实像是一个有人生活过的地方。 屋子的中央摆着石桌,挨近南墙的位置摆着一张石榻,虽都是石头,但也不难看出此人的用意。 江豫贴着墙,用手边走边敲击着墙面。 两人都没有说话而是听着墙面发出的响声,江豫的手方才落下,那边的回声却与之前的响声都不同,江豫伸手推了一下,没推动。 胡离定睛一看,高于江豫的地方有一处黑点,他对江豫说道,“江豫,看上面。” 江豫抬头,手抬至他头顶上二寸之处,那东西仿若有千斤重,他用力向左侧转去,“闪开。” 两人的心一时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所到之处是地宫,不如说是他们闯入了梁王的墓地。 王侯将相之墓,向来是机关重重,偏要要了人命的那种。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但他们两个既不为财也不为食,岂不是死得冤枉。 机关动了。 他们命大,没有能将人插成筛子的暗箭。 门从左向右打开。机关已经很久没有人打开过了,缝隙里积累的灰尘瞬间反扑出来,江豫被正面呛住,他掩住口鼻,小幅度的咳嗽起来。 胡离瞧着江豫很安全,便伸手将蜡烛拿在了手中,绕过石桌随着江豫一同进了石门之内。胡离转身便将蜡烛太高,在原位找起机关来。 果然在远处寻到了机关。 江豫向右转动,石门慢慢合上。胡离伸手护住了蜡烛,打量起石门之后藏着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模样。 这一处也如方才的房间一般,只是唯一不同的是,四面的墙壁是全部封死的,没有通往暗河的地方。两人没有废多大力气便寻到了离开房间的机关,只是到了另一处也不过是房间趋于类似。 似乎已经走进了一个死胡同。 他们被套住了。 两人清楚这一点之后便不再急于找出路,而是选择在石桌上坐下。 “我们不能在这地方待太久,蜡烛不能丢,但时间久了会窒息。空间是封闭的。”江豫说道。 “看来这儿的主人见不得血腥,只好憋死我们。”胡离胡说八道。 “你们门派的胡说八道是一脉相承的。”江豫难得笑了一下,随后正色道,“也许这只是接近地宫的第一步而已。” “这到底是什么阵法。”胡离沉吟了片刻突然起身在墙壁上寻找起来,他敲了敲石门的底部,片刻之后果然在一处寻到了暗格。 暗格打开,与石门对应的门前霍然出现一向下延伸的台阶。 胡离嘴角勾了勾,顺着台阶往下走。 “你为何清楚?”江豫走在他身后忽然问道。 胡离说道,“只有一条路,你分明找到了方向,但仍是会迷失,只是因为暗藏玄机。是我师父说过的。” 事情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复杂。 也远比想象中要艰难。 看似矛盾而却趋同。 两人顺着石阶而下,又在一断结处,顺势而上。 胡离猛地低下了身子。 该死。 这石阶走下来,不过是到了暗河旁边的峭壁之上。 若是有人此时在暗河上便会将他们两个人看得个真切。 胡离冲着江豫摆摆手,叫他不要动。胡离便也退回去两步,隐在石壁后侧。 他露出一双眼睛打量了暗河。 他们已经走了很远,早已经将河岸落在了身后,甚至比乘月楼那两人的船走得还要远。 胡离远远的看过去,余下的山壁都比较低矮,藏不下石屋。 被耍了的心情油然而生。 “这几个房间不过是盘小菜而已。”胡离说道。 江豫此时怕是也已经意识到了,目光深沉的望向不远处。 从矮壁过去是唯一的办法,但四处空旷没有遮挡的东西,他们这样显然是堂而皇之的跑出去送死。 “乘月楼只有那两个人到了这山洞里,其余人守在洞口。老僧在他们手中,如果我们将他救下,也许还有几分把握。而且所谓的地宫我们还没有见到,到时候见机行事。” 两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他们在暗河转角的位置,两人矮着身子慢慢的往前挪动,转了角,两人才清楚对面的状态是什么。 暗河所牵扯的另一边就在眼前。 那一侧显然就经过细心的雕琢,之前的九曲回转的石阶不能与它相提并论。 汉白玉的地面,其上云纹繁多,而中间的一条蔓延到墙壁的长方形凸起上是双龙戏珠。而正对的墙壁就更为奢侈,整个墙面都不知用何办法将汉白玉贴在其上,中间有一缝隙,其余是震撼人的浮雕。 胡离见过最为败家的就是他家师叔。这回见过梁王,师叔简直从花孔雀立马变成了没见过什么世面的野鸡。 胡离不禁倒吸了口凉气,叹道,“不愧是梁王,好大的手笔。” 京城这十几年奢靡之风盛行,新帝继位之后风气才有所好转。虽说他见多了,但饶是也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但很快他的视线便被吸引了。乘月楼的小舟飘了过来,刀疤脸依旧撑着船,船上坐着一人,那人的手被绑在身后。 瞧不见脸,但胡离还是凭着那光洁的后脑知晓了这人便是青龙寺的老僧。 原来他们这才将老僧带进来。 想来他们把人绑上,是因为吃了胡离和江豫的亏,这回学聪明了。 两人迅速的埋下了身子,努力把身形掩住。 刀疤脸四周看了一圈,没有什么异动,他便择了岸边停下,随手将船桨丢在船上,伸手去拽老僧。 老僧一个侧身便躲过了刀疤脸的手,起身从船上跳到了岸上。 刀疤脸冷哼了一声,骂道,“老不死的,守了几十年也不会知道,地宫就在青龙寺,你们家主子除了要你的命还给过你什么。” 45 甬道 老僧并不吭声,梗着脖子看着那他一辈子都没瞧见过的青龙浮雕,“贫僧只需守在这里,不为名利。” 他说得不卑不亢,与此同时也显出刀疤脸的不仁不义来。 就算做了多少另别人恶心的事,也丝毫瞧不得别人的不恶心。 刀疤脸将老僧一推。老僧被绑住双手,一个踉跄便倒在墙根下,刀疤脸冷笑道,“好好陪你的主子,待会儿你们主仆便能见面,不必着急。” 没有瞧见方悦。 胡离与江豫本就不是刀疤脸带进来的。 估摸着这两人方才又闹翻了,方悦应是到处在寻他们。 刀疤脸撑着船要走,许是要接应方悦。老僧这处没有船,任谁也到不了。 胡离两人等到刀疤脸不见了踪影,快速的下了矮坡,飞身至白玉石之上。胡离连忙上前把老僧扶起,并且解掉了他手上的绳子,他唤了一声,“前辈。” 老僧抬眼见是胡离和江豫两人,“你们两个人快走,不要趟这浑水。” 两人却不听劝,将人拉住,江豫看了眼平静无人的河面说道,“我们已经在其中了,没法退出。我们先找个地方躲一躲,他们还会回来的。” 说罢,两人打算带着老僧原路返回。 但不想老僧却似脚下生根,胡离根本拉不动他。 “不能走,他们找不到我不会善罢甘休。”老僧说道。 “前辈你在这里又能如何,走与不走都是一条人命而已。”胡离的话音刚落,暗河之上霎时响起水声。两人此时再想原路返回已经错过的最佳的时机。 老僧转身对他们道,“往石壁的左侧跑,里面有一扇暗门,机关是三三五四六九八七。” 胡离默默的回头看了老僧一眼。 老僧异常坦然撩了长袍盘腿坐于地上。 口中念念有词。 两人在刀疤脸回来之前到了左侧,左侧只有一块并没有什么不同的墙壁。只是其上的龙纹却密密麻麻的让人觉得有些可怖。 水声越来越近。 两人却仍旧没有寻到出路。 胡离手中握紧了匕首,但在转瞬间抬眼看去,脑中便显出一幅图画来,他微微闭了眼睛复又睁开。 墙壁被隔断成九块。 “三、三、五……四、六、九……八,空白、七。”胡离口中默念道,手上不敢怠慢的移动着石壁上的石块。 石门大动。 轰隆隆的巨响响起。 轰隆声毫无疑问引得了刀疤脸的注意。 “快进去!”江豫喊了一声,将胡离推进了墙内。 胡离一个铿锵,不忘死死拽住江豫的胳膊,两人在缝隙里瞬间被卷入墙内。 刀疤脸赶过来,但已是晚了,石门霍然合上,他在其上愤怒的敲了两下,石门却仍旧是纹丝不动。石门恢复了平静,而本来其上的龙纹却已经不见了,只是一面空荡荡的墙壁。 而在里面的两位愣愣的看着龙纹。 石门是旋转的。 第一次打开石门的人为王。 主动权在他们手中。 胡离愣了一下,侧过身将江豫扶了起来。 这一处怕就是传说中梁王的地宫了。 正对着石门的是一条幽长的甬道,他们手中没有任何照明之物,这甬道却并不昏暗,而是发出柔和的白光来。 甬道的两侧墙壁内,每隔十步便镶嵌一夜明珠。 夜明珠的大小都经过细心的挑选,胡离指腹在其上摸了一下,“把这些夜明珠抠走,能把雁然府衙全部买下来。” 话音刚落,江豫便手成爪状,附在墙上。 他手攥成拳头,再放开的时候,手中是一颗夜明珠。 胡离静静的看了江豫一眼…… 被丢在身后的石门,轰的一声,但石门仍是紧闭着。 江豫没回头,对胡离低声说道,“走,门口守不住的。他们已经知道了地宫的位置。” 胡离把夜明珠抛到脑后,两人小跑起来。甬道像是走不底一般,他们走到三分之二之时。石门轰的一声从外打开。 “领路。”刀疤脸把老僧往前一推,视线在甬道里流连,这一处只有幽长的甬道并无其他,胡离和江豫两人只有这一个方向逃命,刀疤脸自然不怕。 只有这一条路。 他们总会碰面的。 这时方悦赶到,看到眼前的石门大开,她说道,“那两人不见了。” 方悦蹙了眉,刀疤脸瞥了方悦一眼,不耐烦地说道,“他们在里面。别废话,进去吧。” “你还真不怕出什么岔子。”方悦讽刺道。 “要有岔子也是出在你身上,不牢你费心。” 方悦与刀疤脸虽同为乘月楼门下。乘月楼的杀手向来心高气傲,不屑于做成群结队的丢脸事儿,杀人的事情一刀就能解决,绝对不多费一个花招。 一个人能办成的事情,自然不会多添一个累赘在身边。 底层是这样,高层也是这样。 谁也瞧不上谁,且两人心中对彼此都含有怨气。 这三年的合作也不过是楼主的吩咐,不若她方悦怎会跟这种人共事这么久。 老僧稳稳当当得往前走,手仍旧被绑在身后。 “老不死的别打算盘,他们两个自身都难保,救不了你。”刀疤脸丢了一句狠话,但并未得到老僧的回应。 刀疤脸一行人的声音传出很远。 胡离和江豫已经快走到甬道的尽头,听到他们的声音也只是模模糊糊。 甬道的尽头出奇没有什么繁杂的装饰,而是一四方的阔口,恰好是两个成年人并排可以进入的门。 有些太过简单。 胡离伸手将江豫拦住,并且迅速将怀中的匕首丢了出去。 匕首落在了门内的地上,清脆的一声响,四周没有异动。 胡离这才三步跨进了门内,捡起匕首揣到了口袋里,死不要脸地说道,“江大人这匕首算得上救了我两命,我收下了。” 显然地点不是很合适。 江豫懒得理他,胡离便当做江豫是默认了,勾了勾嘴角,“江大人上次在迤岭的案子,慢了我一步,这一次可别再失手了。” 说罢,胡离微挑眉看向江豫。 前有狼后有虎。 江豫被胡离烦得有些头大,“闭嘴,看路。” 46 蹚浑水 胡离并不介意,抬头看向门内的情况。 这时候江豫方才在甬道里抠下来的夜明珠派上了用场。 阔口之后只有容纳三五人之地,他和江豫两人站着已经是有些挤了。 两人身前是一堵墙。两人寻了一会儿便是连一条出路都没有寻到。 “快点走。”刀疤脸的声音清晰的传过来。 还可以听到三人的脚步声。江豫将夜明珠揣进了怀里。 “梁王果然阔气,能说出坐拥天下宝藏之人,绝没差到哪儿去。”刀疤脸说道。 “施主妄念太多,”老僧慢声说道,“动了妄念,必会万劫不复。” 刀疤脸眼一瞪,当即便想一掌拍在老僧的脑袋上,却被方悦一掌拦住,她甩开刀疤脸的手道,“杀了他。地宫的门,用你去开?” “你别太得意。”刀疤脸一甩手说道。 三人的声音越来越近。 这时已经跨过了阔口。 梁上的两人在夜里盯着视线之下的三人。 方悦在那堵墙上抚了一番,没瞧出什么玄虚来,便从怀中拿出火折子点燃了。 火折子的光还差火候,只是能照亮眼前的事物,而别处只是影影绰绰瞧不真切。 两人躲在梁上,姑且安全,一时半会儿应是不会暴露位置。 “不见那两个人的踪影,”方悦低声说道,转身问道,“老不死的,你倒是古道侠肠。那江豫是朝廷派来的人,你还不会天真的以为他们是来帮你的吧?” 老僧抿嘴不说话,面色不改。 “别以为闭上嘴就能当哑巴,”方悦说道,“朝廷惦记这比我们的时间还要久,你倒是想开了,给那该死的朝廷也不给乘月楼。” 刀疤脸冷笑一声,“别和他说这些没用的。上墉城那小丫头在我手里,机关你开不开我管不着。我只清楚你若是开了,我还能考虑不要她的命。” 老僧神色一变,“你莫要动她。” 刀疤脸咧嘴一笑,“你们两个绕着那丫头转,你以为我们真看不出来?让我猜猜。” 刀疤脸摸了摸下巴,突然脸在老僧面前放大,老僧让了半步,刀疤脸冷声道,“梁王的遗孤?你们这般护着。” 那小姑娘被乘月楼抓住了? 到底是哪儿出了差错。 老者从不会让小姑娘离开他半步。今日他与老者见面的时候,到底小姑娘已经被抓住还是如何。 老者又为何会出现在青龙寺。 现在胡离和江豫两人对这些都一无所知。 “怎么样,你考虑一下?”刀疤脸又道。 老僧微微闭了眼睛道,“你们别动她。” 半晌,他轻声道,“机关的破解方法,这世上只有贫僧知道。” 刀疤脸的眉头抖了抖,“别废话了。开机关或者……现在就传信出去,那丫头没用了。” 老僧舒了口气,“把绳子解开。” 方悦上前半步,将老僧的绳子解开。老僧双手攥成拳,在绳子解开那一瞬,转身出掌。方悦距离过近,躲闪不及,左臂被擦伤,她扶着左臂喘气,“你……” 刀疤脸被掌风波及连退几步,直至挨上阔口。 老僧收掌而立,刀疤脸刚想破口大骂,却听有异动,似是齿轮响动之声,发出声响之地便是那堵墙的内里。 梁上略有震动,胡离张张嘴,不出声对着口型,“要塌了。” 江豫对他摇了摇头。 整个石屋开始晃动,刀疤脸恨声道,“你玩我们。” 伸手便扯住老僧,老僧手微微一挥便将他击退了三步。 有人声音传了过来,“找到地宫也不知道叫上我一起。” 人还在甬道之中,声音越异常清晰的传了过来。胡离抿了下嘴,下一刻那人却不知道用了什么鬼招数,坦然的一撩长袍迈进了阔口。 沈温视线在在场三位的身上绕了一圈,“胡离呢,瞧见没?” 三位并没有人应答。 沈温抬了抬眼,“问你们话呢,看见胡离没有。” 他说罢,又道,“算了,问你们也白问,多半不知道在哪儿。” “别愣着啊,把地宫打开。”沈温吊儿郎当地说道,手中摇了摇他的玉坠。 胡离有些摸不清头脑。 沈温这家伙不是向来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一个人进了山洞,又撞见乘月楼的人,沈温这是皮痒了前来讨打。 “沈公子好好的江南大院不住,跑来上墉城蹚浑水。”方悦说道。 “非也,”沈温顿了一下,随即又说道,“在江南怕唐突了佳人才一路追过来的,姑娘何以见得我是蹚浑水。” 胡离在心里默默的翻了个白眼。 沈温这手段对付对付大家闺秀也就罢了,杀伤力太过小,简直是在给方悦挠痒痒。 方悦冷笑了一声,“你们沈家既然不是为了地宫而来,就退得远些。不要互相找不必要的麻烦。” 沈温抱着胳膊退至一边,“你们先请。我不过在这儿等胡离,你们不必顾及我。” “沈公子若是这样,就别怪我们不念旧情。”方悦低声道。 沈温这个欠揍的货,一抬下巴,“哟,我和方姑娘原来还有旧日情分。方悦若是还能饶了他,名字非要倒着写不可。” 方悦抽出腰间的长鞭,左手至于身前,长鞭骤然挞地。 沈温向后退了半步,身子一侧,身形若清风。方悦只见眼前没了人,转身之时,后肋处已生生挨上一击,瞬间麻了半边的身子。 “方姑娘好好说话莫要动手。”沈温像模像样的作揖,把方悦的心火挑得更盛,她的软鞭便再抛掷身前。 这场面虽然像是沈温故意戏弄方悦,沈温只堪堪是胜在速度快。 江南沈家的拳脚功夫声名远扬,到了这一辈年轻人,就沈温一棵苗苗,平日里沈家宝贝着,怎么想都该划入纨绔子弟那一伙去。但耐不住沈温聪慧,打小就名声在外,早有所成。 但此时只有沈温一人。 乘月楼中人,武功诡谲,让人捉摸不透路数,招招致命。沈温一人想来也是难以抵挡。 现在的局面,虽还有一位青龙寺老僧。 但那女孩尚在乘月楼手中,他便不可轻举妄动。 胡离瞥了一眼江豫,微微将左脚挪到了梁之外。 47 狼子野心 刀疤脸站在老僧旁边看戏,此刻注意到地上的阴影,厉声道,“谁在上面!” 胡离翻身利落站在地上,一脸平静道,“我们被发现了,江大人。” 分明是故意的。 还不忘把同伴也一起拉下水。 江豫直到站在胡离旁边之时,心中还在想。他这两趟案子怎么就遇上这么个‘好帮手’? 胡离、江豫两人与沈温站在一侧,迎面便是方悦和刀疤脸。 “胡离,你可让我好等啊。”沈温吊儿郎当地说道。 “方姑娘,我身上的半个块地图没有任何用处,为何当日还要寻上我。” 现在可以确定。地宫就在他们面前的这堵墙内。 而他身上的地图,从他们确认地宫就在上墉城之时就已经没有了任何作用。 这件事只有江豫和他清楚。 如果有别的理由,那就是剩下的半张地图就在乘月楼的手中,于是他们寻到了乘月楼。 而他们猜想,入地宫的地图正是江豫手中,不,正是在时叔叔手中,于是他们派出人杀了人但失手没有找到那张地图。 之后,地图在他手中的消息在江湖之上奔走。 这一切似乎与猜想的大相一致,但其中却有一点疑问。 黑马镖局的这一趟镖,托镖人到底是谁。 若是乘月楼,那似乎是为了故弄玄虚,自己给自己设置路障。 若不是乘月楼,这上墉城的秘密到底还有谁知道。那人自己清楚,为何不自取,而是拱手送人? 方悦冷笑道,“多亏了你,不然我们也进了这门。不过现在确实用不着你了。” “过河拆桥的未免太快了。”江豫说道。 “没事,他们不管你们,我管就是了。”沈温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插嘴道。 此时石屋内的异动已经平静下来,但齿轮声仍在,那本浑然不动的墙,却出现一处开口,仿佛开启了闸门。 方悦和刀疤脸此时没有任何闲情逸致再管胡离和江豫两人,刀疤脸说道,“领路。” 老僧眉头微蹙,率先抬脚阔步往开口处走,边走嘴上边念念有词,“贪欲会害人死命。” 三人在前,胡离三人在后。 “他们似乎并没有把我们当作威胁。”胡离小声对江豫说道。 他们与方悦他们差了三步,江豫与胡离耳语道,“他们并不知道锦衣卫已经被安插在城中了。半个时辰我不出来,他们便会闯进青龙寺,路上我已留下记号,情况若是有变,我们只需尽量拖延时间。” “喂喂,这就是传说中的梁王地宫?”沈温瞥了一眼,不屑道,“方才那甬道倒是看得我热血沸腾,如今到了里面,还不如沈家的一处后花园。” 石门大开之后的景象怕是能上世上所有怀有妄念之人失败。 刀疤脸一把拽住老僧的衣领,“你敢耍我们?” 老僧并不在意刀疤脸的手放在何处,只道,“路,贫僧已经带到。这处便是传闻中梁王的地宫。” 胡离侧身对江豫说道,“这是处用来掩人耳目,假的地宫?” “梁王谋反时的准备并不充分,而地宫大抵也是临时起意,声势浩大才会闹出传闻。山洞、暗河和长甬道,他就算富可敌国也不会为一个假货耗费这么多心血。”江豫沉声说道。 “真是不敢相信。”胡离瞥了一眼,叹道。 “你们两个说什么悄悄话呢。”沈温这时凑了过来,说道。 江豫抬眼看了沈温,笑了一下道,“这次还要多谢温公子了。当年在京城见过一次便再没碰过面了。” “江大人,不必客气,”沈温顿了一下,眼睛眯起道,“朝廷里当官的,一生见过几个就算了,碰面多了要撞鬼的。” 朝廷里做官了,还真是不招人待见。 胡离瞥了一眼江豫,却见江豫不露声色,脸上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悦来,只是淡然地说道,“那是自然。沈公子好生在江南沈府待着,比京城不知好过多少倍。” “怎么羡慕?不如辞官,沈府要你了。” 江豫笑了一下未作回答,沈温摆了摆手,“算了,说笑罢了,沈府供不起沈大人这尊大佛。” 沈温突然止住了话题,他的视线在石屋内饶了绕,抬脚往深处走。 山洞中一环套一环,烟雾弹不少。 而最后一堵门之后却是这样的光景。 这处石屋连一处像样的石桌都没有,只有一处矮石榻,其上铺着一张虎皮。 胡离皱了眉,见沈温逼近了那处,手揣到袖子里,掏出两颗夜明珠来。 沈温这家伙居然抠了两颗。 沈温朝胡离微挑了眉,双手分别向反方向一掷。夜明珠稳稳落入了墙两侧的铜制托盘中。 屋内霎时亮如白昼。 而矮石榻上所摆放之物,也一览无余。 沈温看清了,突然发笑险些笑出眼泪,良久道,“狼子野心也不过如此,梁王地宫也不过如此。” 说到底,这一处已经和任何奢侈搭上边。 只有虎皮上用衣架撑着的龙袍,形单影只的立着。 明黄衣料之上的飞龙,更像是一个张牙舞爪的怪物将几十年前的那段往事,一口吞掉入腹,连咀嚼一下都觉得多余。 胡离突然想到,徐瞎子所制作的天价衣裳。 竟是与这间龙袍,相差无几。 除却颜色,徐瞎子只是少了几笔勾勒,若是填上,与这一件便是没有什么不同之处的。 像是个天大的笑话。 石屋内除了龙袍之外,再无一物。 一阵冷笑从屋外传进来,那声音沉淀着不知多少的岁月。 胡离几乎在一瞬间就确定,这声音是老者的。在场之人,除他之外,便是青龙寺的老僧熟悉老者吧。 老僧转过头看了一眼。 老者笑得行将断气,他扶着墙壁,手指颤颤抖抖的指向石屋的每一处。 江豫皱了下眉。沈温侧身问道,“这老头哪位?” “镇守上墉城的梁王手下。”胡离如实说道。 老者止住了笑道,“他的手下?他也配!” “他说他不是。”沈温惹是生非的功力不必白怀水差上多少,这会儿正坦然的看向胡离等着解释。 老者却不再执着于此,对刀疤脸说道,“把人交出来。地宫就在你们眼前,把丫头还给我。” 48 尘埃 “你们两个老不死的,若是再不说实话,我立刻就把那丫头弄死。”刀疤脸狠狠道,“想要得到的,乘月楼还没有失手过一次。” “你……言而无信,叫人抓走了丫头。”老者说道,“青龙寺的消息你还不够满意?” 胡离与江豫对视一眼,皆是一愣。 并没有想到,透露出消息的竟然是老者。 “与我们谈条件?”刀疤脸道,“若是那小姑娘没有威胁也罢,你们老实把地宫的位置说给我们也罢。那丫头的命我们何必要来,徒增杀戮。” “你们听不懂话,眼睛也瞎了吗?”沈温看不下去,搭话道,“这会儿不就是梁王地宫。正如你们所见,除了一件破衣裳之外,什么都没有。梁王只是一个花架子。” “梁王岂止是花架子,传世的威名不过是找人编纂而已。”老者冷冷道。 “你这倒是与茶馆里说书的不太一样。”沈温饶有兴致地说道。 “前辈你早知道会是这样的情景?”胡离问道。 老者冷哼了一声,“我以为总会有些金银,未曾想到只是一处空壳子。这处我从未来过,只有他知道山洞中的机关。” 老僧眉蹙着看了老者一眼,却未置一词。 “不过也是活该,免得我煞费苦心,找人来糟蹋他。”老者冷笑着说道,转向胡离和江豫说道,“我今日便虽你们问,想知道些什么。” 胡离沉吟了一会儿,问道,“为什么这么恨梁王。” 老者长吁了一口气,笑道,“小子,你倒是知道问哪处。” “我原本是霍将军的部下。当年霍将军是梁王手下最得力的干将。那时候上墉城很繁华,山中的匪类自古便称王称霸,后来霍将军七次剿匪,将他们打怕了,竟然再也没下过山,听到霍将军的名字便魂飞魄散。后来梁王狼子野心举兵造反。霍将军随他战死沙场。梁王兵败,受波及的并非只是梁王一脉。朝廷下令,梁王手下的几名大将家,满门抄斩,霍将军一家三十五口,血洗。” “举兵造反早该知道是此下场。”沈温站着说话不腰疼。 胡离往后拦了拦沈温,只听江豫小声说道,“沈公子出门在外,话万万不得乱说。” “官做久了,胆子被吓破了?”沈温满不在意,戳了江豫一句。 “他一拳你就可以回江南沈府了。”胡离说道。 沈温挑了眉,说道,“他强他有理。” 老者顿了顿,老僧微微垂了头,老者咬牙切齿道,“当年霍将军无意造反,只是那该死的梁王以霍将军四个部下的性命作为要挟。而我就是当年霍将军的部下之一!” 此仇大抵算是不共戴天了。 恨不得拆掉他的骨,抽其筋喝其血。 “便宜他了,不过是在战场上挫骨扬灰。他一人死便好,却要拖累千千万万之人。累霍将军一家冤死,累悄悄成了孤儿。” “悄悄是霍将军之后?”胡离突然意识到这一点。 “没错,悄悄是霍将军唯一的血脉,”老者微微笑了一下,又道,“这些年我处心积虑。每年五月甘三上墉城徐瞎子所制的衣裳藏有梁王地宫的秘密,消息是我散播出去的。而那衣裳上却有线索,怎奈世人的眼睛被鬼迷住了,看不清。之后我便换了更为直接的办法,我将一张地图分成两半,一半被我丢在皇城的赌铺,另外一半丢在了乘月楼。” “可惜你们的效率还是太低了。”老者嘲笑道,“我找上了黑马镖局,拖一次暗镖,一张字条其上写得清清楚楚,青龙寺。为了万无一失,镖局交接的三个时辰后,便又有我安排的人将一模一样的字条送到乘月楼。” “我知道你们乘月楼在打什么算盘,”老者笑道,“你们的楼主太贪了啊,尽管做的再过隐秘,动作太大永远会有人知道。” 老者环视了石屋,蓦地又大笑起来。 梁王猖狂了这么多年,又在传闻中活了这种多年,这一次总算是彻底被埋在了尘埃里。 地宫荡然无存,传说自然也只能是传闻而已。 老者说道,“当年这里的甬道便用了一年的时间,没想到气派到最后只藏住了一个空房间,一件破龙袍。” “叙旧结束了?”刀疤脸打断老者说道,“你这番话说到底,想说的就是把我们乘月楼耍了。” 江豫侧身,对胡离说道,“已经半个时辰了。” 胡离颔首,往前走了半步,“不然先算我们的帐吧。” 话音刚落,他便抽出了长刀,放置身前,“乘月楼还欠了一条命。不知你是否记得,从雁然城经过的几百名罪臣。” 刀疤脸的视线转到胡离身上,佯装惊讶道,“有这等事儿?” “不过乘月楼背的人命债可还算少?一桩一件我们都数不清楚。”刀疤脸做沉思状,“说到雁然城,倒是你胡离还有这位江大人都是从雁然而来吧,不远万里不打算拿回去点小玩应,岂不是白来了。” “拿上你的项上人头便不算白来。”江豫沉声道。 “江大人,这句说的在理。沈某同意。”沈温插了句嘴,赞许的看了一眼江豫,“地宫也见了,犯人还没抓。盗窃罪还是私自挖坟罪,江大人,这两个哪个重一些?” “故意杀人罪,”江豫微提了嘴角,眯起眼睛,“以命抵命。” “这么久没说话,你不想为你主子辩白几句?”方悦瞥向老僧说道。 “贫僧无话可说。”老僧说道。 “不若也断不会落发出家。”老者讽刺道。 老僧转身对刀疤脸说道,“你们想要的东西,我知道在哪儿。” “还信他?”方悦小声说道。 刀疤脸颔首。 老僧说道,“现在放消息出去把人先放了,我会带你们去。” 刀疤脸似乎听到了笑话说道,“我们要怎么把消息送出去。这山洞有多深,你莫不是不知道。” 老僧瞥了刀疤脸一眼,“东西并非在此处,来时的暗河……” 49 落定 “那就请吧。”方越打断老僧的话说道。 沈温不甘寂寞插嘴道,“若是没有我们什么事儿,我们便先走一步了。” 方越笑道,“沈公子方才不是想见识一番,这会儿怎么急着走了。” 沈温微眯了眼睛,视线在石屋之内转了一圈,说道,“我不过想来见识见识梁王地宫对宝藏没有兴趣。地宫见了,浪费了不少时间,这会儿回去还能喝两口小酒。” “再者说胡离和江大人与我们一路,刚好搭个伴。还是,你们就这么不怕被抢了宝藏?”沈温的尾音上挑,这话说得方越哑口无言。 此刻,方越和刀疤脸断不会放他们三个离开。 知晓了秘密的人,是祸根,便是要斩草除根的。 “沈公子不请自来,这会儿说走边走?”刀疤脸说道。 沈温顿了顿,说道,“我是大摇大摆走进来,你们留在门口驻守的太弱了,不值一提。顺便说一句,你们也不要指望他们会救你们。毕竟江南沈家不止有我沈温一人。” 胡离瞥了一眼,气定神闲的沈温。 怪不得这厮从进了地宫开始就惹是生非,原来援兵就在地宫之外。 虽说如此。 胡离与江豫两人也算得上是有援兵的人,也没有得意到像沈温一般,自得到想要上房揭瓦。 “沈公子为何要与我们作为。”刀疤脸沉声问道,他握紧了手中的兵刃,因为他清楚,万万不可将这三人放出地宫去。 “我没有,”沈温抱着胳膊,矢口否认,“现在分明是我们想走,而你却拦着。是你先动得手。” 脚步声方现,刀疤脸便已见十余人进了阔口,并且迅速将他们包在其内。 刀疤脸一皱眉,沈府的人? 他只见胡离三人向后退了两步,一男子向江豫拱手道,“大人。” 沈温一偏头,“江大人这次算你快。” 此话一出,刀疤脸便也心中清楚,于是说道,“你们若是想走便走。” 胡离抿了下嘴,笑道,“我们谁都走不掉。江大人来一次上墉城,定是不会空手回去。” 开口便又将江豫拉下水,江豫手中的绣春刀从左手换到了右手中,“不拿点东西回去,怎么和皇上交差。乘月楼对这件事就不要太费心了。” 刀疤脸环视一众锦衣卫。 蓦地冷笑起来,手中的刀逼近江豫,在即将接近的时候刀微偏,又快又狠的抵住了胡离的咽喉。 方越沉声对老僧说道,“走,带路。” 老僧已经行至锦衣卫的面前,江豫瞥了胡离一眼,一抬手。 锦衣卫的包围之势,破了一处。 老僧行在最前,其后是方越。 “再在师门混了二十年再出门惹事。”刀疤脸的刀尖在胡离的脖颈处划出一刀血口,他咬牙切齿地说道,“否则就只能尝尝流血的滋味。” 刀疤脸逼着胡离往前走。 之后便是江豫、沈温、老者,还有随时准备听候指令的锦衣卫。 “要我看,给人一痛快,抓了一通送到京城。这宝藏不就全是江大人的了,”沈温啧了一声,“一无名小辈,随处立个碑就好了。” 沈温说这话时并不避讳。 胡离恨不得当即就讽刺回去,但听闻此话之后他身侧的刀疤脸倒是把手中的刀离他脖颈远了些。胡离微微偏了头,脑袋碰上刀鞘,又快速的挪开。 此刻是最好的情况。 他虽被挟持着,但有六成的把握全身而退。 他们的存在对于乘月楼的两人来说是莫大的威胁。 沈温和锦衣卫的出现是刀疤脸和方越计划中并没有猜到的不确定因素。 他和江豫两人正是得益于这两股不确定的因素。 事情有变,他需要做的只是需要维持现在的状态。 老僧并未乘在暗河之上的船。 他脚借了力,飘然落在暗河两遍的陡壁之上。 老僧说道,“便在这里。” 胡离蹙了下眉。 “悄悄既在你们手里,贫僧有何不救之理。”老僧又开口道。 “没见过找宝藏像你们一样能叨叨的,”沈温插话道,“你们不拿让给我?” 沈温话罢,方越便狠狠的瞪了沈温一眼,随即干净利落的也跟着上了陡壁。 老僧将手放在石壁上,不知动了何处的机关,那门便豁然大开,老僧说道,“沈公子和诸位还请止步吧。” 江豫向前走了半步,只听沈温在后小声说道,“过河拆桥啊,朝廷的一贯风范。” 五人进了石屋之后,石门便紧闭,沈温无所事事和旁边的老者搭上话,“诶,你怎么找到乘月楼的。虽说你在上墉城这么多年,消息倒还是灵通。” 老者并不想搭理他。 “不好好安享晚年,整日想着怎么报仇,人生怎么这么累啊。”沈温叹了一句,见老者仍然没反应,于是说道,“你那个悄悄半根头发都不会少。” 老者这才给了反应,半抬了头,说道,“悄悄没事?” “他们带走的时候被我撞见了,”沈温瞥了一眼老者,又道,“她在客栈好生待着,待会儿你到客栈接她便好。” 老者头一垂,好一会儿声音颤抖道,“谢谢。” 沈温摆摆手,“我现在倒是担心胡离和江豫,这石壁之内却是有梁王宝藏?” 老者抬眸,深深地看了一眼那石壁,视线仿佛要穿透石壁一般。 方越点燃了铜制托盘上的蜡烛,石屋的原貌便显露出来。 胡离瞥了一眼,心中有疑惑。 老僧领路来到的地方,正是之前他与江豫发现的地方。 这一处的石屋一间套着一间。 虽然瞧着比地宫要废心思,但除了石桌与石榻之外,并没有什么值钱的玩应。 老僧到底是何意。 “这一处当年梁王废了心思,一环套着一环,若非有人引路,不会有人能走到最中央的房间。”老僧说道。 五人不再说话,心中各怀着各自的想法。 已经是第六个房间了,蜡烛燃了一小半。 “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招。”刀疤脸警告道。 老僧的手已经附在了石壁之上,齿轮声再度响起。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 刀疤脸的笑容微浮了起来。 门开了,门内是一巨大的棺椁,而棺椁旁是梁王的战旗。 方越已至门内。 刀疤脸往前迈了两步,老僧立在门前鞠了两躬,在刀疤脸毫无防备之时,一掌将他牵制着的胡离推出几丈远,回身一脚便踢在了刀疤脸的背上。 乘月楼两人此时觉出不对,但已为时已晚。 两人已经没了退路。 石门半合,胡离便见老僧背身站在石门之内,面朝方越、刀疤脸两人。 “前辈!” 胡离的声音方落下,石门已经全然合上。 50 道别 清晨。 上墉城难得的晴天。 店小二也难得的没有搭上门闩。 店铺的门和窗子都大敞八开着。 沈温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小酒杯,不甚满意,喊道,“小二,来个爽快些的。” 店小二应了一声,从厨房拿了一个大茶碗出来,酒满了一碗。沈温还真没这般喝过酒,豪气万丈的往嘴里一灌。 胡离与江豫两人从二层下楼,正好将这一幕落进了眼里。 沈温只灌了一般,便觉得喉咙像烧起来一样,小声的咳嗽了起来,嘟囔着承认道,“豪气万丈也不是人人都行的。” 脚步声越来越近,沈温伸手擦了嘴角,“哟,这般早。” “和你一样为了偷口酒喝。”胡离毫不留情的揭穿了沈温。 上一次是深夜,沈温为了避开沈家的长辈跑到大堂偷喝酒。 这一次是鸡鸣之时,沈温仍然没什么进步依旧是为了偷喝酒。 沈温急了,脸上扒拉不出来当时在地宫的气定神闲来,警告胡离道,“嘘,你想让全客栈的人都知道,安没安好心?” “沈温为了偷喝酒。”胡离撩起袍子坐在了沈温的对面,刻意将一个字一个字吐得分外清晰。 沈温被气乐了,评价道,“恩将仇报,你们一个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想说便随便说,这世上还有我搞不定的事儿?”沈温挑眉,放弃了挣扎又道,“连梁王地宫我都见识过了,回到江南又是一段佳话啊。” “与你有什么关系。”江豫说道,说完他抬抬手叫小二上了一壶热茶。 “江大人这话就说的不对了,我随你们上刀山下火海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与我无关。你们这些朝中做官的,我倒也习惯了,”沈温一口将剩下的半碗灌进了喉咙,“我也不乐意和你们搀和,待会儿我们就回江南去。” 热茶被放在桌上。 胡离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上一杯。江豫推过空杯,胡离瞥了一眼很有官员气质的江豫片刻之后,仍是给人倒满了。 胡离问道,“要走了?” “还是温府舒服。上墉城要什么没有什么,”沈温感叹了一句,转头对江豫说道,“这回到京城交不成差。不过啊,倒是有机会收复零星民心。” 沈温依旧不着调着,这话半句是在讽刺江豫,另外半句是在提醒。 “沈公子还是先行管好自己才是。”江豫正色道。 沈温方想骂江豫没良心,眼前便是一暗,那人的胳膊已经伸到了沈温的面前。 茶碗被端起来了。 已至离开长桌,只听有人说道,“江公子茶碗空了。” 顿时茶香四溢,本来的空碗其中搀了热茶。 是沈温的长辈,也就是那日否决沈温喝酒的那位老前辈。 老前辈冷哼一声把茶碗撂在了桌上,瞥了江豫一眼,便朝外走,“时辰到了,动身。” 江豫神色镇定的给自己续了一杯茶。 仿佛方才在老前辈眼皮子底下耍花招的并不是他一般,沈温站起身,一抬碗,热茶一口灌进了肚子,对两人说道,“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还是多谢了。” “日后若是在京城见面,我们便连好都不必道上一次,你们两个都是惹是生非的命,少拉我做垫背的。”沈温挑了挑眉,说着便踏出了客栈。 马蹄声越来越远。 人已经走了。 两人坐在客栈之内,并没有出门去送。 “沈温走了。”胡离说道。 江豫应了一声,“想说些什么?” 胡离说道,“我以为我一直处于江湖之上,而直至今日才清楚,从前我不过在一个安全地带,而一个月之前自你找上我之后,我知道的才是所谓的江湖。” “不是官场?”江豫笑道。 胡离摇摇头,“官场里的血都是向下流的,流到土壤里、流到江河里、流到任何人们想不到的任何地方,但却不会流在人的面前。但江湖不一样,它们像匕首一样明晃晃、杀机凛然。” “你师叔与你说的?说的不错。”江豫说道。 胡离从怀中取出那半张地图,沉声道,“时大人便是因为这半张可笑的地图而丢了性命,上墉城的一切不过是百年之前的阴谋之后的残音,但却有无数无辜的人为此丧命。我不能理解。” 江豫抬手拍了拍胡离的肩膀,突然说道,“一切已经尘埃落定,有什么打算?” “回雁然城。”胡离说道。 “你可能要再跟我跑一趟了。”江豫笑道。 胡离心有疑问,只听江豫随即跑出来一句,“你师叔飞鸽传书,他缺钱了要你到京城赎他。” 不愧是花孔雀师叔。 此生就应该时时刻刻挨刀。 杀千刀的。 虽然万般不远,胡离还是随着江豫启程了。 从西南上墉城到京城,少说也要半个月。 店小二好歹给凑齐了交通工具。 江豫骑了一匹威风凛凛的黑马,胡离骑着驴立马挨江豫半个头,胡离瞥了一眼江豫,“怎么你的是马,我的是驴。” “你师叔说过,你很喜欢驴,尤其是瘦驴。”江豫说道。 “他的话,江大人你也敢信。”胡离在心中把花孔雀翻过来调过去油炸了无数遍,也不怎么解恨。江豫上来讨骂,胡离当仁不让顺便也把人拉过来挨捅刀。 江豫不多说,一拉缰绳,“上路。” 黑马威风凛凛,胡离一个骑驴的只好在后面尽职尽责的拉后腿。 一行人出了上墉城,便给租了一辆马车。 胡离瞥了一眼,灌下一口凉茶,“只骑驴不坐车,江大人也不想坐。” 江豫便真的没有吭声。 副手于求一脸尴尬,拉着马车在原地不知道做什么才好,他便尝试着说道,“不然我这就去退了。” “不必,你们坐马车便好。”江豫说道。 于求受宠若惊。 胡离说道,“到京城还要走几天的路,你们两条腿江大人怕被拖了后腿。” 于求压根没听胡离的胡说八道,欢天喜地的去拉马车了。 江豫瞥了胡离一眼,说道,“吃火药了?一张嘴就是连天的火气。” “白怀水的事情,是江大人下得绊子,这会儿你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51 京城 “他与你说了。”江豫挑眉道,“白怀水果然有办法,那种情况还能送出消息来。” 是了。 白怀水用了块破布,上面写了两字,一个是江字,一个是命字。 以白怀水的德行,想表达的必然就是。 是江豫。 师弟救命! 字是用血写的,破布的料子一瞧便是他从自己身上扯下来的。 他师叔那只花孔雀,向来不会委屈自己。 这回落魄成这样,想来也是要了他的老命了。 罪魁祸首就是他眼前这位,朝廷命官江豫。 “沈温说得不错,应是离你远远的,也自然不会招惹上麻烦。” 江豫倒是不解释,把茶水一口饮进,说道,“歇够了,就动身。” 他们不过在路边的茶摊歇脚,不过半个时辰,便又上路了。 五日之后,他们一行到了京城。 胡离牵着驴,被夹在人群中间。 京城自然是有京城的模样。 从未见过的繁华,与上墉城大相径庭。 街道两边的商铺林立,但凡进了一条街便如雁然城的长鸿街一般热闹。 叫卖声不绝于耳,胡离此生第一次来到京城,却是为了救栽在江豫手中的白怀水。 一旦想到此处,胡离便皱起了眉。 “江大人似乎和我师叔有深仇大恨。” “没有。”江豫否认道。 胡离瞥了江豫一眼,一件一件的说与江豫听,“江大人到雁然城的第一天在路上瞧见了白怀水便私自将人扣在了雁然府衙,另外我师叔还有把柄被江大人你握在手中,不然以他的性子早就逃掉了。其次便是,师叔离开上墉城,是不是因为你与他说了什么。” 江豫闻言笑了一下,“你倒是聪明。” 趁着胡离想要反击之时,江豫又道,“在这里乱猜倒不如见到你师叔之后,再问他,祭祀当日他为何在雁然极乐寺中。若非被我手下碰见,落在李大人手中……” 江豫的话只堪堪说了一半,于求不知何时已经立于江豫的身后,沉声道,“大人。” “好,我知道了。”江豫瞥了胡离一眼,对于求说道,“客房收拾好了带他过去就好。” 于求牵着驴,胡离跟在左侧,心想,江豫连头驴都舍不得送人,真是抠门到了极点。 世人常说,人饶有万贯家财,该抠门还是抠门。 他本不愿意随江豫的安排,但又碍于白怀水在江豫的手上。京城是江豫的地盘,人在屋檐走谁能不低头,再说,他身上的银子没有多少。 既然江豫这般抠门,他偏要到府上白吃白喝。 胡离大抵已经被白怀水传染了,此时心中才会想这些有的没的。胡离跟着于求在京城的小街小巷里穿梭,京城太大了,两刻钟之后,牵着驴的于求才停了步,对胡离说了句,“请。” 胡离抬头看了一眼这处。 铜门上的红漆是新刷的,空气里还有久久不散的那种味道。 高悬的匾额上写了江府两个大字。 锦衣卫的千户大人果然不错,门口还有一左一右两个护卫。 护卫见是于求,鞠躬之后便笔直得站在原地,不言不语。于求将驴交与了其中一个侍卫,便引着胡离进了府邸。 方入江府,便是一处小花园,这时瞧着还算不错,“江大人很会享受。” 胡离敢断定,无相禅斗的三个败家子肯定喜欢这种调调。 说到底,他不如把大徒弟这个名号送给江豫,他们刚好凑一起。 于求笑道,“御赐的府邸,江大人一眼便看中这处了。” 胡离瞥了于求一眼。 江豫果然是皇上身边的红人。 连御赐的府邸都要江豫自己挑选。 但一旦过了小花园,其后藏着的便只有府邸中央的正厅,还有团簇正厅的六间房间。 当日在山洞中甬道和地宫的反差都没让胡离大吃一惊,倒是江豫让他颇为吃惊。 倒是他想错了。 江豫不是因为家财万贯才抠,而是因为穷而抠。 于求引他到了前厅左侧,二个房间。 房间简单大方整洁,多余的摆件一样没有,于求说道,“胡公子便在这儿住下,待会儿你们的事情,等江大人与你细说。” 说罢,于求对他点点头便走了。 胡离方才还想问上于求两句。但于求三言两语便把自己捡干净了,把烂事全都丢在了江豫身上,全身而退。 胡离把行李放在床榻了,只小坐了一会儿,确定人已经走远了,站起身来往门外走。 他到了江府。 江豫没在府中。 胡离推开门,迎面便是于求的脸。 “想再逛逛京城?”于求说道,“我陪胡公子去。” 计划行不通了。 胡离也自然不会再缩回屋去,他便撩袍跨步,出了房门。于求在身后说什么他一概不理。 他走得很快,于求这么多年锦衣卫也当然不是白干的。 胡离瞥了一眼仿若火烧的天边,脚下一转,身影迅速的消失在繁华的街市之中。 “公子,买一个吧。”面具摊的小老板笑着对胡离说道。 胡离摘下覆在面上的黑脸面具,心情大好的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子,难得大方道,“给,不必找了。” 反正也是江豫的钱。 胡离食指撑着面具,在人群里慢慢走。 于求已经被他彻底甩掉了。 也许真的该庆幸他有这样一段人生。 他十四岁之前,流离失所,每每都是在逃命。 于求是在抓人,而他是在逃命。 京城酒肆林立,从外看过去,清一色的气派,胡离随便捡了一家进去,但腿还没迈进去,他转身便要走。 迎面满是脂粉味,温柔乡进不得啊。 “先别急着走,瞧着公子有些眼熟。”女子绕了一圈,刚好绕到胡离面前。 女子的脸便被胡离瞧了个清楚。她惯常穿着白衣,并不暴露,细细想来还有些仙气,胡离认出了她,两人已经碰了面,他便张嘴说道,“白姑娘,好久不见。” 白谣微微笑了起来,“你倒是还记得我,不进来坐坐?” 胡离迟疑了一下,方想拒绝,只听白谣说道,“我坐在你旁边,还会怕有人会贴过来?” 言尽于此,他自然也不会再拒绝。 52 白谣 两人择了一处靠窗的位置。 白谣微抬了下巴,“淮河就在眼前,京城最大的销金窟就在对面。” 胡离这才清楚,这条街背对的正是京城的淮河。 淮河是条运河。 三百年前的皇帝,一时兴起,劳民伤财干了件当时的缺德事。 没想到百年之后,却成了造福一方的好事。 淮河上货船日夜往返。 这会儿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当然淮河之上除了货船,也少不了画舫和王孙贵族的游船。 画舫上的歌声随着风吹过来。游船上灯火通明,似乎是天幕上的星星点点映在其上一般。 “胡公子怎么到京城来了,”白谣转过头对胡离说道,“一个月未见了,迤岭的事情早就解决了吧。” 胡离瞥了白谣一眼,白谣灿然一笑,“雁然城的人都传遍了,黑马镖局的事情。” 胡离并未回答,反而问白谣道,“胡离才该问白姑娘,怎么到京城来了。” 白谣手指拨弄了一下茶杯,说道,“老板之命不敢不从。” “白姑娘何意?” 白谣噗的一下笑出了声,随后正色道,“我们老板叫我来京城里看看花魁,瞧瞧她们怎么勾引男人的。” 话说得太坦然。 听者都有些感慨。 “说不定学成回去,也能找个人嫁了,”白谣说着冲胡离眨了眨眼,“冲冠一怒为红颜那种。” 胡离被白谣逗乐了,说道,“那胡离先祝贺白姑娘了。” 胡离坐在白谣对面还算自在。 白谣有什么便说什么,大大方方,比世上的很多男人要磊落。 当然她也如她所说。 她坐在胡离旁边,酒肆中没有一个姑娘胆敢跑到前面来。 白谣这一身白和非凡的气质,怕是谁瞧都觉得是哪一家的大家闺秀才是。白谣指了指淮河,问道,“去过吗?” 胡离说道,“才到京城不到三个时辰。” 白谣站起身来,矮了身子敲了敲木桌说道,“我花钱雇你,你陪我去传闻中那个销金窟。” 淮河边的风更大一些,吹在身上倒是舒服。 船家撑着船,笑眯了眼睛,“坐稳,开船咯。” 胡离面不改色的坐着,怀里是白谣给的银子。 收了银子自然要办事的。 他本是要拒绝,但白谣双手在木桌上一撑,“雁然城谁都求你帮过忙,白谣还未曾求过你一句。你谁的银子都收,不收白谣的便是看不起白谣。” 白谣这话一出,胡离便收下了。 随后跟她坐上了船。 白谣坐在他右手边,正拿着他的黑脸面具玩,胡离分明感觉到自己似乎上了贼船。 很快,两人便到了淮河的对面。 胡离发现他白日所见的繁华,与这一处比起来是大巫见小巫。 淮河的对岸,全都是些有钱人才能玩的玩应。 胡离看得眼花,他很怀疑这样的地方应该是有地下赌场的。 若是真的有,那胆子真大,在天子的脚跟下犯事。 白谣把面具戴在了脸上。在此处倒是不会引人注意,斜对面的一个小摊子便是在卖面具。 路上行走的人,自己有自己的事儿要便,更不会觉得这姑娘有什么奇怪之处。 “常在这儿逛的人,都是王孙贵族,”白谣小声对胡离说道,“商就算再有钱,也不敢在这儿大摇大摆的走路。在这儿认人,不认钱。” 认人不认钱。 胡离倒是第一次听说世上有这种地方。 “两样都不沾,你跑来做什么。”胡离揭穿道。 白谣默默的在胡离身上贴了个无聊的标签,随后说道,“你不是,你不会装吗?拿出点气派来。” 什么是气派…… 胡离僵硬的走了两步,还是决定无视白谣,做回自己,他说道,“我只是你的随从,不需要气派。” 白谣很想打胡离一顿,但是她打不过,于是说道,“行,你别说漏嘴就行。我老板还算不错,塞给我不少银票。” “不认钱?” “装模作样也要有个证据吧,”白谣拍了拍腰间鼓鼓的荷包,“哪个王孙贵胄不带大把的银票出门,一晚就挥霍出你一年赚出的银子。” 两人在人群里窃窃私语了好一会儿,白谣在一店门口停住了脚。 胡离立马察觉到了店里的脂粉味,抬头一瞧,便看到绣楼两个大字。 当即觉得有些熟悉,后来方才想起来。 雁然正有一家绣春楼。 感情雁然的绣春楼是个赝品。白谣瞥了一眼胡离说道,“我们家老板和绣楼的幕后人有点牵连,不然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摘了绣春的两个字,还大摇大摆的填上一个字。”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白谣抱了胳膊说道,“人只要不蠢,在这门前便会想到这些。” “闲话少叙,走。” 胡离拖拖拉拉不愿走,他仰头再看了一眼匾额,突然有些想不清楚。他来到京城是为了白怀水,这会儿他在大明最出名的销金窟门口,正在犹豫进去或者不进去。 他默念了几遍,对不住白怀水。 瞧见白谣站在第二台阶上,正看着他。 胡离抿了下唇,跟了上去。 进了门口,居然没有人去拦白谣。 绣楼是绣春楼的三倍大,整个大厅四面八方,不知道有多少个八角台子,大厅被用白纱分割成了很多小块,分据一边。 而在场的客人,男子女子都有。 这点倒是和绣春楼的规矩不同。 白谣点了一杯贵的离谱的凉茶,他们两人被店小二引到座位。 两人的位置在二层,只是一个小小的隔间,没有门,方便客人从上看大堂。 胡离有些无聊,过一会儿小二上了凉茶,他抿了一口。味道一般,倒是比上墉城喝过的要好一些。 白谣忙着看这京城的销金窝。 胡离则百无聊赖。 墙被轻轻敲了敲,胡离抬了眼,便瞧见了江豫。 江豫毫不客气的走过来,说道,“方才瞧见觉得像。没想到你跑这么远。” 白谣转过身来,微微一愣,便说道,“胡离是随我来的。” 白谣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不然这么多年在绣春楼也不会有一席之地。 53 急着寻死 江豫笑了一下,“不如胡离与我一起送姑娘回去。” 闻言,白谣看了胡离一眼,“怎么?” 胡离只好应道,“在京城我暂且住在江大人府上。” 白谣咀嚼了江大人这三个人,权当没听见,贼心大起说道,“可是我付了钱,现在还没有进行。江大人不如先回去,不然就只要让江大人再等一等了。” 这话已经很不给面子了。 胡离失笑。 他倒是发现一件事。 一路上碰见谁,见到江豫便是火力全开,向江豫开炮。 江豫似乎也是早已经习惯。 这一次也毫不例外,江豫毫不介意在胡离身边坐下了,坐下之后喝了一口茶,他的眉皱了一下,随即放下对胡离说道,“于求追不上你,看来下次还是要我跟着才是。” “江大人可以试一试。”胡离毫不退让地说道,“在府里也等不到您这个大忙人,只好出来走走。江大人何时让我和我师叔见面?” “今晚。”江豫丝毫没有犹豫地说道。 胡离一脸的不敢相信,江豫瞥了一眼之后补充道,“若是回去晚了,过了凌晨就是明天,不算我失言。” “江豫,有没有跟你说过,”胡离看向江豫说道,江豫微挑了眉,胡离说了一句,“讲笑话真的很冷。” “你们在聊什么?”白谣突然问道。 说罢,她站起了身,往外走,“走了走了,太无聊。” 姑娘家大概都是如此善变。 胡离只得默默的这样想着。 “江大人自己来的?”胡离问道。 “不用理他们,下次赔礼便是了。”江豫一脚就迈出了绣楼。 胡离在心里默默的赠送了江豫一句,虚伪。 之后他便真的清楚,这处真的是在刷脸。像是江豫这样的青年才俊,刷脸上了大船,根本和他们来时那艘破船比不了。 刷脸,这回胡离也算是见着了。 白谣指了指自己的脸,摇了摇手,顾自的笑开了。 下了船,白谣冲胡离拜了拜手,说道,“我就住在方才那家酒肆里面,没事。” 两人目送着白谣进了酒肆,才转身往江府走。 “不去见白怀水?”胡离说道。 江豫无奈的站在江府门口,说道,“人不会跑的。” 胡离将信将疑,直到江豫他隔壁那间的房门一推,胡离看到屋内之后瞥了江豫一眼,“江大人进还是出。” 江豫一脚迈进了屋,胡离将门关上。 屋内,白怀水正捡着盘子里的糕点吃。 一身的白衣,折扇摆在桌上,床榻上被子褥子也齐全。 “哟,师侄来了啊。”白怀水一抬脸,面色红润,那叫一个容光焕发。 相比之下,江豫才算是面如土色,生无可恋。 活得有滋有味的,那血布条又是什么鬼东西,胡离有些头疼,“师叔既然你没事,飞鸽传书做什么。” 白怀水像模像样的抖了抖手,抽了一块毛巾擦手,一脸正直地说道,“我只是想验证一下,师侄是否还关心我。” “你说呢。”胡离咬牙切齿地说道。 白怀水万分满意道,“师侄是最关心我的人了。” “江大人怎么不关他几日,就算是为了私人恩怨,我也不会责怪江大人你的。”胡离转头就把刀捅给了白怀水,而且捅了这一刀还不算完,“江大人,我师叔撕了块衣裳,写了血书。血书上写了两个字,一字为江,另一字为命。” 胡离沉吟了片刻,“我猜测是取江豫之命的意思。” 白怀水猛地觉得,搬起石头砸到了自己的脚,他把师侄惹毛了,但此时只好大声的表白自己道,“我分明想说的是。是江豫!师侄救命!” “行了,”江豫打断了同门之内的斗争,提到了主题上说道,“你师侄我也带到了,当日的为何混进极乐寺。” “算你厉害,”白怀水算是投降说道,“你不也知道我向来好奇心重,极乐寺金佛流泪,我早就想看看。这一趟回去,运气不好刚好碰见你们,只能这样办了。” “这就么简单,非要等胡离过来才肯说。” 京城偏北。 夏季的夜晚也依旧微凉。 白怀水大言不惭地说道,“自然就是这点小事儿,不然我此时该在刑部而不是在江大人您的府上。” 江豫瞥了白怀水一眼,懒得与他争辩。白怀水早就混成了老油条,善诡辩,黑的也能说成白的,与他争辩没有任何用处。 “什么时候放我走?”白怀水对江豫说道,“话也全部问完了。” 江豫没有理他,开门出去了。 屋里就剩下他们师兄弟两个。 白怀水又往嘴里塞了块小糕点道,“江豫挑嘴,身边的小点心味道都不错。” 他抬了抬眼皮,手往前一伸,两指间夹着一块桂花糕道,“师侄你也尝尝?” 胡离瞥了白怀水一眼,在他身侧坐下并未搭理他递过来的手,问道,“为什么跑去极乐寺?” 白怀水连眼皮都没抬,“好奇啊。金佛流泪,京城都没见过,佛祖会跑到边陲小镇去显灵?” 说到此地。 江豫到雁然城所为的是两件事。 “江豫一个月前到雁然城,第一件是为了罪臣流放之事。而其二呢,也是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为了给朝廷开道到极乐寺祈福。”白怀水挑了下眉,“极乐寺的金佛流泪把待在京城的皇上都惊动了,而且皇上派了江豫到边陲,前来代替皇上祈福的那位也是朝中数一数二的狠角色。” “这个架势,轮到你,你不会好奇?”白怀水问道。 胡离毫不赞同,说道,“我看你是急着寻死。” “瞎说,”白怀水气定神闲地说道,“你师叔我出门低头便瞧见银子。” 白怀水的自信不知缘何何来。 但不久的将来应该会流去。 “那你发现什么了?”胡离皱眉问道。 白怀水拿起折扇,晃了晃,说道,“还没等发现什么,就被江豫手下发现了。” 说好听点。 白怀水这是出师不利。 说难听点。 白怀水还什么都没碰到就被带回京城审问,没了人身自由,将一个蠢字贯彻到底。 54 万通钱庄 次日,方才用过早饭。 江府无人。 胡离站在门口盯着房檐看。 江豫进宫去了,江府之上除了门口那两个侍卫之外,连个丫鬟都瞧不见,只剩下了他和白怀水两人。 昨日被他半路甩掉的于求不在,估摸着是江豫没再要求于求跟着他们两个。 白怀水推开客房的门,亮了相。 花孔雀换一套天蓝色的长衫,白色的短靴,长发用月白色的发带绑着,他虽是推了门,但身子还留在房间内。 白怀水诶了一声招呼胡离,随即露出两只手来,一只手拿着一把剑,他低头看了看手里,问道,“师侄,你瞧这两把,哪一把好看一些。” 胡离抬眼好歹看了一眼。 左边一把,镶满了浮夸的宝石。 右边一把,普通至极掉在地上还以为是块废铁。 胡离抬手指了指右边,退而求其次不晃眼睛也是好的。 白怀水低头看了一眼,转身进屋去了,出来时候背着浮夸的宝剑,晃得胡离睁不开眼睛。 “走师叔带你逛一逛京城,”白怀水大跨步往前走,还不忘损胡离一句,“师侄的审美是该加以锻炼,啧。” 白怀水轻车熟路的在大街小巷中穿行,甚至还与人打了招呼。 这位果不其然在京城待了很久。 如江豫所说,白怀水似乎之前在京城做门客。 后来什么把柄落在了江豫的手中,白怀水才逃回了雁然。 虽然白怀水连衣服都没破、毫发无伤的回了雁然城,但也无法否认他是逃回去的。 白怀水但凡有一处能住,便绝不会回什么劳什子无相禅斗。 “难得来一次京城,江豫包吃包住,我们多住两天再回雁然去。”白怀水瞥了胡离一眼,说道。 白怀水心中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难得能坑上江豫一回,不坑便不是他白怀水了。 胡离说道,“给徐季寄信……” 话还没说完,白怀水一摆手,“师叔早已经送消息回去了,师兄拿了银子欢天喜地的应了一声,叫你年纪轻轻少操心,容易老。” 胡离听罢,便想回雁然城把无相禅斗的门再踹掉三十扇。 白怀水得了便宜,自然也不再多说。白怀水终于肯抛弃他的叨叨。 长街往北,据南侧。 白怀水在一店铺门前停了脚,抬头仔细的看了一番,说道,“到了,这就是这儿。” 抬眼一瞧。 万通钱庄四个字就落在了眼里。红绸子扔挂在匾额两侧,四个字定着朵大红花,招财进宝。 人声鼎沸,空气烧得冒热泡,人声浸在里头,瞧不真切更听不真切。 “师叔来钱庄做什么?”胡离瞥向他,问道。 “来钱庄还能做什么。” 白怀水说罢便向前走了半步,只是下一步暂且还没迈出去。 钱庄内有一人迎了出来。这人是个中年男人,平日里吃穿用度定是不愁,不若也不该养出了个大肚子,脸上红润润的,身上大紫的绸子,把他从头到脚都包住了。 中年男人径直看向了白怀水,说道,“白公子,今日怎么想着来了。” 胡离在两人的身上饶了一圈。 判断,这两人是旧识。 白怀水伸手作揖,说道,“钱掌柜,生意不错啊。” 钱掌柜勉强笑了笑,白怀水问道,“钱掌柜可是遇上难事了,愁容满面的。” 钱掌柜抬手迎人说道,“暂先不提,先里边请吧。” 白怀水也不再谦让,两人便进了屋。 钱掌柜引两人入了钱庄内。 万通钱庄从外看,门面很大,几乎占了两条街交接的一个边角。 进了内部更是瞧出来气派来。 大堂装修精良。 屋内的房梁和木架怕都是用得上好的金丝楠木。 在钱庄内往来的人如织,生意好的不得了。 胡离仔细的观察了一番。往来的人们穿着普通,倒是没什么王孙贵族。 “师侄,钱掌柜的万通钱庄可是京城最大的钱庄,钱掌柜若是不敢自称天下第一,便也没人敢称了。”白怀水对胡离说道。 胡离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他心中清楚,白怀水这番话两分是为了给他介绍,另外八分是为了说与钱掌柜听。 钱掌柜推开了通往里间的小门,“两位请。” “我这次来为了换张银票而已,钱掌柜不必客气。”白怀水婉拒了钱掌柜。 钱掌柜蹙了眉,叹了一声气,“老夫有件事想要求白公子。” 白怀水惊讶道,“钱掌柜何须与我客气,大可与我们说便是了。” 胡离瞥了一眼白怀水这模样。 这厮分明在店门口便瞧出钱掌柜有难处,如今还虚晃一招,等人说得清清楚楚他才肯冲到前面去。 两人到了里间。 钱掌柜让小厮退下,自行给两人备好了茶点。 白怀水难得矜持,只抿了一口热茶之后好生生的坐在椅子上等钱掌柜张口。 钱掌柜瞥了胡离一眼,说道,“这位是白公子的师侄?” 想是在介意胡离的身份。钱掌柜遇上什么滔天大事要求白怀水帮忙,白怀水却不给面子,带着个拖油瓶进了内屋。 京城的小九九多,人的花花肠子也长了七八根。 胡离听得懂也装作听不懂,都已经坐下了自然没有再起来的理由。 他纯粹碰巧来看戏。 与他无干。 这种事儿,白怀水擅长应对,担子白怀水担便是了。 白怀水挑眉道,“我这位师侄……” 话并不说完,还尚且留了一半。白怀水勾勾手示意钱掌柜附耳过来听,白怀水小声与他说了两句话。 胡离听不见白怀水说什么,只见钱掌柜脸上的愁容稍微褪掉了一些。 想来白怀水又在招摇撞骗了。 两人结束了耳语,白怀水说道,“钱掌柜有什么便说什么。” “两位暂且在此等上一会儿。” 钱掌柜说说罢,便开了一侧的小门,进了里间。 “师叔方才与钱掌柜说什么了?”胡离问道。 “给你接了个私活,”白怀水瞟了他一眼,继续说道,“让你在江豫的饭碗离抢饭吃。” 胡离是被骗到京城的。 现在又要跟在白怀水身边在京城里坑蒙拐骗,这种情况还不如在雁然城。 在京城接私活,还和江豫抢饭碗吃…… 怎么想,最好的情况也不过是被卷铺盖扔出京城去,声名狼藉的糟糕事儿。 “师叔打小聪慧,”胡离稍微顿了一下,整理了一下措辞,尽量修饰得更完美一些道,“京城里的这几桩事儿,师侄修行尚浅,愧不难当。” 胡离把白怀水从里到外都讽刺了一遍。 表面上是夸奖。 但身为胡离的师叔白怀水,见他的师侄张张嘴,便知道吐不出来什么中听的话来。 这会儿他十成十的了解,为何他师兄徐季十年如一日的装聋。 55 银票 片刻之后,钱掌柜从里间出来,手中多了一个红木方盒,他将红木方盒放在长案之上。 红木盒子打开之后,其中赫然是一叠银票。 “这是何意?”白怀水瞥了钱掌柜一眼,“这么多押金,钱掌柜莫非叫我师侄去屠龙?” “白公子,仔细瞧瞧,这银票与你平日所见的有何不同之处。” 白怀水从盒子中随意拿了一张,他吊儿郎当的瞥了正面之后翻过看了背面,背面的左下边角缺了一块,其上并用朱砂画了一个半圈。而在他身上的那张银票,他记得清楚并没有这些痕迹。 继而白怀水又拿了两三张。 银票背面的左下,均是缺角和红纱印记。 “这是钱庄作废收回的记号,不知何缘由流入了市场。一个月之前客人拿着这张带有作废记号的银票,到这儿兑换银两。”钱掌柜说道,“这里一共四十五张,是这一个月里断断续续在钱庄收回的。” “钱庄的银票定期便要作废重修订,你们还没有回收完毕,却发现作废的银票突然重新流通了。”胡离说道。 钱掌柜看了看胡离颇有些激动地说道,“是的,为了防止有人从中获利,钱庄的银票定期要作废修订。这一批只剩下三百张没有回收,没想到突然出了这么大件事。” 白怀水挑了挑眉,“赔银子了?” 钱掌柜平白无故白丢了银子,还是自己笑脸相迎、拱手送出去的,听到白怀水的话顿时肝更疼了,“客人拿的却是万通钱庄发行的银票,且钱庄作废银票的记号,也只有钱庄内部人清楚。拿着银票的到底是小人还是真正的客人,就算长了双火眼金睛都瞧不清啊。” 钱掌柜越说越惨,把上面的八十老母下面的膝下儿女都掰扯出来了。 这是赔本赔大了,心在滴血。 说白了就是没处说理去。 只能瞪着眼看着白花花的银两被送出去。 “四十三张银票,库房都要空了。” 白怀水一抬手,打断钱掌柜道,“甭夸张了,钱掌柜一年万通钱庄的进出,我们虽然不清楚。” 白怀水打量了一下银票,又说道,“这点钱也无非就是万通钱庄的一个零头,钱掌柜还会在乎这点零头?” “白公子话不能这样说,帐也不能这么算。” 白怀水点头表示赞同,“我和师侄确实没算过账。” 胡离皱了下眉。 花孔雀说胡话的功力见涨。 方才还能舌战群儒,下一刻便懒洋洋的仿佛在边陲晒太阳。 人能活成这般两面三刀也是不容易。 钱掌柜被白怀水噎了一下,完全没想到白怀水顺着杆儿就下了,他好一会儿才又说道,“我不过是个打杂的,这么大把岁数不想再折腾了。” 四十岁正当壮年,非说是岁数大。 胡离和白怀水心里都清楚。 钱掌柜在京城混得风生水起。虽说上面还有个顶头上司,但钱庄也有一部分掌握在他手中,就算他现在回家撂挑子不干了,后半辈子也根本不用愁。 这是这事闹得不好看。 已经作废的银票为何,钱掌柜还要亏钱给人兑换,想来也是为了粉饰太平,拿钱能解决的事情一般都不是什么大事情,他们有钱有些事情做着方便些。 此事已经有一个月之久,而作废的银票收回也有四十余张。 胡离瞥了一眼几欲断腕的钱掌柜问道,“官府那边什么意思?” 钱掌柜面露难色,白怀水瞥了一眼,随即对胡离说道,“钱掌柜自然是信得过师侄你,要你帮忙,自然不会去找那劳什子官府。” “是了。”钱掌柜附和道。 一个月之久,却没有找到官府去。 钱掌柜想私自了结这事。 既保了名声,还能守住钱财。 不愧是算账的,算盘打得啪啪响。 名誉扫地之后,钱掌柜在京城都难站得住脚。 正当壮年,但下岗再就业困难。 胡离沉吟了片刻,张口道,“事先说好,这四十三张银票事后归我。” 狮子大张口也莫过于此了。 白怀水没搭话,赞许的看了胡离一眼,深表欣慰。 他们无相禅斗的人,就是该这么心狠手辣、蛮不讲理…… 想到此处,他被自己的想法噎了一下,姑且想起了他们还是名门正派的事情,挺了挺背脊咳嗽了一声,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万通钱庄的一个零头而已,钱掌柜这个价钱都不舍得。”胡离把白怀水的话顺势抛了出去,砸在钱掌柜的脑袋上。 钱掌柜猝不及防被戴了一个大高帽,仿佛挨了致命一击,颤颤抖抖得应了一句,“好。只要事情办成。” 价钱谈妥了。 胡离突然补上一句,“这是我的价格,若是我师叔想要,便再朝钱掌柜要了。” 啧,防师叔防得太溜了。 眼见爱财如命的钱掌柜的,留了财马上要没命了。白怀水善心大发,说道,“钱掌柜的生意,我分文不收。” 钱掌柜仿若在白怀水周身看到了金光,闪闪发亮。 “钱掌柜,你们存放作废银票的地方是在何处,引路。”胡离谈妥了价格,废话少说,直接进入正题。 钱掌柜连忙给两位大爷带路,心中徜徉了半天,突然想起来。 白怀水分明与他那个师侄是一伙的。 多要一分钱算是什么事儿。 方才白怀水的话一出,旁人若不清楚还以为钱掌柜贪了多大的便宜。 白狐狸。 钱掌柜心想。京城人这般叫白怀水果然没有错。 他与白怀水不过点头之交,时至今日才算是正面有了些交集。这刚见了一面便从他身上了不少便宜,想到日后,钱掌柜叫苦连连。 但如今京城里的人物。 官场的人不能要。 达官贵人手下的门客不能要。 各路门派的青年才俊不稀罕这点破钱,觉得他身上铜臭味臭。 不显山不露水,又没有大新闻常傍身的人。 卧龙那位,各朝明君圣主才能请得起的人物。 挑挑拣拣,高不成低不就,那就只能找上白怀水。 官场呢,他进不去。 门客呢,刚被解雇不久。 能力呢,好歹是个白狐狸。 就是唯一的缺憾,新闻有点多。 56 凡事问心不问鬼 三人行至后院。 越过歇脚的小花园,走过鱼池上的拱桥。 胡离向鱼池了看了一眼。 三五成群的锦鲤。 不愧是钱庄,鱼池上都要架上座桥的。 钱掌柜在一间房门口停了脚步,他说道,“就是此处了。” 胡离微蹙了眉。钱掌柜推门进屋,白怀水紧随其后,胡离则是遁了后。 这一处很隐蔽,任谁也想不到已经作废的银票会在钱庄的后院。 房间的南墙撑着一个大书架,书架将墙完全的掩住了,书架之前是一张长案。 胡离打量着这个房间,很普通,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钱掌柜手搭上书架,两手一撑,书架便从中间割裂,各朝一边,露出南墙来。他手掌附在墙面上,随即一抓,墙上竟然凭空出现了一个抽屉。 是暗格。 他从暗格中拿出一个红绸子,随即合上了暗格。 胡离再瞧那墙壁,其上竟是瞧不出一点端倪来。 钱掌柜将红绸子放在桌上,小心打开。红绸子中间包裹的就是作废掉的银票。 “万通钱庄的银票,一年换一次样式,这件事每年的四月便开始筹备。一部分已经先行销毁了,余下两千张以备不时之需,三百张还没有收回,四百三十余张已经在我们手里,库房里只剩下一百张。” “也就是说还有一千多张会回到你手里。”白怀水无情的补了刀。 “这处还有谁知道?”胡离问道。 钱掌柜沉吟了一下,“只有我一人。” 胡离皱了下眉,随即又问道,“最近可曾发生什么事情,或者是见过可疑的人?” 钱掌柜皱着眉,想了一会儿,否认道,“没有什么可疑的事情。” 一点可靠的情况都没有。 眼前这位连个丢失的日期都不清楚。 偷银票的是谁更是镜花水月。 没谱的事儿。 白怀水摇了摇扇子,说道,“钱掌柜你让我们两个抓鬼啊?南墙跟那边一排算命的,您拿着您的钱跑过去,他们肯定都乐意,甭管你是测字还是生辰八字,都成。” “白公子,你就别寻我开心了。”钱掌柜有些着急。 “分明是钱掌柜在戏耍我们叔侄两人。”白怀水悠悠然站起身来,作揖道,“我们先告辞了,钱掌柜劳烦去请别处神人。” 说罢白怀水便将胡离拉走了。 钱掌柜还想多说两句,可没想人都已经不见了。 出了钱庄,白怀水整理了一番衣袖,叹道,“小路难走,人生难啊。” 胡离瞥了白怀水一眼。 如此在意形象。 方才在钱庄离跳来跳去心里怎么没想想形象。 在钱庄里飞檐走壁,也算是头一遭了。 他师叔轻功了得,惹事了就跑,跑得快至今他还没人抓到过。不然他那二脚猫的武功再加上那张欠揍的嘴,早被打得爹妈都认不出来。 “怎么样,衣衫还乱否?”白怀水骚包的问道。 随即他便得到了胡离的一个白眼,胡离道,“若是怕衣衫乱,便莫要跑。” 白怀水丝毫不在意,挑了挑眉,说道,“小屁孩懂什么。逃命的时候还会害怕衣衫乱?生命至上。不过,但凡你师叔我大难不死,衣衫和头发就不可乱的,不能忍受。” “还有,若不是我拉着你。那精明鬼三两句就又把你忽悠上道了,”白怀水瞥了胡离一眼,往胡同外走,“他这事儿丢到官府里,官府凭着他那区区一点点线索抓到人,我白怀水便从绣楼楼顶上往下跳。钱三斗人精似的,若是知道是件麻烦事儿,还能让他用那点破钱就把你打发了。” “师叔还知道绣楼啊。”胡离若有所思道。 绣楼他不过拉出来溜溜,一下就被他师侄给抓住了,白怀水摆摆手说道,“绣楼不是重点。” 他们跳出来所在的位置是在万通钱庄的后门。 后门被封死了。 小路干干净净的,一点绿荫都没有,两人顺着墙根走。 “你看这钱三斗,后院墙旁边的树全砍光了,他精着呢。”白怀水说道,“谁在他头上拔根毛,他能反过来拔你三根。” “啧啧,也就只有我能和他做生意了。” 两人出了小胡同,大摇大摆的路过了万通钱庄的门口,是白怀水带路,他脸皮厚向来是心里怎么舒服怎么来,胡离道,“师叔,你在京城怎么活这么多年的?除了轻功之外,你可是还有什么别的逃命法宝。” 这讽刺简直是奔着脸来的。 力道之大恨不得把他拍出大明的版图去。 白怀水定定神,看了一眼他家这个没良心的师侄,淡定得说道,“敌不动我动,敌动我乱动。十字箴言,回去好好背一背,熟练了在这京城就能把江豫狠狠的踩在脚下。” 胡离下眼皮抖了抖,“师叔和江豫多大的仇?” 白怀水抬抬眼皮,笑道,“一个月之前江豫亲自从我出了京城,我们好着呢。” 话罢,白怀水又说道,“这几日钱三斗会派人上门来寻,记住。第一若非本人,不见。第二若是本人没有干货,不接。摆摊儿做生意还要看人看事,钱三斗坑人坑到我头上了,啧。” “晾他几天,肯定摇尾巴晃脑袋得跟上来。” 一口笃定钱掌柜会再来。 胡离倒是对这件事没什么过大的感觉。 钱没沾到他手边倒是不会心疼。 不过这事若是传到徐季耳朵里,肯定哭天抢地。 “不信?”白怀水看了胡离一眼说道,“他在京城寻不到下一个人选。不若我们就和他走着瞧,除非他乐意向官府寻求帮助。” 白怀水抽出折扇,摇了摇,抬手就对城南根下边算命的打了个招呼。 京城城南根清一色蹲着的都是算命的。 说白了,京城里蹲着的都是手艺人。 蹲路边摊的,蹲算命摊的、茶摊的、歌姬们也是蹲着的。 胡离和白怀水当然也是蹲着的。 面朝黄土地,举头三尺有神明,凡事问心不问鬼。 “很熟?”胡离问道。 方才在钱庄里还三两句说南城根下面都是骗人的,白怀水瞥了胡离一眼,拿纸扇点了一下胡离的肩膀,“算命是算你的命还是算银票的命,钱三斗就算日夜搂着银票睡觉,料想也说不出没张银票的生辰八字。算命的与我说过,生辰八字的那种卦最准。” 诡辩。 胡离心里想到,嘴里却问,“你算过?” 白怀水轻轻笑了一声,顾左右而言它道,“命会越算越薄,还是不知道为好。” 57 钢板 晚饭是江豫和胡离坐在一桌上吃的。 白怀水没在。 至于去了哪儿,胡离不知道。 两人从万通钱庄出来之后,他们两个便回了江府。 胡离喝了一口粥。 江府的前厅,视线开阔,刚好能看到小花园。江府墙根边突然想起一声狗叫,很劣质的狗叫声。 江豫吹了吹烫嘴的皱,连眼皮都没抬,问道,“找你的?” 胡离的眼皮抖了抖。 这一声狗叫,旁边的邻居怕是都听得出来是人装的,是哪家的情郎呼唤小情人。 外面乌漆墨黑的,气氛刚刚好。 “我还以为是找你的呢。”胡离抛绣球一样,又把话重新抛给江豫了。 反正不是好话,他们两个谁也不服那就一起受着。 用过餐,江豫回房了。 胡离往门外走,便瞧见人正在墙跟那儿蹲着,一瞧见胡离出来懵了一下,好一会儿才试探道,“胡公子?” “你家掌柜的没来?”胡离说道。 “掌柜的在钱庄忙呢,抽不来空。”小厮通情达理的帮自家掌柜开脱起来。 他面前这个少年,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张口便是找他老板。 “那好,”胡离抿了下嘴说道,“我没什么好说的。” 说罢胡离转身便要走。 小厮跟在他后面唤他,胡离忽地停了步,小厮喜出望外,胡离说道,“有件事与你说。” 小厮把耳朵竖起来听。 “你学狗叫的功力有待提升。” 话毕,不拖泥不带水的进了江府。 小厮江府门口傻眼了,他还半句话没有说出口。 胡离进了江府,心中想了一番。 显然钱掌柜分明是知晓他的身份。 白怀水之前在京城混,知道他倒是没什么好惊奇的。 反而他这个刚从边陲跑过来的小虾米,钱掌柜也要瞧个清楚不可。 若是如此,也许在他们刚进京城的时候就已经被盯上了。 只是这位人精,事情做得滴水不漏,偏让人觉得这是碰巧而已。 而且钱掌柜清楚,他们暂住在江豫府上。江豫的府上,他们不敢大摇大摆的来,只能蹲墙根装狗叫了。 胡离想到此处,抬脚迈进了回廊。隔壁的房间灯还熄着,人没回来。 白怀水这厮应是去绣楼跳楼去了吧。 胡离脑子里飘过一句,随即他进屋把房门关上了。 不出半个时辰。 钱三斗迈进了江府的门槛。 他赶得不巧,刚好和江豫撞上了。 “江大人。”钱三斗朝江豫作揖唤了人。 江豫瞥了钱三斗一眼,说道,“这么晚了,钱掌柜跑上门想要做什么?” 钱三斗有备而来,不然也不敢直接往门内跑,他微微笑了一下,“白日里白公子有东西落在我们店铺里了,我顺路便捎过来了。” “白怀水不在,”江豫顿了一下,随即又说道,“他师侄倒是在府内。钱掌柜请吧。” 钱三斗喜笑颜开。 白怀水这根老油条总算是不在。胡离年纪轻轻的,他若是掉几滴眼泪,胡离定是扛不住的。 钱三斗没想自己这么顺利,江豫也并没有多询问他,便让他进了江府。 两人心照不宣,只是钱三斗摸不清江豫心中在想什么。 反而江豫倒是清楚,钱三斗上门就是为了无相禅斗的那两位。而且看这情况,大半又是白怀水惹出来的篓子。 “便是这间了。”江豫立在胡离门口说道。 胡离在圆桌旁坐着看书,听到门口的动静。 他微微扯了下嘴角。江豫平日里恨不得声音低沉到地底下,这回分明稍扬了一些。 “谢谢江大人了。”钱三斗轻车熟路的道谢,目送着江豫走远了,才转过身来敲了敲门。 敲了三声,钱三斗便止了手。 好一会儿,胡离才应了一声,“请进。” 钱掌柜推开门,瞧见胡离正坐在圆桌旁,长刀抱在怀中,低头用袖子擦着刀刃。 见这阵仗,当即就愣了。 听闻白狐狸武功极差,也就是身上有傍身的轻功,脑子灵光。 钱三斗自然理所当然的以为,胡离与白狐狸为同门,怕身上也只有吓唬吓唬小孩的功夫。 他是奔着白狐狸灵光的脑袋去的,寻上胡离是因为他年纪轻好糊弄些,是个软柿子。 五尺长刀,没点能耐也不若天天背在身上。 钱三斗开始怀疑,他是否真的是捏着软柿子而不是脚踩了钢板。 “钱掌柜怎么亲自上门了?”胡离佯装方抬头瞧见钱三斗。 不是你一直在问小厮,怎么你家掌柜的没过来。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也就是他们店里的傻小厮没有听出来意思。 钱三斗腹诽道。 “顺路便过来了。你师叔白日把折扇落在店里了。”说着,钱三斗从怀里抽出一把折扇来。 胡离虽说没有什么文艺细胞。 审美自觉比白怀水高了不知道多少个层次。 钱三斗手里这把绝不是白怀水那只花孔雀的,但瞧着便知道价格不菲,钱三斗笑得弯了眼睛,说道,“这把折扇可是当年魏王常拿在手中的好东西,白公子眼光真是不错。” 瞎说话不会脸红。 真是登峰造极。 这位钱掌柜今日是来送礼的,可惜白怀水没在场,他这回还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虽然我们生意谈不成但是人情还在。赝品,钱掌柜若是喜欢便拿去玩。”胡离挑了下眉,把烫手的山芋扔了出去。 胡离本是不愿让人为难。 但瞧不上钱三斗这幅样子,耍耍小聪明,见风使舵这一套得心应手。 而且白怀水说的不错,钱庄的事情一点头绪都没有,他这么一无所知的一头扎进去,收场不会好看。 “很晚了,我送钱掌柜出去?”胡离也没打算给钱三斗机会,话说开了便打算开门送人了。 钱掌柜拿了他那‘赝品’扇子,还不忘谢过叔侄俩人的厚礼,恹恹的走了。 小厮前来一句话还没说,掌柜的来也不过刚说了一句,并且还吞了一千根针。 浑身难受。 胡离站在江府门口的红灯笼下,望了望远处。 江府地势偏低,这一区域大抵最高的不过两层的建筑,屋脊鳞次栉比,红灯笼起起伏伏到远方成了一块红点,晕染在墨色之中。 在远处便是繁华之地,高楼阁宇,灯火通明。 再远,力不能及的繁华,在宫墙之内。 “人送走了?”江豫两步站在了胡离的身边问道。 “还送他把白怀水的扇子。”胡离说道。 江豫瞥了胡离一眼,说道,“钱三斗在京城油惯了,跟条鱼似的,滑溜溜的,着不了手。” “万通钱庄的事儿?” “知道,”江豫说道,“但凡住在京城里的人,都被锦衣卫时刻监视着,万通钱庄也不例外,他们动静不小。” “你还真是大方啊。” 江豫瞥了胡离一眼,有些疑问。 胡离笑道,“你说监视人说的很大方,毫不避讳。” 江豫挑了挑眉,“身为特务就要有特务的觉悟,我做的不就是惹人生厌的工作。” 58 上门 胡离并没有说话,两人看了一会儿灯火似乎觉得意兴阑珊。 “钱三斗是他的名字?”胡离侧身问道。 这名字他在白怀水口中第一次听到,而后在江豫口中也听到了相同的。 “自然不是,他只是为了三斗米肯把腰都折断的人,”江豫说道,“视财如命,京城的人私底下叫他钱三斗。” “站在门口迎我?”白怀水的声音轻松入耳。 人从黑暗中倏忽突显出来。 白怀水穿着白衣,没拎着他那恍然眼的宝剑,这会儿瞧着顺眼许多,俨然一翩翩佳公子。 只是一说话便是不要脸。 “大半夜不睡觉都在门口当门神?江大人好雅致啊。”白怀水进了院子,还不忘刺江豫一句。 “白怀水又光临绣楼了。夜夜笙歌也不过如此。”江豫转身一刀又捅了白怀水。 胡离不搭话,反正打嘴架也不会闹出人命。 “非也非也,江大人是常客才是。绣楼的老板认得江大人。”白怀水不服输道。 “我今日未去。”江豫掷地有声,“自打你到了京城,绣楼就没少光顾,还曾留夜两晚。” 家底儿被抖落个干净,白怀水火气蹿到脑袋顶上,几乎要炸开花。 转瞬他的厚脸皮又占据了上风,白怀水几乎是恬不知耻地说道,“绣楼是京城最大的销金窝,我难得拿到江大人的钱,不去挥霍一番也对不住江大人。” 白怀水似乎觉得气势没有被掰回来,于是继续说道,“再说,上个月江大人还亲自策马送我出了京城。我们这般情分,江大人就莫要在我小师侄面前说这些话,把他教坏了。” 话罢,白怀水一抬手表示不想再听任何话,扭头就回房间去了。 胡离瞥了江豫一眼,说道,“一个月之前你送我师叔出了京城?” 江豫说道,“严格来说。是我骑马把他驱出了京城。” “他没骑马?” 江豫说道,“他那时刚新买了一把剑回来,没来得及骑马。” “你追了多久?” “小半天。” …… 难怪白怀水会对江豫有这般大的仇恨。 被江豫骑着马追,手里还握着一把宝剑。 一路出了京城,江豫还不肯罢手。 胡离强忍着没笑出声,极努力的撇了撇嘴,“他后来回京城,你知道?” “知道,”江豫应了一声,“白怀水取了他的马,没耽误就出城了。” 白怀水八成还以为自己骗过了江豫。 结果仍然是在人家的眼皮子底下。 胡离突然为白怀水悲哀了一小会儿。 两人各回了房。 胡离刚合上门,白怀水便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端了桌上的茶喝了起来,“快要入秋了,天还这么热。” “秋老虎。”胡离简简单单应了一句。 “操太多心会变老,这话真不假。”白怀水白了一眼胡离,“这么老气横秋的话也是从你嘴里吐出来的?” “不然要说什么?”胡离接受到白怀水的眼神,努力的回想了一下白怀水当日离开京城的仓皇,便同情心泛滥,说道,“下次我会附和你。”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啊,”白怀水说罢抿了一下嘴,“钱三斗来了没?” “派他小厮来了一次,半个时辰之前自己来过一次。” “都拒绝了?” 胡离点了点头,说道,“钱掌柜方才借口师叔的扇子落在钱庄进了江府。” “瞎说,我扇子不就在我手里。”白怀水得意的摇了摇折扇,“钱三斗手段越来越低级了。” “钱掌柜说那是魏王常拿在手里的折扇。”胡离说道。 白怀水立马瞥了胡离一眼,轻飘飘道,“扇子在哪儿呢。” 词人李煜的扇子。 传闻如今世上只剩下三把。一把在当朝皇帝手中,一把在阴阳谷,另外一把在魏王手里。魏王兵败,扇子也不知所踪。 价值连城。 钱三斗这是下了血本了。 “我顺水推舟送予他了。”胡离理所应当地说道。 败家子! 白怀水在心里默默的说了一句。 面上却掩盖住内心的波涛汹涌道,“做的不错,无功不受禄。若是收了,钱三斗那厮肯定扒在你身上了。” 白怀水在胡离房间小坐了一会儿,后来由于心滴血滴得过痛,于是去休息了。 次日清晨。 鸡还没叫。 钱三斗便被江府门口的护卫拦住了。 闹得街坊四邻看了一会儿笑话。 直到江豫出了门,瞧见是钱三斗才把手下人屏退,江豫看了一眼钱三斗。 这厮帽子都是歪的,索性衣服穿得还可以,江豫将人从头到脚打量个遍。 钱三斗觉得嗖嗖的凉气从脚底往头顶上冒。江豫穿着飞鱼服,腰间别着绣春刀,一脸的冷色。 “江大人惹到什么人了,大清早吵什么呢?”白怀水顺便捡了个乐,瞧见人之后却是钱三斗,当即提了提嘴角,抱着胳膊站在江豫身侧说道,“我师侄昨日不是已经拒绝过你了,你还来做什么?大清早的,江大人可不是好惹的角色。” 白怀水把江豫拉出去挨刀。 江豫只是撩了他一眼,并没有理他。 钱三斗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道,“我突然之间想起一件事儿来,没顾得上时间就跑过来了。江大人还请多担待。” “什么事儿,屋里说?” “诶,好。”钱三斗如蒙大赦,立即抬脚往里走。 白怀水并不急着随钱三斗一起往里走,反倒是对江豫说了一句,“要迟到了,江大人还不抓紧时间,天天踩着时间也真是稳稳当当。” 讽刺完,白怀水转身回了屋,生怕一个不留神,钱三斗把他乖师侄坑掉了。 一进屋。 胡离正擦着他那把长刀。 钱三斗坐在胡离对面,没吭声。 白怀水大抵是忘了,当日在无相禅斗,胡离是怎样三言两语便将金刀门的人怒气挑起来了。 白怀水轻咳了一声,“钱掌柜要说什么便说。” 钱三斗看了一眼两人,开口道,“只是一件小事,但现在想起来倒是有些可疑之处。两个月之前,钱庄遭过一次毛贼。那贼太傻了,在钱庄转了一圈,硬是没撬开库房的锁头,从院墙上跳下来摔断了腿。” “这事儿没进官府?”胡离问道。 “就这点小事,私下就了了。”钱掌柜说道。 “现在这笨贼呢?”白怀水搭了句腔。 “抬回家去没两天一命呜呼了。” “摔倒腿又不是摔到脑袋,”白怀水一愣,“蠢死的?” “他家在哪儿?”胡离问道。 “孤儿,只有一间破房子。”钱掌柜说道。 “就这件事,劳烦您老这一大早跑了一趟。”白怀水吊儿郎当地说道。 钱三斗叹了口气,说道,“我如今确实也没了别的办法。” 59 失踪 再过繁华的城市,也有狭长而隐秘的小巷。 小巷子里的悲欢离合,是灰黑色的。 到了雨季,就会流得满地都是泥泞。 白怀水换了件灰色的衣裳,用折扇遮了半个脸,仔细的看脚下的路,还不忘絮叨,“你答应钱三斗作甚?他那眼泪还没淌出来,真是便宜他了。” 答应的那是一个爽快。 白怀水当时想要拦也拦不住。 胡离走在前面,飞檐上掉了滴雨点,落在胡离的肩膀上,胡离伸手抚掉,对白怀水说,“是师叔说的,不是钱掌柜本人不应,本来来过但没有干货不应。且要三顾茅庐。” 脚下的路越走越长,像是没了尽头。 空巷子里,声音传得很远,也被拉扯得像巷子一样长,触角一样碰到巷尾的老墙根上。 “三次登门,干货也在,”胡离说罢,又添上一句,“若是不应,怎么帮师叔拿扇子。” “这两天变得很会说话,”白怀水说道,随后勾了勾嘴角,“孤身在外,这会儿还是觉得师叔比较靠谱对吧。” “这巷子到底有多长?”白怀水踢了快石子。 巷子还是一直向下走,沿着边下去便是护城河了。 石子滚落下去,半天没了踪影,还能听到声音。 半晌那声音也没止。 “这该死的三斗。”白怀水毫无形象可言地骂道。 钱三斗财大气粗,给两人备了轿子。 可惜这是京城的一块穷乡僻壤,虽然接壤了最繁华之地,却仿若一脚天堂一脚地狱,相差之大让人瞠目结舌。 巷子过窄,让两人当即就放弃了坐软轿的行动方式。 只是没想到巷子像是走不到尾一样。 前方有一处微微的转弯。 胡离快了两步走,那转交处竟是有间破庙。 已经破败已经,门窗都烂掉了,想来也是几十年的老玩意。 白怀水不知道何时凑过来,抱着胳膊说道,“十年前这边还废着,后来上任皇上花重金在此修了楼宇。这座小庙当时盛名在外,这处住着的老百姓请求皇上不要拆掉这儿的矮房,后来还是拆了。只是没想到这庙留下了。” 这庙现在已经没有人再打理过了。 白怀水瞥了一眼,不再多看,“留着有什么用,世人已经会在意了。说不定十几二十年后,雁然极乐寺也会被夷为平地。朝生暮死和沧海桑田,在某种意义上是一致的。” 再往前是仍然是望不见头的长巷。 “奇怪,这巷子是把京城的护城河包起来了?”白怀水说这话,回头发现胡离不见了。 胡离进了破庙。 这一处很小,一个大堂,佛像好歹还立着,只是挂满了蛛网。 蒲团随意被丢在地上,窗子残破,有的只剩下了两根木板还在支撑。 “瞧见什么了?”白怀水站在门边,皱着眉看胡离,“这破庙里说不定还能见到几个女妖精。” 胡离无视了白怀水的胡说八道,走到佛像的后身。 佛像挡住了视线,在这佛像之后,还有一个小门,通往不知何方。这门虽然很旧,但却好歹算上个门。 胡离推了门进去,里面是收拾得还算干净的小路。 碎砖铺成的路,胡离顺着路往里走。 白怀水拿着折扇在门口站了半天,听不见声了,他拿着扇子绕道大佛后身便见到了敞开的门。 顺着小径追过去。 小径开阔处,正是三五矮房。 胡离站在一十字交口处,发呆。 “有点厉害,寻到个不太一般的地方。”白怀水叹了一句,“藏在破庙后面,姑且也没人能想到了。啧,收回我之前的话。” “钱掌柜所说的笨贼会在这种地方?”白怀水远远的瞥了一眼,“世外桃源,谁还会傻得去偷钱庄。换句话说,几辈人生活下来,谁还能有勇气走到外面的世界去。” “这条长巷,也只有此处了。”胡离说道。 “那便看看吧,如果说不会被赶出去的话。”白怀水摊手道。 两人顺着小路往矮房边走,院落里有个女子正在浇花。那女子瞧了胡离两人一眼,愣了一下,随即慌慌张张放下了木盆,往屋里走。 白怀水侧身对胡离小声说道,“八成不过一会儿,我们便要被赶着出去了。” 大概是心愿得以实现吧…… 矮屋里一时涌出拿着锄头和扫帚的男女老少,直奔着两人跑。 白怀水此生继被江豫策马驱出京城之后,又添了一笔壮举,被人挥舞着锄头驱出了破庙。 丝毫没有风度。 这一次,胡离算是输了。 他没在逃命,逃命的这次不是他。 “推门。”白怀水回头见人已经追上来了。 胡离推开门,一脚迈进破庙。 天与地似乎搅合在了一起。 变成了泥水的颜色。 泥水低落在地上的声音异常明显,下着很大的雨,哗啦啦的水声,如果仔细听,雨滴声是交错的,一滴一滴分得清楚。 胡离紧紧的皱了下眉。 惊醒。 眼前一黑,随即慢慢感觉到天光来。 他在马车里。 马车在路上,不颠簸,路很平摊。 车内只有他一个人,不见白怀水。驾车的人是谁? 胡离拉开帘子,瞧见江豫驾着车,看见他便说,“醒了?” 他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身在何处,脑子里还有些画面,“我师叔呢?” “白怀水?你只是一个人躺在绣楼门口。”江豫说道。 “绣楼门口?”胡离揉了揉脑袋,却只是脑子里不断的回响起白怀水让他推开门。 但记忆似乎只有那么一小块,其余的全部不见了。 “该死的,”胡离敲了敲脑袋,“我好像忘了什么事情。”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绣楼门口的?”胡离问道。 “有人报案,你已经躺了两个时辰了,严重阻碍了交通。”江豫说道。 江豫难得讲个笑话,胡离却还是有些笑不出来。 白怀水没有下落,这件事应该早已习惯,但他们只要还是同门,胡离便知道不能置之不理。 而且他有强烈的感觉,白怀水在失踪前是与他在一起的。 他不可能会到绣楼。并且躺在绣楼的门口。 60 账簿 事情还没看出个大概。 人倒是先丢了一个,而且还不知道丢在哪儿了。 胡离也记不起昨日到底发生过什么。 江豫寻了个大夫到江府。 大夫给胡离把了脉,开了两副治伤寒的方子。锦衣卫的训练有素,半个时辰之后就递到了胡离的嘴边。 “大热天还能染上伤寒?”胡离自己喝完药都表示了怀疑。 “不然躺在绣楼门口的是谁?”江豫说道。 胡离把空碗放下,“我之前一定在别的什么地方,但是我忘了。去找一趟钱掌柜。” 两人进了万通钱庄。 寻了个小厮询问钱三斗在哪儿? 那小厮却说,今日他们还未见到钱三斗。 胡离百思不得其解。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被钱掌柜摆了一道?”胡离说道。 “不会,”江豫说道,“他不做亏本的买卖。他们寻上你和白怀水不过是为了名利都不丢,何乐不为。现在不过刚开始,他坑到白怀水也丝毫没有用处。” 胡离拍了两下脑袋,急道,“现在怎么办。” “我派人在钱庄守着,”江豫瞥了一眼小厮,又问道,“你们家掌柜的寻常是在钱庄中住?” 小厮道,“是,后院有掌柜的房间。” “除了这处,你们掌柜的可有在外留宿的习惯。” 小厮支支吾吾,江豫抬手,手中握着令牌,说道,“锦衣卫办案,有什么便说什么,对你们掌柜的也好。” “我们家掌柜的,每隔几天便要去绣楼住一晚。” 江豫沉吟了一声,抬手放了人。 “绣楼,又是绣楼。”胡离说道。 “走,重新走一趟绣楼。” 牵牵扯扯居然都和京城的销金窝扯上了关系。 江豫这回典型是来砸场子的,他手握着绣春刀的刀鞘,另一手令牌横冲直撞进了绣楼。 阵仗闹得大,很难看。 “你这样招惹不上人?”胡离瞥了江豫一眼,“我之前总问白怀水,你怎么武功这么废,嘴损却活得这么久。现在换换人,问一问你。你怎么活这么久。” 绣楼里王孙贵胄多如牛毛。 一个小小的锦衣卫仓皇过境,沾了一身麻烦事。 “白日里,王孙贵族没空。”江豫丢出一句来,很小声。 胡离笑了一声,咧开嘴,“我还以为江豫天不怕地不怕,站起来就能把天地捅个对穿。” “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 “江豫!你什么意思!”左侧靠窗位置的人拍桌而起,衣着不凡,但满脸的横肉,瞧着便让人恶心不已。 “锦衣卫查案,”江豫朗声说道,“但请老板与江某出来一叙。” “江大人这是要砸了我的店?”一人慢慢的从楼上走下来,声音很抓人,胡离抬眼望过去便是一愣,“还好白日客人尚少,不然惊扰了人,江大人和我都担待不起。” “是江某唐突了。” 那女子停了步,转身往楼上走,并且说道,“别愣着了,上楼来吧,不是要查案子吗?” 长廊的尽头有一间房。 女子推开了门,请两人进了房。 门一关合。 “白谣?”胡离疑惑道,“你什么时候成了绣楼的老板。” 白谣扯了扯嘴角,“这里面有个小误会,他们误以为我才是绣楼最大的老板。而且绣楼的老板最近有些忙,你也知道绣楼的老板和我们老板是旧识,便让我帮忙在绣楼坐两天阵。” 胡离点了点头。 白谣突然拍了拍胸口道,“刚才吓死我了,若是真砸场子我应付不来。还好是你们两个,当日我们都见过,想来也不会出什么要命的岔子。只是你们是来砸绣楼的场子,疯了?” “白谣,你可以查到客人入住的账簿吗?” “我知道在哪里,”白谣沉吟了一下说道,“但现在不能动手。你们要查谁,我来下手,然后给你们消息。” “万通钱庄的老板,钱北,钱三斗。”江豫说道。 胡离忽然看了江豫一眼,对白谣说道,“再查查有没有我的名字,还有一个名叫白怀水的。” 白谣微微皱了一下眉,顿了一下。胡离瞥了白谣一眼问道,“怎么了?” 白谣摇了摇头,“还用查你的吗?这几日我并未在绣楼见过你。” “查一查,安心。就只要近两天就好,锁定昨天夜里。” 三人商议好之后,两人在前,白谣摇曳生姿在后。 “江大人慢走,下次再砸小妹的场子,小妹也不肯就这样把你放走了,”白谣抿了下嘴,大方说道,“扰了兴致,总得有些表示。” 江豫拱手,绣春刀别在腰后,“在座诸位今日的酒水钱,全部挤在江某的帐上。虽说对诸位都是小钱,但江某聊表心意,希望诸位不要嫌少才是。” 绣楼的老板都这般说了,自然也不会多为难。 在意一个体面二字,给了台阶下便不情不愿的下了。 江豫两人顺畅无比得出了绣楼。 若是知晓老板是白谣,那何必那般硬闯进去。江豫脸上绷成一条线说道,“绣楼的那位老板,不与他硬来,他更是猖狂。我们为何认识,因为我砸过他两次场子。” “大概能明白你为什么直接冲进绣楼了。”胡离瞥了江豫一眼,“三次以上你们两个就离彻底崩掉也不远了,这回因为白谣少了一次,也算是好事。” “是好事。”江豫勾了勾嘴角,“走吧,回府上等消息。这里的眼线很多,别暴露了白谣。” 被派到万通钱庄的人传来消息,钱三斗仍是没有回去。 江豫带着胡离在城中,白怀水惯去的地方寻了一圈,也并没有瞧见半个人影。 “钱掌柜定是与我和师叔说过什么。”胡离皱着眉想到,“他到底说了什么?” 头痛欲裂。 “这世上有没有恢复记忆的汤药,我的脑子怎么了。”胡离揉了揉,笑道,“大概是要疯了。” 两人一无所得回了江府。 门外马蹄声响起,在门口饶了半圈,人下了马直奔大堂,“绣楼有消息了。” 锦衣卫说道,“胡公子三人的名字都在昨晚的留宿账簿上。” 61 失忆 人生有起有落,大抵就与日月轮转一般,不论是迟一点还是早一点,总归要来的。 胡离静坐了半个时辰,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虽想辩解,万般不愿意相信,但黑纸白字如今都摆在了面前。 钱三斗、白怀水和胡离的名字大大方方的写在上边,想找借口逃掉都不可能。 胡离皱了皱眉,想不通三人查案子跑到那销金窝去做什么。 他抿了一口茶,往左侧一瞥。 江豫在客栈辟了一处,寻了一群当夜在绣楼的客人,一个个的询问。 这群人有钱有势,三请四请也不见人有个回应,此时前来的两三个也不过与江豫的交情不错。 他们推杯换盏,就差个把酒言欢了。 这场盘问彻底算是跑了味,成了亲友谈谈旧事,听不太清楚。 不一会儿三人一时将目光侧了过来,胡离瞥了过去。 那边声音顿了顿,便又闹开了。 胡离收了视线,抿了一口凉茶,压下心窝里的一阵火气。 一盏茶的时候。 江豫终是起身将这几人都打发了,在胡离身边坐下。 江豫的视线落在帐薄上,他卷起了账本仔细的看了一会儿,又无果得将它在圆桌上搁下。 “这几人那夜在绣楼瞧见钱三斗了。姑娘们都开了场,他才进了绣楼,说是约了人便去了二层。”江豫说道。 胡离将一杯茶灌进肚子里,说道,“有人可是瞧见我与白怀水了。” “你是生面孔,怕是无人会留意。白怀水,那几人却是没见过。” 问了半天。 进度一点都没有推进,反而越发让人越发的迷惑起来。 “朝廷插手了?”胡离问道。 “还远不到朝廷该插手的时候。”江豫瞥了胡离一眼,暗示他想得太多。 “钱三斗给了银子。朝廷插了手,我还怎么赚这银子。” 话虽是这般说。 但此事已经变成了烫手的山芋。 这会儿丢到谁怀里算谁倒霉。 江豫捏了捏眉间,且说这钱三斗为了点名利,寻了点江湖之人,拿钱成事。 胡离两人方踏出去半步,还不到两日,便一人失踪,一人脑袋出了毛病。 钱庄丢了已经作废掉的银票。 到底是经了谁的手。 此事正如胡离两人之前所推测的。 怕就是钱庄内的人所为。 如若果真如此,那么钱三斗寻上胡离的事情,更是瞒不过那人的眼睛和耳朵。 绣楼失踪之事,与那人脱不了关系。 他想封口。 “那日钱三斗与你们说了何事,你才应了这事情?”江豫忽然转头问道。 胡离却是连连摇头,“只模模糊糊记得应了他,然后……然后我和白怀水走了很远的路。” 这事之前胡离并未提及,江豫便试探着再问道,“是什么样的路,绣楼门前的那条长街?” 胡离只觉眼前一黑。 随即乱七八糟的颜色纷至沓来。 模模糊糊的,眼前的景物越来越远,耳边的声音也被一并抹去。 仿佛所有的东西都静止了,只有那些斑驳的碎片,仍然停在那处。 胡离的身子猛地晃动,虚影褪去,眼前浮出江豫的脸来。 江豫的两只爪子使劲儿的抓着他,试图把他的脑子甩掉。 胡离抿了下嘴唇,说道,“……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话音刚落,整个人便向后倒了过去。 单间里一声响,守在门口的于求推门进屋便瞧见了已经倒在地上的胡离。 “把人带回府里,叫上大夫瞧瞧,”江豫抬了抬眼,吩咐于求,随即便起身又道,“两个人跟着我再走一趟。” 于求应了声。 江豫行至万通钱庄门口。 小厮瞧着便迎了上来,丝毫不敢怠慢。 将人迎进了门,小厮一脸愁容说道:“自是大人走之后,钱庄里有活没活的便都出去寻了,这会儿也没个消息。” 万通钱庄的大堂塞满了人。 柜台里忙活的人只有两人,江豫略微瞭了一眼,便清楚小厮并未说谎话,这钱庄中的人能出去的怕是都出去寻了。 最了解钱三斗不是他们这群外人,而是这些钱庄里的小厮。 江豫并未想从此处入手,只先安慰了小厮道,“锦衣卫出了人去寻。” 小厮吃了一颗定心丸,眼尖便说道,“大人可是有什么需要?” 不等江豫的回答,小厮便将人往后院引,说道,“大人请到这儿说话吧。” 江豫随小厮到了院落中。 四下无人,这便是能说话之处了。 “此处清净,”小厮说道,“大人有什么话便问吧。” “这一个月之内,钱庄可是出现过什么事?” 小厮心中疑惑江豫所问的,是与自家掌柜失踪有没有关系。 但当他瞧见江豫身后站着的两个锦衣卫的时候,默默的在心中把这念头打消了。 京城里这群锦衣卫,谁都开罪不起。 锦衣卫称之为朝廷的走狗最贴切不过。 只属于皇帝一人。 是皇帝安插在所有人身边的眼睛。 达官贵人且对这些人有些防备,他们这些平头老百姓更别提要怎么与之对抗。 而且现下,掌柜的安危系在此人的身上。 “并未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小厮说完,又想到,“若非要提上一件,之前有个贼跑到了钱庄里。” “贼?” 江豫瞧着一眼。 钱三斗那点小聪明用得很是地方,满京城的人都清楚。万通钱庄门口的树早就被砍光了,墙修得很高,又四处无依仗之地,院内护院更是多如牛毛。 万通钱庄三十年如一日,谁也不敢贸然闯进来。 什么时候被贼闯过? 小厮说道:“不过那毛贼,爬上墙便掉了下来。掌柜得瞧他笨手笨脚,痴傻寻不着地方便好心给人送了回去。” “那贼现在如何了。” 小厮说道:“送回去三天就死了,听说是回去突然之间生了大病。” 这事情太过古怪。 若非要追究。 时间也是可以对上的。 那贼现在却已经死了,死无对证。 江豫又问道:“那毛贼可是拿走了什么东西?” 小厮笑了一声,说道,“他还未等入了钱庄的门便被抓住了。” 江豫皱了皱眉。 钱庄失效的银票所藏之地,这钱庄上下怕是只有钱三斗知道确切的地点,但江豫仍是问了一句,他问道:“已经作废的银票,你们钱庄寻常都放在何处?” “大人说笑了,这些东西,自然只有掌柜的知道,我们这群做下人的有自己的本分便是了。” “那贼住在何处?” 江豫收回了视线,不在钱庄之处多做停留。 62 苏小楼 所有的事情以万通钱庄之事而起。 如今所有的线索犹如一团乱麻,全部又断在了万通钱庄。 钱庄掌柜的钱北和白怀水下落不明,胡离失忆。 “大人,是否派人在城内搜索。”于求在江豫身侧小声说道。 江豫抿了下唇,拒绝道:“不必。这件事还轮不到我们正面插手。” 于求便也清楚江豫的意思,不再多说。 平日里在雁然那样的小地方,都还要夹着尾巴做人,更别说京城这种一不小心就会掉脑袋的地方。 江豫已经在这个案子上插手过多。 在绣楼闹的那一场,不知道有多少人已经跑过去给朝廷透了风。 已经过去半日,朝廷未曾传出消息传召他过去,便也是暂时无事。只是若是他再明目张胆的混在其中,怕是免不得往那宫里走一趟。 小摊贩的吆喝声传了过来,在沸腾的热水里投下一把面,三人围了过去。 江豫瞥了一眼,视线是在那三人身上,半晌转身对于求使了个眼色。 三人在桌前坐好,灌了口茶,摇晃着扇子倒是也闲适,丝毫察觉四周有什么不对劲来。 两方的距离太近,于求只是三步便到了三人的桌前。 于求一掌便拍在了桌上。 那三位连眼睛都懒得抬,其中一青衫男子悠悠说道,“天子脚跟儿下也还有人胆敢当街闹事,你可知道那锦……” 话说了一半,只是微微抬眼一瞧,那青衫男子便是脸上突然促了笑容,话也转了个弯,“原来是于副官,不知江大人最近可好。” 于求冷笑一声,并未搭话。 方才青衫男子所说的话,八成不是什么好话。 青衫男子也不恼,抬头四处瞧了瞧,人群里也没瞧见江豫的人影,立马站起身拉着身边两个好友作揖便要告辞。 “去哪儿啊?”江豫幽幽得说道。 青衫男子笑容一僵,敢情这位早已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了,早早在后面看他们笑话,就是不肯说话而已。 话虽在心里反复的讽刺了好几遍,但还是转了身,笑容满面地说道,“江大人许久未见,气色不错。” “苏公子,今日气色也不错。”江豫半晌才开口说道,尾音向上挑着,说不出的戏谑。 苏小楼心里大声骂娘,面上岿然不动。 江豫这个鬼,平日里苏小楼苏小楼叫得那个熟练,八百年不见叫了句苏公子。 他没觉得半点受宠若惊,而是分明感觉这人得手都已经卡住他脖子了。 被江豫逮住算他苏小楼倒霉。苏小楼把脸上那点笑容全部敛起,扬了扬下巴说道,“行,今日又落在江大人的手里,我苏小楼不是什么输不起的人,这就出城去。” 京城里的人和换血一样。 尤其像是白怀水和苏小楼这种达官贵人府衙上的门客。 但凡是有点小心思,虽然没有酿成大错但微有害处的便要被江豫帮忙赶出去。 苏小楼是被江豫捆着丢出京城的。 刚刚偷溜回来一天,屁股还没坐热就被人撞见了。 苏小楼咬了咬牙,想起那日被绑起来的屈辱,立马转身就往京城门口走。 大丈夫能屈能伸,自己走瞧着就好看很多。 “苏小楼,”江豫看他往前走了两步,“在京城找个人可是容易?” “那要看谁去找。”苏小楼回头看了江豫一眼,虽是不明江豫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江豫说道:“你。” 苏小楼这会儿算是明白了,江豫这是有事儿求他。 但看这前面站着于求后面站着江豫的架势,若是他不应直接就被扔出去了。 “三日之内。”苏小楼说道。 于求看了一眼江豫,江豫良久说道:“走吧。” 苏小楼把两位好友送走了,跟着江豫到了江府。 前厅,两人坐下。 “江大人要找什么人?”苏小楼说道,随即便笑道,“江大人手下那么多能人,何必找上我苏小楼。用他们效率不是更高吗?” 小聪明耍的不错。 但江豫选择了无视,他说道:“白怀水和钱北。” 苏小楼愣了一下,随即问道:“万通钱庄的掌柜失踪了?” “昨夜。”江豫颔首道。 “这两人是一起失踪的?” “只追到了绣楼,其上有昨夜两人在绣楼留宿的记录。”于求将账本放在了桌上。 苏小楼拿在手里瞧了两眼便放在桌上,不以为然得说道:“这东西想要伪造很容易。如今江大人找上了我,想必在绣楼没讨到什么好处。” 江豫眯了眯眼睛,苏小楼一撇嘴,尽心尽力地说道,“尽管放在苏小楼的身上,三日之内便寻到人。只是江大人将凡是与此事相关的都说与苏小楼听。” “当然。” 苏小楼为这句当然付出了多大代价,只有他自己明白。 他揉了揉手腕,呲牙咧嘴的进了客房。刚才于求拽着他的胳膊,让他在一张白纸上按了手印。 白纸啊! 他若是不听话,上边随便写点什么,再盖上见江豫的印。 虽不至于让他丢了命,但这京城他大抵是再也进不来了。 这个狗官! 苏小楼坐了片刻便起身往外走。 等江豫从胡离的房间走出来对门口的于求点了下头,问道:“人安顿好了?” “苏小楼方才出门去了。” 江豫抬了抬下巴,苏小楼手脚倒是挺快的。于求又说道:“已经派了人跟着苏小楼了。” 江豫点了点头。 他倒是不担心苏小楼会跑掉。 毕竟手里还有张有他手印的白纸。 苏小楼人精似的,怎么会不记得还有把柄在他手上。 “人往哪儿走了。”江豫问道。 一炷香之后,江豫在路边的小茶摊见到了苏小楼本人。 苏小楼朝江豫举了茶杯,“江大人喝点茶,再赶路。” 江豫悠悠然坐下,说道:“还以为苏小楼转性了。” 苏小楼扯了扯嘴角,说道:“江大人有所不知。寻人也是讲求个技巧,满城乱撞,打草惊蛇不说,效果也不好。” 这会儿日头已经落下来一些。 茶摊的长板凳上坐满了人,小老板忙前忙后。 “你有高见?”江豫瞥了一眼苏小楼。 苏小楼高深莫测的看了一眼江豫,突然抬手道:“掌柜的加一壶凉茶给这位爷。” 掌柜的连忙应了一声,进屋倒茶去了。 等人到了跟前,苏小楼扬了声音问道:“掌柜的在这儿摆茶摊,想必江湖的奇闻轶事知道得不少。这位爷方从别处到了京城。” 63 百尺巷 掌柜的勉强扯了扯嘴角,说道:“客官未免太瞧得起我。” 苏小楼笑了一下说道:“掌柜的这么紧张做什么,不过想问问那百尺巷可否还在。” 掌柜的疑惑的看了苏小楼一眼,便往前方一指,说道:“转出这个巷口,向南便是。” “多谢了。”苏小楼拱手道。 目送掌柜的走远了,苏小楼站起身来,说道:“走吧,江大人。” 江豫与苏小楼差了半步,心中明了,这苏小楼方才不过是转了个弯用掌柜的之口告诉他百尺巷。 真是多此一举,毫无意义。 “茶摊的老板住在百尺巷中,”苏小楼突然说道,“且与闯入万通钱庄的那位很熟悉。” 江豫看了苏小楼一眼,不明所以。 苏小楼压了压声音说道:“方才你进了茶摊,那掌柜的视线就一直在你身上绕,京城里谁不知道你江大人。” “这么简单?”江豫挑了下眉,“你那两个朋友会放任你不管?” 苏小楼干笑一声,见糊弄不过江豫便尴尬得抬抬手,转移了话题,说道:“我们这会儿先去瞧上一瞧,但至于他们两人的失踪和这百尺巷到底有没有关系没法判断。” 江豫沉声应了句。 两人没磨蹭,便进了那百尺巷。 京城扩建那会儿,这处还是一溜的矮房,如今从这高墙望过去,目及之处便是楼阁烟雨。两边的高墙将石块拼成的路挤成了狭长的一道,弯弯曲曲,屡屡觉得几乎要碰了壁便在转弯处瞧见出路。 苏小楼走在前面,没回头对江豫说道:“江大人在京城这么多年怕是也没来过这地方。” 这长巷子走不到尽头似的。 江豫确是没来过此地,但对这儿的事情也了解一些。 传闻这百尺巷是当时百姓们强行保留下来的,为了一座灵验的寺庙。当时在京城中的人都知晓这寺庙灵验,回来还愿的人数不胜数。 一来二去,朝廷退了半步,便是留了这百尺巷。 倒是这些年未曾再听说那寺庙。那寺庙正藏在这百尺巷之中。 路越走越窄,索性两人一前一后得走。 这两日没有雨,路好走得多。 江豫抬头看了一眼,心中奇怪,这百尺巷的住户到底住在哪儿,这一瞧便是瞧见个破庙立在拐角处。 还未等两人推门。 破庙里便走出一人来。 那人迈过门槛,伸手遮了遮刺眼的光线,视线在江豫和苏小楼的身上转了转,这才缓缓的开口说道:“江大人跑这儿来做什么呢?什么差事。” 白怀水吊儿郎当的问上了一句。 江豫并未理他,苏小楼进了破庙,白怀水乐呵呵的给人侧身给人让出条路来。 苏小楼在破庙中瞧了瞧。 这庙小,一眼就看完了。 破败得不像话,满是蛛网和尘埃。 白怀水回头看了一眼苏小楼,随即对江豫说道:“江大人晓得自己众叛亲离,今年总算开窍晓得笼络人心了?” 他们这群被江豫赶出京城的人,翻过来调过去还是要被江豫这家伙摆布啊。 江豫瞥了白怀水一眼,没有理会他话里话外的讽刺,说道:“失踪两日你倒是洒脱。” “两日?”白怀水一惊,随即问道:“我那倒霉师侄在哪儿?” 白怀水话说完瞧见江豫正在看他,便一抬手问道:“江大人这眼神什么意思,莫不是京城哪儿又出了事,只有我不在场?” 苏小楼从破庙里走出来,正站在白怀水后面对着江豫摇了摇头。 白怀水懒得理这两人,甩手便往百尺巷外走,边走边说道:“江大人既然不肯说,我便自己去寻人。” 说着便往前走了。 江豫看着白怀水的背影若有所思。 白怀水失踪的两日到底在什么地方。江豫回头看了一眼那破庙,随即也抬了脚。 这件事情太过奇怪。 白怀水和钱北两人失踪。 而这个时候白怀水出现了,一根汗毛都没有少。 钱北到哪儿去了? 既然白怀水并未失踪,那么在绣楼的留宿记录又算得上是什么? 掩人耳目还是多此一举? “不再往里走走了?”苏小楼打断了江豫的思路,问道。 “此时不必。”江豫拒绝道,转头对苏小楼说道:“在京城可有住的地方?” 苏小楼眼皮一抖,敢情这位江大人连个住处都舍不得给,而且对他相当有信心,就算不放在眼皮子地下江豫都丝毫不担心。 真是个抠门的江豫,一毛不拔。 苏小楼酝酿了半天情绪才道:“不劳烦江大人费心,我与我的两位故友早已经寻了住处。” 一毛不拔的江豫面上无风无雨微微点了下头,把苏小楼从江府赶了出去。 白日里苏小楼停脚的便是白怀水之前住的房间。 整个江府就这几个房间,别的已经许久都没人住过,若是苏小楼住下又是要里里外外得收拾。江豫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人扔了出去,脸部红心不跳。 胡离从床榻上爬起来,头疼欲裂。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他揉了揉太阳穴,走到圆桌旁边,倒了一杯凉茶。 房间门被推开,白怀水慢悠悠的跨了门槛儿进来。 “师侄可还行?把师叔一人丢在那小巷子里,亏得师叔还总是记挂你。” 胡离一愣,“师叔?” 说完便仔细的瞧了瞧白怀水的身后,空无一人。 “江豫去了百尺巷,不在。”白怀水自行坐在了圆桌旁边。 胡离皱了下眉,对于凭空消失了两天又无缘无姑出现的人,他有点迟疑,随即问道:“师叔这两日身在何处。京城几乎被翻遍了,也没有头绪。” “在那破庙里一直晕着,才醒,”白怀水说道,“之后便在百尺巷撞见江豫。” “师叔你可记得之前我们是否去过绣楼。”胡离问道。 “绣楼?”白怀水一愣,没想到胡离提到这个名字,转而想到有一丝不对,为何方才只是碰见江豫而不见他这个师侄。 白怀水的视线落在圆桌上的空药碗一眼,有些摸不准,问道:“病了?” “那日和师叔分开之后……”胡离沉吟了一下,将这两日发生的事情与白怀水说了一遍。 白怀水皱了皱眉,说道:“把你丢到绣楼门口的人定然不是百尺巷中的人。” 64 错综 “那群人不过是想把我们赶出去而已,”白怀水瞥了胡离一眼,“并不是想害人性命,至于你失忆,怕是要怪到百尺巷那群人头上了,找他们算账就是了。” 胡离倒了一口气。 他这花孔雀师叔还真是会捡重点。 张口就是废话连篇。 白怀水被胡离连着瞥了几个眼刀之后,嘴角微微提了提,说道:“倒是有一点可疑之处,为什么他们会被师叔丢在绣楼,而把师叔放在原地呢?而且师侄失忆了,师叔我却没有。” 话音刚落,江豫推门进屋。 那姿势特别自然,白怀水眉一挑,说道:“江大人进了别人房间都不会敲门的?” 白怀水刚在自家师侄这儿受了挫,刚好来了个江豫,随便他插几刀,只要不见血江豫就管不着他。 江豫却完全没有理他,径直在白怀水对面坐下,问道:“你是说你还记得你晕倒之前的事情?” 胡离视线也飘了过来,白怀水脖子一梗,抽出扇子摇了摇,矢口否认道:“没有,江大人听错了。” “江大人找到苏小楼是为了追查谁的下落?” 江豫看了一眼睁眼睛说瞎话的白怀水,并不想与他争辩,便说道:“除了你二人,当晚一起失踪的还有钱北。” “钱三斗也失踪了,”白怀水看向胡离,继而又说道:“当日我只与师侄两人在一起,也并未出入过绣楼。” “证据?”江豫饶有兴致的问道。 “若是我曾经出入过绣楼,又为什么会在百尺巷出现。” “账簿上的名字作何解释?” 白怀水不吭声。江豫一连发了两问,心中是对他有所怀疑。 “为何不说话?”江豫又开口问道。 “说与不说,江大人都是不信,又为何要浪费口舌。”白怀水微微得侧了身子,脸上倒是没有一丝不高兴,反而说道:“钱庄的事情本就是要归你们这些京城里的人管。在江大人的手上抢生意果然是没什么好下场。江大人已经寻到了苏小楼,那何不等找到钱北之后再说。” 白怀水此话说罢,江豫的脸色暗了下来。 沉默了良久,江豫起身出了门,临到门口侧身说道:“江府不养闲人。” 话说罢,开门离去。 “啧,又没上当。”白怀水轻哼了一声。 “方才你提到的苏小楼是什么人?”胡离问道。 “丐帮林长老的侄子,当初干脆没加入丐帮,而是自立了门户,”白怀水往后靠了靠继续说道,“在京城混得风生水起。你也知道若是想要打听什么人寻上丐帮便能给你摸个八九不离十。丐帮那么大个帮派,早就不接什么小活、私活,苏小楼只做这个,有了财还安全。” 苏小楼这人是怎么和江豫扯上关系的。 看起来一个混江湖一个混官场,倒是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去。 “我与他也算是有几面之缘,上次见面的时候,他应是与我一前一后被请出了京城。” 白怀水这话说得相当的委婉,但却足够的咬牙切齿。 估摸着恨不得咬掉江豫的血肉。 “人已经走了,”胡离瞥了一眼门口,打断白怀水的废话连篇说道,“当日究竟是如何,师叔总不会连师侄都瞒着吧。”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一阵子。白怀水打了个哈欠说道:“师叔有些乏了,先补一觉,且等晚一些再与你说。” 说罢人就飘飘忽忽的开门出了屋。 他师叔又开始与他打哑谜了。 靠他不如靠自己。 胡离起身整理好衣衫,将长刀负在身后出了门。 他已是在江府躺了一天有余。 白怀水毫发未伤的归来,而且白怀水说他并未失忆也不像是装的。现在只有那钱庄掌柜钱北不知去向。 绣楼无处下手。 而方才白怀水和江豫两人提起的百尺巷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江豫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胡离打定心思决定去百尺巷走一趟。 他一路问人才寻了过来,就在百尺巷不远处便有一处茶摊。 往来的人很多,只是现在日头偏西,掌柜的似乎已经要收摊。 胡离瞥了一眼便要往前走。 谁知那摊主竟是将他唤住。 那人年过四十岁,此时唤住胡离却是欲言又止。 “老先生何事?”胡离恭恭敬敬的问道。 摊主忙摆了摆手,“敲错人了,还请这位公子不要介怀。” 胡离深觉疑惑,微微点了头转身往百尺巷里走,可没走几步,那摊主便一路小跑从后方追了过来,手里还执着一盏灯,送到胡离手中说道:“日落西山,公子用得上。” 说罢便转身走了。 胡离看着手中的灯盏皱了眉。 再瞧瞧那天。 太阳还未完全落下,若说天黑也还要半个时辰。 此时手中的灯盏却已经被点燃。 却是十足十的古怪。 再等他回头看的时候,那茶摊早已经是空无一人,往来也无人。方才的摊主消失不见,手中的灯盏却是尚存在着。 四周静得不像话。 他拿着灯盏进了巷口。 只是方踏进三步,周围便暗了下来。 此处高墙夹着一处裂缝一样的小径,本就已经近黄昏,为数不多的阳光率先抛弃了百尺巷,似乎这一处天黑的都比别处要早上半个时辰。 65 乘月 只是未等胡离深入行径,身后便传来方才还说要补一觉的师叔的声音。 白怀水慵懒地打了个呵欠,如同一只懒懒散散抖着羽毛的花孔雀,吩咐道:“回去吧,出事了。” 胡离瞧着他的行径,丝毫没有出事的模样,想必也不是什么大事,故而并无太大兴致,“什么事?我这找证据呢,什么事能比现在钱三斗的事重要?” “就是钱三斗的事。”白怀水估计真是乏,困倦地连嘴皮子都懒得再耍几句,也没卖关子便道,“人找着了。” 胡离闻言半惊半喜,钱三斗失踪又再现,他这几日的踪迹必然和案子有大关联。 胡离提着那盏灯,没有再往前行进的意思,转而冲白怀水甩甩手,“走走走,去看看钱三斗。” “急什么,一具尸体有什么好看的。”却不料,白怀水后一句话就立刻断了胡离的希冀。转而将他的喜出望外,一刹那改为大惊失色。 “死了?” “活着能叫尸体么?真当你师叔只是长得好看没文化?”许是对话了两句,白怀水那股儿贫嘴劲又上来,不住抱怨着,“江豫真是会差遣人,好生睡着觉呢非叫我来寻你。行,我也总算寻着你了,快回去和师叔一起好好睡觉吧。” 胡离的脚步突然顿了住,为难道:“我……我不和你一起睡觉。” 白怀水也是一愣,反应过来后挤着眼轻蔑地笑起来,“真把自己当绣楼那群姑娘了?” 二人一路作伴,边说边骂就回了江府。 胡离这趟百尺巷没走成,可既然钱三斗人都死了,百尺巷背后的秘密恐怕怎么都没有一句尸体传达的信息更直接。 白怀水沉浸在被江豫扰了清梦的仇恨中,似乎并不对钱三斗的死太上心。胡离本来挺上心的,一想不对啊,钱三斗是花钱雇他的人,现在腿一瞪眼一闭,谁来结这笔账,如此便兴致索然。 白怀水看着胡离怏怏地模样,弯唇一笑,“你也终于反应过来了?” 胡离点点头,如同丧夫的怨妇般苦大仇深。 来到江府,钱三斗的尸体躺在府前的空地上,算是尊重死者,给蒙了块布。 尸体旁边坐着一人还站着一人,坐着的那个是苏小楼,喝着茶喘着气,仿佛做了什么体力活。站着的是江豫,正尽职尽责地检查着尸体。 胡离不想和正工作的江豫自讨没趣,转而选择了此前并无什么交集的苏小楼。他绕至苏小楼身后,尽量友好地拍了拍对方的右肩,装出一副两人很熟的模样道:“怎么回事?” “江大人让我找人,我这不给找了回来么。”苏小楼装的更像,毫无维感地尖着嗓子道,“你是不知道啊,这么沉一具尸体,我硬是给生生扛回来的啊。” 胡离又拍拍他右肩,“苦了你。” “苦了我右肩。”苏小楼怜惜地扭过脖子,揉了揉被胡离拍了好几回的肩膀,“压死它了。” 所以说,自己刚才和钱三斗的尸体亲密接触了一下么? 胡离看看自己的左手和地上已经微微腐烂的尸体,当机立断走到花孔雀旁边,抓起他衣服的一角,使劲在手里搓了搓,嘴中不住道:“师叔,你这件衣服真好看。” “是吧。”浑然不知的白怀水笑得甚是喜悦,“师叔每件衣服都好看。” 那头江豫终于听不下去,沉沉地喝了一声:“吵够了没有?吵够了干活。” 旁边零落着的三人这才凑到尸体前,打量起这个前不久还要出大价钱找他们解决事儿的客户。 死了是错不了的,至于怎么死的,致命一刀横在脖子上,这刀疤有点…… “这刀疤有点眼熟。”不等胡离想明白,白怀水说了今晚第一句有用的话。 江豫点点头,“这一刀很利索,高手所为。钱三斗不会功夫,一刀致命绰绰有余,但要是用刀从正面攻击的话,刺或者砍似乎更好。” 胡离把话接了下去:“所以是从背面攻击,钱三斗在跑,没跑几步,就被人勒住脖子,一刀下去。” “是了。”江豫不忘给予一个肯定。 所以说,钱三斗是被人追杀,灭了口。 确定了这个想法,胡离本来想亲自看一看,想起毕竟是死了有几天的人,止住了动作,问江豫道:“是为财么?” 江豫摇摇头,“不是,怀中的银两都在。钱三斗是在城外被发现的,还被埋了,应该是转移尸体,那里并不是被害现场。凶手大老远扔他尸体,还不拿钱……” “所以,为色啊?”始终不言不语的苏小楼一开口就打破了现场好容易建立起来的严肃氛围。 更不严肃的是白怀水,他配合地抱着自己打了个寒战,“那我好危险。” 胡离和江豫不约而同翻了个白眼后,江豫直入主题道:“这刀疤,应该不止我一个人见过吧。” 胡离方才便觉眼熟,闻言凑近了看,锯齿状的裂痕,黑色的血痂,在脑海里过了一大圈后惊叫道:“乘月楼!” “想必是了。”江豫给予了这个猜测肯定。 白怀水一旁拍了拍自己的小心肝,“不是劫色就好。” 胡离绕着钱三斗的尸体走了两圈,这个线索来的如此突然,如此重要,却仿佛一下子将之前所有的努力推倒重来。 原本只是钱庄银票出问题的小打小闹,胡离和白怀水这对查事高手兼江湖骗子并未多想背后能牵扯出什么。可是从百尺巷,到自己的失忆,再到白怀水和钱三斗的消失,和如今钱三斗的死亡,事情可能远远超出了最早的设想。 胡离心中又把所有的线索串了一遍,依旧无果。于是他摒弃了中间的冗长过程,直接串了开始和结局。开始是已经兑换过的银票又出来流通,结局是乘月楼杀了钱三斗。 “乘月楼背着钱三斗偷梁换柱!”不等胡离开口,白怀水已经叫了出来,“看看,这不真相大白了么。银票就是乘月楼操纵的,利用这种方式洗钱。后来钱三斗找到了我们,乘月楼怕败露,杀了了事。” 江豫对这个猜测不置可否,胡离估计江豫自己也是这么猜的,只不过这个猜测还是漏洞百出。譬如乘月楼不杀钱三斗万事大吉,一杀反而露出了马脚。再譬如,他们是怎么实现对银票做手脚的呢。 胡离提出了第二个疑问,却只得到白怀水不屑地抖肩,“容易啊,安插一个内奸。” “不早了,休息吧。”原本硬生生把白怀水从床上拉起来的江豫,却在众人兴致盎然的此刻宣布结束今晚的推理,“明天走一趟钱庄,要真有内奸,你给抓出来。” 最后一句是对白怀水说得,反正钱是挣不到了,白怀水摇了摇手,表现出与世无争的洒脱,“江大人不是一心想赶走在下么,不劳大人动手,我和我师侄明早就走,有缘今后雁然城见。” 说罢他拱拱手,以示开溜的决心。 浑然无知的苏小楼还乐呵呵地招招手:“我也去我也去,我还没去过雁然呢。” “一个都不许走。”江豫冷着脸击破他们的幻想,“这桩案子结不了,你们就都留在京城养老吧。” 66 奇怪 第二天一早,胡离和白怀水大眼瞪小眼地出现在了钱庄门口。 江大人日理万机断不会同行,苏小楼活不见人死不见鬼,最后坑的还是这对倒霉师叔侄。 二人去到钱庄,例行将钱三斗手下几个得力的都询问了一通,并未发现什么线索。 问人没有,就问问这座庄子吧,白怀水正打算领着胡离向里面深入,立刻被人拦住。 “二位留步吧,钱老板吩咐了,里面任何人不准进。” 吩咐你个鬼哟,胡离在心里暗自讽道,人都没了,死人的规矩还硬塞给活人遵守。 然而他断断不会说出钱三斗死了这种事,正寻思着怎么争辩两句,白怀水已经摘下了腰间的玉佩,一副老江湖的模样递过去,“小哥通融一下。” 岂料小哥正义凛然,“钱老板交代过,不收礼。” 正是这两人纠缠时,里面走出来一个人,提着盛满脏水的水桶,肩上搭着抹布,一副粗使小厮的模样。 白怀水立刻一碰三尺高,“凭什么这个人就准进?” “在我们这,碰不到钱的都不算人。”拦着的那人嘲讽道,想必很是为自己狗腿的身份洋洋得意。 胡离不假思索,面不改色地蹦出连环的三声:“汪汪汪。” 这招很明显是不会成功的,胡离也早就预料到,所以依旧被挡在外面时也没有太生气。 倒是花孔雀,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归去的途中和胡离抱怨着:“还有没有理了,这世上竟还有有钱也去不了的地方!”说这话的时候白怀水不忘抖抖自己高级定制的褂子,摇摇腰间镶金戴玉的一大串。 “有啊,百尺巷,师叔忘了我们怎么被撵出来的了么?”胡离眯起眼,老生常谈道,“话说回来,师叔你那两天到底去做什么了?” 白怀水却在此刻突然顿住脚步,答非所问,“你不觉得,那个小厮有点奇怪么?” “哪里怪?就因为他能进他就怪,师叔你这是嫉妒。” 话虽如此,胡离心里还是想了想,按理说这小厮的确值得怀疑。钱三斗亲批的禁地,他却能自由出入没人拦阻,而从钱庄的人语气听来,这小厮又是个地位低下之人,凭什么让钱三斗如此放心。 白怀水依旧不死心,试图说服胡离道,“我觉得,这小厮也许是个线索。” “那我们现在也不能回去,上人家府找他,不是有些打草惊蛇?” 白怀水点点头,“而且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胡离直觉没有好事。 果不其然,白怀水佞笑着擦了把嘴,“好久没去绣楼烧钱玩了。” 这两日也是繁忙,百尺巷、钱庄、绣楼,若是再查不出个所以然,想必也没个所以然了。 胡离还是知道的,白怀水虽然吊儿郎当,但事已至此,案子总得查到底。 二人并肩来到绣楼,有了上次和江豫强闯的经历,加上又知道有白谣在,胡离这次收敛不少。 白怀水走进去没几步,一左一右便多了个姑娘,等到第三个姑娘凑上来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没好气的女声:“白公子这青天白日的,身子消受得起么?” 二人齐齐回头,看见出来捉奸似的白谣,正趾高气昂地伫立后方。 “这不,听闻白老板在此坐镇,特意来照顾生意。”白怀水完全没有被捉的觉悟,还一副施了恩惠的样子。 白谣才不领这情,阔步超至二人前方,“闲话少叙,若是什么正事儿,楼上详谈。若是只为寻欢作乐,二位公子就自便吧。”言罢便抬腿楼上走去。 胡离见状立刻乖巧地跟着,准备楼上详谈,走了两步发现边上没人,一回头白怀水早和那三两个姑娘调情地不亦乐乎,“师叔,走啊。” “不是说寻欢作乐自便么?”白怀水正把玩着一旁女孩的发丝,随口应付着胡离,“师侄我们各自安好,谁也别打扰谁啊。” 到底高估了这只花孔雀,胡离恼恼地吹了口气,一抬头,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瞅着白谣似乎气得快要烧了起来。 到了楼上,胡离开门见山,“你们那名册准么?” 白谣这么一问更是火冒三丈,“不信我又何苦让我查这一遭?” 胡离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寻思着白谣也许可靠,便透露出来,“钱三斗死了。”顿了顿又补上半句,“那一宿之前可能就已经死了。” 不提倒还好,一提似是又触着了白谣什么点,换来冷言冷语的一句,“你那师叔那晚也在名册所载,怎么没一并死了?” 胡离吞了口唾沫,女人的逻辑果然无解,自己也在名册记录中,白谣怕是恨不得全天下那一晚留宿青楼的男人死绝。 “我师叔若死了,我们无相禅斗便只剩下三人了。”胡离不自觉地念叨着,不禁不寒而栗。 调侃完这一段,白谣和胡离总算说了些正事。 白谣到底不是绣楼土生土长的人,对其中的事端不甚了解。不过到底算半个老江湖,敏锐的嗅觉还是促使白谣一口提出:“本不该说,但既然你提起了,倒也无妨。我只说与你一人,这地儿有猫腻。” “什么猫腻?” “帐不对。”白谣压低了声,“你也知道,绣楼是京城最大的销金窟,我这掌事还没几日呢,便日进斗金,远比过去要多。我本来洋洋得意着,以为是自己经营有道,不过后来我翻了翻账,发现账本根本对不上,我怀疑,绣楼里面不止一本账。” 胡离闻言不由一惊,白谣的意思很明显,绣楼的钱有问题,而那钱三斗是做什么的,不正是个捯饬钱的么?之于绣楼背后的势力,想必大的也不一般,这些事儿若联系到一起,恐怕是个大局。 总算今天也不是白跑了一趟,若是绣楼真和钱三斗有关,那伪造一个名册来混淆视听也未尝不可。那有没有可能是绣楼想让钱三斗帮忙,遭拒后痛下杀手,诬陷给乘月楼呢? 胡离脑子里千回百转,最后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决定先回江府再商量。 下了楼,白怀水喝了几盏酒,正伏案而睡。 “起了。”胡离抄起吃剩的半盘花生米,拧起白怀水的后衣领,一粒一粒的投进去。 白怀水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抓着胡离的手向门外去,口中大大咧咧地嚷道:“走,师叔请你喝茶。” 一边走,白怀水觉出些不痛快,挠着背道:“怎么好像有东西?” “嘘,别说话。”胡离贴上去,“方才白姑娘为了掩人耳目,把要给我们的东西藏在了你衣服里,你好生藏着,回去再一探究竟。” 原以为白怀水那句喝茶是玩笑话,却不想当真如此好兴致。 白怀水半醉半醒,硬是揣着那几粒花生米,拉着胡离来到百尺巷外那处茶摊,胡离记得,之前正是那位摊主给了他盏灯。 只是这次依旧不巧,茶摊正张罗着收摊,除了老摊主,这回多了个二十多的年轻人,帮衬得十分卖力。 不等胡离上前,白怀水兀自寻个还没收起的位置坐下,口中招呼道:“近来生意可好?” 摊主笑着吩咐年轻人端上茶,“白公子,稀客啊。一切都好,我这儿子也孝顺,有他陪着没什么不好。” 年轻人盛了两碗茶汤,熟稔地搁在二人面前。 胡离一抬头,惊了,此人不正是钱庄里那位小厮么。再望白怀水,早有预料似的浅笑着端起茶,送入刚尝了三两酒的唇齿之间。 一杯茶下去,白怀水起了身,“掌柜的,多有叨扰。这茶汤味道不错,白某告辞。” 胡离看看白怀水,又看看那年轻人,不知这出哑剧在演什么。 只见白怀水还未走远,年轻人又追了上来,“今日时日不早,我得送我父亲回去。倘若二位有兴致,明日一早,还邀在此一叙。” 67 局(补齐钱庄案) 回去的路上,白怀水洋洋得意。 胡离满是不解,何以白怀水偏偏就知道这儿能偶遇这位小厮,而何以这位小厮偏偏对白怀水一见如故似的,约定明日再会。 到江府之前,白怀水叮嘱道:“有任何事儿都明儿一早见了这小厮,听完说辞再议。” 言下之意甚是了然,什么也不要告诉江豫便是了。 一回去,二人各自准备就寝,江豫便迎了出来,靠在大氅的门旁,低着头沉声问:“别告诉我又是白跑一天。” “不白跑。”白怀水早料到他得这么问似的接过话去,“绣楼今天那两个姑娘,真是把我折腾得浑身舒坦,可比江大人会伺候多了。” 江豫阴冷冷地似笑非笑,白怀水无非是在讥讽他招待不周。可要是吃了这套,便不是冷面无情的江大人了,江豫转而对胡离道:“你没学你师叔,也点两个姑娘?” 胡离看看白怀水,又看看江豫,还是决心遵循白怀水路上的建议,“今儿太晚了,很多事我和我师叔也没弄明白,不如明日再叙。” 江豫点点头,便回了。 到了第二天,刚刚鱼肚白出个头,一向不愿亏待自个的白怀水难得起了大早,打扮得翩翩公子模样,边去弄醒了胡离。 “这种事儿,赶早不赶巧。”撂下这句,白怀水从床上揪着耳朵捉起了胡离。 待胡离清醒过来,看着床边居高临下打量着自己的师叔,指了指白怀水身后的墙。 岂料白怀水脚下一点,身形一闪,立刻窜至屋梁之上,对着那面墙打量了半天,不解道:“没有刺客啊。” 胡离一拍脑袋,“我是说,我要换衣服,烦请师叔您转过身去。” 如此又折腾一通,二人总算出了门,赶往茶水滩去。 路上白怀水愁眉不展,胡离见状好生慰问道:“又没钱拿,师叔你再忧心这案子,也不够换一身新衣服的。” “不是,我不是想案子。”白怀水很快否掉胡离的猜测,“你师叔遇到一件很棘手的事情。” “何事?” 白怀水看看四下无人,凑上胡离耳边,“绣楼的白姑娘,好像喜欢我。” 胡离讪讪地笑笑,“何以见得。” “你不是说她昨日在我衣服里藏了东西么,你猜是什么?” 胡离明明心知肚明,还是硬着头皮问道:“什么?” 白怀水弄得愈发神秘,“花生米。” 胡离耸耸肩,“所以呢”。 “花生啊!”白怀水夸张地跺了跺脚,带动着腰间一大串金银珠宝晃动起来,“你知道什么时候送花生么,成亲时啊!你知道花生的寓意么?你说白姑娘的意思该不是想给我生个大胖小子吧!” 胡离完全折服于白怀水的脑洞大开,当然,他更不会说出那几颗花生实际上是自己的杰作。 这种轻松的调侃没有持续太久,到了茶水摊,二人皆是一怔。 这一番耽搁致使二人在茶水摊开摊的时辰之后才到,可本该出现的摊子和摊主都未曾现身。 二人环视一周,确定无人后,一阵不好的预感双双席卷而来。 “该不会……”胡离率先提出。 白怀水难得严肃地眉头解锁,“走。” “去哪?” “百尺巷。” 白怀水的斩钉截铁让胡离感受到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信,这桩案件从开始到现在,白怀水表现出了很大的反常,让胡离怀疑的同时也相信他的选择要更有根据一些。 二人为赶到百尺巷,仅在路上的一条小胡同里,便发现了想找的人。 只不过和钱三斗一样,俨然一具尸体了,横卧在地上,带着些许微弱的温度,与之一起的,还有那位茶摊的主人,瞅这模样似乎是在出摊的路上遇害。 胡离上前探了探那人脖间,又试了试温度,肯定了这个猜测,“死了不到半个时辰。” 白怀水恨恨地一跺脚,“早来一会便好了。” 胡离打量过去,他这位一向恣意妄为的师叔,眼眸中竟难得流露出一丝悲恸,没看错的话,还有十足的愤怒。 “师叔。”他觉得这种目光下隐藏着什么,“有些事,你今天是不是能告诉我了?” 白怀水没有说话,只是走去将老摊主的尸体抱在怀间。 胡离并没有放弃,“比方说失踪的那几天你去做了什么,还有你为什么会对这家人的事情很熟悉的样子。” “我本来,以为不会牵扯到百尺巷,也许是我行事太张扬,才害了这一家。” 白怀水点点头,将失落的往事重提一番,“你师叔在京城呆过很多年,这百尺巷在京城算是个有渊源的地方。事情要说到早些年的时候,那会儿京城改建……” 那会儿京城改建,首当其冲的一个便是这百尺巷。 凭着胡离对百尺巷不多的经历与记忆中,也知道这是个神奇的地方。事实也是如此,百尺巷如同一片世外桃源,有着无与伦比的安和宁静,也有神秘诡谲。 一说要改建,百尺巷的民众自然是不会愿意,只是苦于朝中无人,没有权势,根本没有任何话语权。 “后来呢?”胡离直接后半段和白怀水有关,“可别告诉我,是师叔保下了百尺巷。” “就是你师叔啊。”说起这些事,白怀水还有些自鸣得意,“过程你别问了,也很艰涩,好在最后成了。这位老摊主原是百尺巷里面管事人的儿子,那管事人死了,便留下这位老摊主掌事。” 胡离若有所悟地点点头,“管事的就是出来摆茶摊么?” “不仅是摆茶摊,百尺巷里的规矩,除了管事的一家,其余人一旦出了百尺巷,就不许再回。” 胡离脑中一闪,蓦地想到,“这么说,去偷钱三斗的那个小偷,就算没死,也不可能回百尺巷了?” 白怀水点点头,“话是这么说没错。” 胡离示意接着说下去。 “这百尺巷有个神奇之处,凡是外人闯入百尺巷,皆会失忆。譬如你,不是就忘了那一晚发生了什么。” 胡离瘪瘪嘴,“那不是也还有你么?” “我没有。”白怀水摆摆手,“我不是都说了么,我和百尺巷是有渊源的,我那一晚……” 胡离瞪大了眼,终于等到这段对话精华的惊喜如同喝酒喝到最后一口汁髓的快感回荡在他眼前,白怀水后面的话,很可能意味着要揭示些什么。 果然,事实也没有让他失望,白怀水啧啧嘴,然后翻上一大个白眼,“我晚上做了什么为什么要和你说?” 如果有刀,胡离就冲他脖子抹过去了,他发誓。然后胡离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刀,心中默念一句:“师叔到底有钱,杀了不好。” “得了,还能做什么?”白怀水看他这幅模样也不再卖关子,“去绣楼点了两个姑娘,花了点银子。” 胡离不大信,“师叔既然没做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还和百尺巷有渊源,为何不带着师侄一起去绣楼,反而要让我失忆?” “因为……”白怀水凑近他,“说实话么?” “说假话。” “假话是多一个人不多一份钱么。”白怀水就连说假话都有模有样。 胡离不屑地扬扬唇角,“实话呢?” 这句更像真的了,“怕你抢我姑娘。” 这个问题二人后来没有继续深究下去,白怀水有自己不想说的事儿,那就让他烂死在自己肚子里好了,谁也没多稀罕去听。胡离这样安慰自己。 不过这番对话还是给胡离提供了些新的线索——百尺巷是个神奇的地方。 这个地方为什么这么神奇呢?他想不通,便也不想。 那他们为什么要去那呢? 为什么呢? 胡离眯起眼,“去哪不好,我们去百尺巷干什么?” 白怀水没听出胡离什么深层次的推理,只颇为赞同地点点头,“就是,所以你失忆和师叔无关啊。” 胡离回去想了一路,去百尺巷干什么,抓小偷啊。为什么抓小偷,小偷偷过钱三斗啊。钱三斗呢,钱三斗死了啊。事情到这便断了。 回去加上听了这两天发生这些事儿的江豫,三人一合计,江豫一双剑眉拱蹙,中指的骨节撑在嘴边,半晌冒出一句:“谁引你们去百尺巷的?” 胡离不假思索,“钱三斗。” “谁那晚和你们名字一起出现在绣楼名册上的?”江豫下一个问题立刻追上来。 “钱三斗!” 白怀水一敲桌子,“我知道了,钱三斗是自杀的,他是这一切的策划者。” 胡离刚想为这个假设叫蠢,江豫却难得赞同地点点头,“不是没有可能。” “这就是没有可能!”胡离再听不下去,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钱三斗一个不会武功的人,他能自己用乘月楼的武器自杀?” 白怀水依旧执着己见,“钱三斗可能自己下不去手,买乘月楼的杀手杀自己啊。” 胡离喜欢这个假设,大胆而颇具创意,并且毫无可能性,“他为什么要自杀?就算自杀,为什么要引我们去百尺巷?难道是为了让我们失忆,好忘记他是在我们面前找杀手的?” “有没有可能……”思忖须臾的江豫复又开口,“乘月楼和钱三斗原本狼狈为奸,后事情败露,乘月楼杀人灭口。” 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 胡离迅速地按照江豫的想法将事情联系起来,乘月楼的发展无疑需要巨大的金钱,钱三斗会不会一直帮乘月楼洗钱,然后两方分赃? 这么一想,很多事自动串了上。最早钱三斗找上无相禅斗这二人,正是说有人兑换原本兑过的银票,这可不就是对不上账的时候快速来钱的好法子么。钱三斗贼喊捉贼,实际上私吞下这笔钱,并不是不可能。 还有那个小偷,谁见过? 除了从钱三斗口中,描绘过这个身高几尺都不知所云的小偷,还有谁真的见过? 可能压根没有这个小偷,钱三斗故意将他们引入百尺巷,自己另有打算,却不想半路遭到乘月楼的杀手。 胡离愈发首肯江豫的推测,只是仍有几个问题,“如果真的是这样,茶水摊摊主和他儿子是谁杀的。钱三斗已死,为什么还要害死他们?还有绣楼名册,是谁把一个死人名字挂在绣楼的?” 这些问题都很难解答,噤若寒蝉的现场已经回答了胡离的疑惑——大伙儿都不知道。 白怀水蓦地扣了下桌子,转身就走。 胡离抬起头,“师叔去哪儿?” “去绣楼,找白谣。” 话音未落,门外先进来一个小厮,慌里慌张喘着气,入内禀报道,“江大人,门外有一女子,说求见大人。那女子身上满是血污,见状身受重伤,小的没敢让她进来。” 江豫叹了口气,想必也叹服于这小厮的愚鲁,人都重伤了不让进,还等着让一姑娘死在江府外不成? 江豫扶了扶额,“把那姑娘请进来吧。” “请什么呀,不是说了身受重伤么,还要如何请?”胡离也叹服于江豫的一根筋,上前拉了把白怀水,“得了师叔,还是我二人先去看看吧。” 白怀水却紧锁双眉,一脸严肃地推开胡离,快步像门外走去。 这几日总是被甩的胡离一头雾水地追上去,“走这么快作甚?怕那姑娘是你在绣楼的相好,找上门来么?” 不成想,这话对了一半,也错了一半。 那姑娘真是绣楼的姑娘,撑着气若游丝的身子找来了江府,却不是白怀水的相好。 白怀水亲自蹲下身子,拨开姑娘遮在额前的头发,露出一张貌美而虚弱的脸庞,白怀水不禁脱口而出:“白谣?” 这趟绣楼便不必去了,要找的人如今躺在面前,紧闭双目,无法言语。致使这一场变故的来源在腰部的刀伤,刀是白谣自己的刀,不等她醒,什么也问不出来。 白怀水沉默,并萧索,静默坐在白谣旁边,看着那张没有苏醒迹象的脸庞。这是这只花孔雀难得地反常。 胡离冲白怀水身旁的江豫招招手,用口型示意道:“出来。” 江豫跟了出去。 “第四个人了。”胡离开门见山,“这桩案子牵扯到的第四个人,钱三斗,茶水摊老板父子,如今加上了白谣。” “会不会,白谣和前三个人的死没有关系?” “可能性不大。”胡离摇摇头,“白谣不是京城人士,没有人需要向她下毒手。倒是我担心,是我们之前让她查绣楼的帐和名册出了问题。” 江豫想了想,“走趟绣楼吧?” “嗯?” “总比干等着好。” 二人言尽于此,一路无法,去了绣楼。 白天绣楼生意萧条,带着个面熟的,平日常跟着白谣的人一问,说白姑娘大早便离了绣楼,只说要去找昨日来的两位公子,说这话时,她还一直盯着胡离看,似乎在琢磨什么。 胡离和江豫视线剪短地撞击了一下,解释了她的表情:“她口中这两位,怕指得是我和师叔了。”如此又问,“白姑娘几时离开的?” 那人答了个时间,胡离扳着手指头算了算,比白怀水和自己出发去茶水摊还要早上一炷香。 这段时间里,白谣去了哪儿?若只是来江府找他二人,为何现在才到,还身受重伤? 胡离正是百思不得其解打算离开时,那姑娘又说了一句:“怎么?白姑娘是不是相中昨日楼下那位爷了?” “哪位?” “就那腰间镶金戴玉的呀!”姑娘嬉笑道,“昨儿个我见白姑娘从公子房间离开的间隙,下了楼冷言讽了那位公子好些话呢,之后两人还说了些什么,我记得……”说这句话时她压低了音,“那公子还摸了白姑娘的脸。” “臭流氓!”胡离立刻骂道。 这个老混球,昨晚白谣说出去巡视巡视,走了须臾,没想到竟然是被白怀水调了情。难怪今日白怀水对白谣的受伤如此重视。 只是江豫却在这时拍了拍胡离的肩,面无表情道:“也许,是兄妹。” 二人都姓白,真是有道理。 “不要脸!”胡离又骂了句,“自己穿金戴银,让妹妹沦落风尘!” 第六十九章 回到江府,白谣还是没有醒。 白怀水依旧看护着,胡离和江豫检查了茶水摊父子的尸体,得出个结论——不像是乘月楼下的手。更值得推敲的是,这对父子的死法竟迥然不同。 不仅如此,江豫绕着尸体巡视到第三十圈时,又添了一句:“杀死儿子的凶手个儿不高,而且杀死父亲的手法更利落,更像是高手。” 胡离刚想上去一探究竟,门外气若游丝传来一句:“白谣醒了。” 二人齐齐望去,白怀水一脸倦惫,靠着门框。 白谣说,自己醒来的时候在百尺巷,发生的事儿都记不清了。怎么挨了这一刀,怎么出的门,去了哪儿都记不清了,只是醒后怕自己性命再受威胁,才找来了这。 白怀水似乎并不为之所动,只点点头道:“没事,吃了我的解药,三天之后,一切便真相大白。” 胡离不解,“什么解药。” “百尺巷的解药。” 白怀水这时才说出早上隐瞒的那部分,百尺巷有一种植物是外界所没有,都是这植物的花粉飘在空中作祟,可让人昏迷,并出现暂时性失忆。只是这百尺巷中早研制出与之对抗的解药,村民日日混在饭中食用,才不至影响。而自己个儿手中,便有些许这解药。 方才白谣一醒,便服下了药。 见实在问不出什么,几人便也不急,等着这解药生效便是。 无奈白谣只休息到下午,无论如何不肯留下,说自己流着血淌着泪也得在绣楼流血淌泪。众人拗不过她,便放她回去。 白怀水和胡离还亲自送了回去,临走前,白怀水不忘强调一遍:“放心,这解药一定能让你想起来今天发生的事情,三日后我与我师侄再来拜会。” 入夜,白怀水和胡离在楼下的酒肆喝着酒,绣楼打了烊,除了留宿的客人再无来客。 “师叔,你和白姑娘什么关系?”酒上了头,胡离半醺半醒地问道。 “正当关系。” 胡离笑了笑,明显得不信。 二人便又聊起案子,胡离说得明显多些,白怀水大都听听不言语。 到了子时已过,胡离收拾收拾准备回去时,白怀水一把将他拉住:“别急,还有正事没办呢?” 白怀水估计的没错,他口中的正事的确是在这个点发生的。 月上柳梢头,隐隐淡淡的光撒在雕花木窗,好不安逸。 门吱呀吱呀响了两声,一道身影过,继而寒光蓦地划过,直直劈向枕头。意识到自己这一刀落空,那心怀歹意之人刚想离开,身后的门被一脚踢上,继而一个女声道:“杀我?” 那人这才意识到,身后的人才是白谣,床上不过早有预谋摊好的被子。那人不动声色,倏而转身,刀又向着白谣的方向劈去。 这一下挡住这一刀的不再是枕头,而是胡离的长刀。 兵器相撞,落地的乒乓声昭示着一方的落败。 那人刚想跳窗而去,窗外露出白怀水的衣袂飘飘:“行凶未遂?想跑?” 至此,那人明白自己已然瓮中之鳖,刚想咬舌,咽喉一把被窗外登堂入室的白怀水扼住:“还是等把真相说清楚了再死吧。” 白谣趁着这间隙点上一盏灯。 烛火一照,胡离倒吸一口气,面前清秀中带着丝淡泊的面孔,正是白天里胡离和江豫在绣楼问话的女子。 “世上哪有什么解药?”白怀水没见过这女子,也没有半分的惊异,“不过是说给别人听的话罢了。你算是好心机,重伤白谣,再将她丢进百尺巷了事,算是百密无疏。我便是抓着你这点,逼得你不留活口。” 那女子冷哼一声,没有作答。 白怀水却一副胸有成竹,“不说无妨,你只管听我说,你说对或不对。” 原来整件事的框架,在白怀水那处早就搭建了起来,白怀水将自己的推理娓娓道来,事儿得从钱三斗请这无相禅斗解决事之前开始说。 钱三斗一早和乘月楼狼狈为奸,从事着洗钱勾当,把控着京城一整条经济命脉。原本相安无事,一直也好得很,只是好景不长,朝廷很快有所察觉,准备查上钱三斗一笔。钱三斗这便故意喊来胡离和白怀水,说有人拿着兑换过的银票来兑账,并且编出小偷的事儿,将二人引进百尺巷,想将线索签手下的小厮身上,好让他背锅。 却不想这百尺巷十分神奇,进去的人都会失忆,胡离忘记了之前发生的事,而白怀水刚好和百尺巷有渊源,二人并没有调查到这个小厮。而偷偷跟进去的钱三斗自己也示意,完全忘记和无相禅斗之间的交易。另一方面,钱三斗这一举动惊动了乘月楼,乘月楼不知其意,询问钱三斗时发现他支支吾吾,于是干脆杀人灭口。 至于后来的小厮和茶水摊的老板,只怕都是面前这位的杰作了。面前这人该是乘月楼安排在绣楼的卧底,密切盯着胡离一行人,她将小厮父子灭口,又将差点翻到账本的白谣重伤,只为掩人耳目,却不想,中了白怀水这么简单的圈套。 然而,正当白怀水笑眯眯地等着她点头时,面前的女子却仰天长笑:“你只说对了一件事,钱三斗和乘月楼狼狈为奸。其他的一个子都不对。” 白怀水的笑意立刻僵了住,片刻后干笑两声,推锅道:“师侄啊,你看,你的猜测是错误的,师叔就说这问题还有很多,你非不信。” 胡离无辜地摊了摊手,刚想分辩,那女子开了口,“我才是百尺巷的人,你说得茶水摊老板陈伯伯也是,但他儿子,就是那小厮是假的。” 胡离和白谣面面相觑。 那女子凉薄地勾了勾唇,笑得却很苦:“茶水摊老板是百尺巷的管事,也是乘月楼安排的人。多年前,钱三斗买通朝廷里的人向皇上吹风,要求重建百尺巷,这事,白公子还记得吧?” 白怀水点点头。 “所幸白公子费尽力气,为我们留下了百尺巷。只是之后,乘月楼杀了陈伯伯在外的儿子,用乘月楼的人代替,还干脆将这人安插在钱三斗身边监视他。” 胡离脱口而出:“儿子是假的能不知道?” “陈伯伯当然知道,所以才放我离开百尺巷,让我想办法查出真相。只是很快我就发现,这真相太复杂,也太可怕。”她倒吸一口气,“事到如今,我不怕说出来,但是你们也要做好准,很快,你们就会像我一样,为自己知道太多而付出代价。” 面前的这个女子在白谣这里叫引鸢,京城百尺巷人氏,三年前来的绣楼。 话说回案件,引鸢口中的事件起因经过,是这样的…… 钱三斗发现朝廷在查自己后,的确是想到让那小厮背锅,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小厮竟是乘月楼安插在自己身边的人。于是小厮一不做二不休,趁着钱三斗把事引到自己身上之前,偷偷回禀乘月楼,说钱三斗有二心,想出卖乘月楼,实则想等钱三斗倒台后自己取而代之。乘月楼做事一向狠辣,当即决定杀钱三斗灭口。 事后,那小厮故意让胡离等人注意到自己,约二人今早见面,打算混淆视听。却不想,一直静默无言的茶水摊老板不再坐以待毙,打算趁在小厮之前告诉胡离二人真相。察觉到这一切的小厮,干脆再记上一条人命,杀死茶水摊老板。 “那是谁杀了这个小厮?”胡离问道。 “我。”引鸢毫不犹豫地揽下,“我先是重伤了白谣,打算拖她去百尺巷的路上正好看见了这一幕。陈伯伯帮过整个百尺巷的人,我不可能眼看着杀人凶手在我面前却熟视无睹。” “于是你杀了他?” 引鸢点点头:“我先是骗取了他的信任,让他帮我处理白谣,我在这守着陈伯伯,等会他就装作刚看到自己父亲遇害,悲痛欲绝,好不让你们起疑。他答应了我,我趁着他搬白谣身体的时候捅了他一刀。但他到底是高手,我们过了好几个回合,我才堪堪杀死他。” 难怪,江豫说父子两不是死于同一人之手。 白谣仍是不解,“那你为什么要杀我?” “你知道你做了什么么?”引鸢睥睨着她,“你翻到了绣楼的账本,而我,是最忠心于绣楼的人,怎么可能让你伤害到绣楼的利益?” “绣楼真的做了不法的事?” “账本我全烧了,我现在说什么都不算数了。”引鸢露出得逞般的笑意,“三年前我离开百尺巷,看到外面这么大的世界,我就知道,只有抱紧更粗的大腿,才能帮百尺巷逃脱乘月楼的利用和控制。绣楼就是我最好的靠山,白姑娘,我不想伤害你,是你逼我的,我……” 话音未落,引鸢咳出一口血。 胡离上前扶住,“你怎么了?” “我服了毒。没关系,我杀人,该偿命,本来我也没打算活过今晚,只是本欲杀了白姑娘,为绣楼尽最后一点忠,如今看来,也做不到了。白,白公子……”她伸出一只手,似是想紧紧攥劳远处的白怀水。 白怀水单膝跪在她身边,遂了她这个愿,“姑娘还有什么交代?” “还请公子,保百尺巷周全。” 人这一生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总是经得起琢磨的。 引鸢这短暂的一生,大抵也全是为别人活了。 案子本该到此作结,只是胡离还有一事不明,“你们说,引鸢是绣楼的人,那小厮是乘月楼的人,引鸢到底凭什么骗取他的信任呢?” 话说到这个地步,白谣和白怀水齐齐倒吸了口气。 与之相仿的疑问还有,绣楼的帐到底是什么问题?钱三斗的名字为什么会出现在绣楼名册上?那么多钱,钱三斗一个人是怎么洗清的? 这一切的解答众人都已了然于心,却没有人愿意在这时把说出来。 以至于江豫听到来龙去脉时,也只是咽了一口叹息,万通钱庄,乘月楼,绣楼,这三者勾结在一起意味着什么,想必这座城里每个人都明白。 人说江湖险恶,却没有人记得,这片没有江也没有湖的钱海,才是真正的险恶吧…… 这绣楼白谣是管不下去了,身上伤没好便不辞而别。 案子结了,江豫的兴致却反而不高,恐怕是这件案子牵扯出来的利益链太骇人。 至于胡离和白怀水…… 江湖这么大,总有下一段路要走的吧。 67 淹城 卯时,起了雾。 官道上晃出两个身影来,雾蒙蒙的露出些轮廓来,马蹄敲着路的声音却清晰的传了过来。眼睛瞧不清楚,听觉变得格外的敏感。 胡离扯了一把缰绳,与江豫错了半步远。 白雾将人拢在其中,胡离只能瞧清江豫的半张侧脸。 “江大人,我们这样大摇大摆的进淹城,是不是欠于考虑。”胡离问道。 话罢,江豫看了胡离一眼,应了一声。不否认也不肯定。 城门已开。 门口左右无人。两人毫无障碍的进了淹城。 淹城处于大明腹地,群山环抱。江湖和朝堂有时可谓是泾渭分明,就比如这淹城,朝堂的手伸不到这儿,江湖自然也不会到京城去耀武扬威。 造成这样情况的,多半还有淹城的地势。这易守难攻之地。 城中路上无人,胡离说道:“淹城早应该热闹起来了,为何像座空城。” 江豫的视线放得远些,便瞧见白雾中偶尔闪现的一丝红光。 “我们去那边。”江豫开口说道。 “江大人胆子不小。”胡离瞥了一眼江豫,调转了方向,往江豫所指之处走。 进了十几步,那红光便瞧得清楚了。 一只红灯笼挂在楼阁的二层。 不知这楼阁到底有多少层,在其下往上瞧,白雾将二层之上都遮得了个严实。 楼阁门户大开,酒香从中内散了出来。是个酒家。 酒家的小厮小跑迎了出来,说道:“两位少侠可是要住店?这淹城大小的店家,能喝酒又能住店的可就只有我们春日楼一家。” 这话夸得太过分了。 淹城此处若是找不出另外一家便是出奇了。 胡离并不吭声,旁侧的江豫拉住了缰绳,停了。 怕是今夜要在此处停脚了。胡离看了一眼那匾额上的春日楼三个字。在瞧那门户之内,三五人坐于一处,此刻许是清楚门外胡离两人的存在。 胡离微抿了嘴,感觉已经被门户之内人的视线缠住了。 江豫下马,小厮便将缰绳握在了手里。 “这店内江湖名士不少,江大人就不怕露了马脚?”胡离小声说道。 “江湖上名门正派虽然两只手数得过来,但各路的小门派,记录在朝廷案上的、没有记录的,数不胜数。他们前来是为了武林大会,”江豫顿了一下,又说道,“你若是不犯人,他们也不会对我们如何。” 胡离没开口,已将小厮马牵至马棚,放置了草料,转身引两人入店。 “两位不如先喝上一壶酒。”小厮引两人在窗边的位置坐下。 “两盘小菜,一壶温酒。”胡离从善如流的坐下,随后对小厮开口说道。 长刀覆于长桌上,小厮虚瞄了一眼,笑脸以对应了一声,走掉准备去了。 偌大的客栈,临近窗口的位置却都空着,其余的基本坐满了。 若是在寻常的客栈,便是这窗口的位置最为招人喜爱。 “江湖人士果然非同一般。”胡离叹道。 放着窗口的位置不坐。胡离往外瞧了一眼,心中也稍有了数,大雾天若是坐在窗口也无美景可赏。 两人坐了一会儿,放在他们两个人身上略带审视的视线仍在。 “胡公子?”有一声音突兀的冒了出来。 胡离遁声望了过去,便瞧见苏小楼朝两人走来。 胡离瞥了一眼江豫之后,转头看向苏小楼。 “原来两位到了淹城,怎地没听说半点消息。”苏小楼心切的与胡离说这话,在说话时便毫不客气的在胡离身侧坐下。 “来得匆忙,没有多做准备,一路从京城赶过来,”胡离说道,随后试探道,“我们应是没有晚吧?” “自然没有,我随我师父而来,早了五日,”苏小楼笑着眯缝了眼睛,又说道,“徐前辈只派了你们两个前来?” “师父他最近身子不太好,于是只好派我们前来。”胡离顺着苏小楼的话接了一句。 苏小楼与江豫算是有绊子。 如今身在淹城,若是提一句江大人,怕是淹城的人不会饶了江豫,顺便也会把胡离拉下水。 胡离抿了一下嘴。但苏小楼话里话外都没有吐出关于江豫的半个事,而是把他和胡离的身份抖落了个清楚。 苏小楼是何意思,胡离有些摸不准。 江豫干脆不吭声,但苏小楼坐在对面摸不清此人的套路,确实是个极大的隐患。 “不如待会儿让苏某带两位在淹城内走一走,武林大会还有两日才开始,闲着也是闲着。” “好。”胡离应下。 苏小楼说完便与两人告辞了,胡离目送着苏小楼顺着楼梯上了二层。 他收回了视线,对江豫说道:“苏小楼这一走,便是没有人再盯着我们瞧了。” 江豫抿了一口酒说道:“与丐帮人相交甚好,在座的人虽是不知你师父徐前辈是谁,也便清楚你我二人确为江湖中人。” 胡离点头,眉目微微皱了皱,“苏小楼与你并未有交情,当时把他赶出京城的帐应是全部算在你的头上。他这般帮你,又是为何?” 江豫挑了挑眉道:“怕是苏小楼有什么是有求于我们两个。且等他来寻我们。” 胡离并不清楚,江豫在京城做锦衣卫,为何要跑到淹城来凑热闹。混进武林大会,稍有差池便是被武林高手围攻,任他江豫插了翅膀都跑不掉。 更奇怪的是非要拉上胡离一起。 “你是不是觉得一个人找死太寂寞了。”胡离突然问道。 江豫把酒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嗯了一声。 胡离手覆在长刀上,忽地一抓。 不远处隔壁桌,那五人围成一桌,一水的青色衣衫。瞧着便是名门的模样,江豫见胡离的视线,便开口说道:“连山派的人。” 这五人年纪尚轻,说话没个分寸,只闻一人问道:“藏书阁中的那东西已经丢失半余月了,不知大师兄是否已经找到。” 话还没说完便被旁侧一人打断,冷声说道:“小师弟话不要乱说。大师兄就快回来了,他自来赏罚分明,即使是小师弟凭着年纪小也讨不着好处。” 先前说话的人哑了声。 想来这也是门派中的密闻,如今被摆在了台面上说。胡离没有偏头去看,小声对江豫说道:“他们所有的藏书阁的东西是指?” “不清楚,”江豫应了一句,随即又说道:“不过最近各路门派的秘籍、兵刃无故失踪,追查也没有下落。今年的武林大会人数应是比以往更多,他们不单是为了比武,多半也因为此事。” “名门的东西也这么好偷?”胡离笑道。 胡离的话音刚落,连山派一人突然瞥了过来,显然是听见了他这句话。 胡离朝那人拱拱手,笑着点头。 那人显然没想到胡离的脸皮这么厚,僵硬了片刻把头扭了回去。 苏小楼从楼上下来,对胡离两人说道:“走吧。” 三人一道往外走,大雾还没散。 “这么重的雾。”胡离说道。 苏小楼抿嘴笑了一下,说道:“淹城一向如此,常年的大雾天,三尺之外什么都瞧不清楚。” 他说完话锋一转又道:“没想到江大人这么有闲情逸致,跑到淹城来。” “是了,京城待太久了。”胡离应道。 苏小楼看了胡离一眼,转而对江豫说道:“江大人我们话便摆在台面上说,方才算是我帮了你们一次。这淹城不必京城,江大人身边一个侍卫都没有,这会儿只能与我一件事抵一件事的债。” 江豫挑了下眉,“之前在京城也算是你帮了忙。” “哟,”苏小楼挑了眉说道,“江大人也没那么狼心狗肺。成,我带你们去见丐帮那几个长老。丐帮前天夜里丢了东西。” 又是丢东西。 江豫所说的果然没错,江湖上名门开始陆续丢失各样的珍宝。 能让丐帮这般提到嘴边又紧张的,想必也不是什么寒碜的东西。 “你觉得我会有办法?”江豫说道。 “京城都说,江大人什么案子都破得了。” 苏小楼把大帽子往江豫的头上一扣,江豫不甚在意,说道:“走吧。” 三人不过走了一条街,又绕回了春日客栈。 客栈二层的天字一号间。 刚要推门而入,便听见楼下传来声音。 苏小楼本是已经抵在门上的手,霎时收了回来,转身对两人说道:“先下楼看一看。” 三人到了大厅。 春日楼的门口便是有一排侍从账台一直排到了春日楼的门口,一人手中端着一托盘,为首的那位相貌周正,举手投足之间倒是有大家的风范。 “诸位前来淹城,任盟主特地差在下送予一道醋鱼。”说罢那人手一挥。侍从便将托盘,放置每桌。 还有五六个侍从顺着台阶而上。 苏小楼抬抬下巴,“任盟主的弟弟,任简。这任盟主够份了,就差没亲自出现,以示待人之礼了。” 话糙理不糙。 胡离转念一想。这现任的任盟主受人爱戴也不是毫无理由。 而且他们一路走来,多数人赞同任盟主接任。 “走吧,尝尝那鱼去。”苏小楼下了楼梯,淡定的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苏公子与我们同桌?”胡离问道。 “自然,”苏小楼挑了挑眉,紧接着小声道,“给你们打掩护。” 68 鱼腹藏书 长桌上除去任盟主送来的醋鱼之外,还摆着三道小菜,想来是春日楼吩咐下来的。 春日楼与任家怕是有些交情。 那时小厮与胡离两人所说,淹城内外再寻不到一处能与春日楼相比,如今一想倒是也没唬人。 任盟主差人送到了此处,也便是可以说,此次前来参加武林大会的都住在春日楼中。 “春日楼老板与任家交好,每至武林大会便只允许武林人士在此。”苏小楼微微提了提嘴角,又说道,“食宿免不了。这道鱼还算是白给的。” 胡离笑了一声,“苏公子还会在意在淹城的食宿费?” 苏小楼不应出现在此处,之前白怀水与他提过,苏小楼并未加入丐帮。而见苏小楼平日的模样,也断然不会特意跑到淹城来搅合。 “自然,能省则省,”苏小楼挑了挑眉,“以后去了京城,上下打点着要废不少银子。” 闻言,江豫微微皱了眉,苏小楼毫不客气又接着说:“寻个闲职,在京城也不会再被千户大人追着再丢出京城了。” 此时往楼上走的那几个侍从便也低眉顺眼的回了大厅。 苏小楼低声说:“这在楼上坐镇的都是各大门派的长辈,你们瞧着大厅内坐的都不过是些年轻后辈。” 任简瞧着侍从已将托盘送完,便朗声说道:“任某先行谢过诸位到淹城走这一趟,这道醋鱼聊表心意,三日之后武林大会还请诸位移步任府。” “任前辈客气了。”众人拱手。 “好了,可以吃了。”苏小楼抬手便打开了食盒。 没客气夹了一筷子递到嘴里,随后说道:“淹城的醋鱼果然与京城的不一样。” 春日楼内的众人皆是已经抬起了筷子。 胡离顿了一下,筷子还没挨上菜,便听到旁边那桌,连山派的弟子小声地说道:“这是什么东西?” 胡离微微侧了身子去看,在他的位置刚好可以瞧清他们桌上的东西。 刚发声的人筷子在鱼身上拨了拨,不多时便拨弄出一块东西来。胡离眉目一皱,连山派的人压低了声,他那一声便就是临近的人听得清楚。 连山弟子用筷子拨弄了一番,便瞧着那块东西愣住了。 胡离视线微转,发现有些桌亦是发现了异样。 胡离抬了筷子,便将鱼腹戳开,便从里面拉出拽出样东西来。 苏小楼将视线在前厅里饶了一圈,显然这东西是藏在每桌的鱼腹中。 胡离抖了抖那东西,江豫瞧了一眼便说道:“是张拓片。” 此时任简发现了异样,便顺着手边那桌看了过去,见到那拓片,脸色一变。 “上边写了什么?”苏小楼小声说道,“你们瞧任简的脸色,这东西八成是被人偷偷塞进去的。” 拓片并不清晰,不知是否是故意的。 只是隐约瞧见几个字。 鸿蒙心经。 这四个字印在拓片的中间部分,而其余的文字瞧不清,只在末行勉强辨认出长生两个字来。 “鸿蒙……长生。”江豫皱了眉。 这时从楼上下来一人。 两袖宽大将手臂全部遮起,袖口绣有云纹,年纪不出三十岁,却是一股子沉稳的气质。 那人方开了口,便说道:“任盟主这是何意,鱼腹藏书所谓何意?” “此人就是唐良。”江豫说道。 “不错,唐门的新任掌门唐良。”苏小楼接过话说道,“这人武功高深莫测,再加上唐门的暗器一流,五年前他就已经在江湖上排得上前十的地位。” 四下窃窃私语声都是冲着唐良的。 唐良目光流转,嘴角勾起,似乎是已经习惯了,他微微挑眉看清了任简的脸色,便说道:“想来盟主也对此并不知情,倒是我唐良想得阴暗了些。还以为盟主有大事要商议才将这东西藏在鱼腹中递出。” “唐良!说话要有分寸!”任简拔高了声音。 唐良不甚在意,开口便又道:“任前辈才该有分寸才是,今日有人在鱼腹中藏身,明日便是下毒。再者说,这鱼莫非不是任前辈亲手送过来的?” 苏小楼喝了半口酒,把筷子扔在桌上,想了想把肚子里的鱼肉吐出来的可行性。 胡离侧头对江豫说道:“这东西你瞧出什么了?” 江豫微微皱了下眉,说道:“有一年洽河水患,有一石碑现世,其上所说便是长生不老之法。” “现在那石碑在何处?” “现世石碑是改朝换代的先兆,多为不祥,趁着夜便又丢回洽河中去了。”江豫说道。 苏小楼沉吟了片刻,毫不客气地说道:“朝廷信这些神乎其神的东西,若是有人装神弄鬼怕也能颠覆了王朝。” 任简沉默了良久,转过身对着大厅内的人开口说道:“在座诸位还请放心,任某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众人目送任简出了春日楼。 胡离三人也没了心思再多尝尝一口那鱼肉便是吃了那三道小菜。 苏小楼先行上了楼,胡离两人坐了片刻到了二层。 客房已经收拾干净。 江豫到了胡离的房间,两人坐在圆桌旁。 “苏小楼与我们做了约定却不太着急。”胡离说道。 方才他们与苏小楼到了客房门口,那人却转身便走了,还叮嘱两人好好休息,决口不提之前丐帮的事情。 “也许今日武林之事与鱼腹中的拓片脱不了关系。”江豫说道。 “鸿蒙心经是何门派的,并未听说过。” “那石碑是在十六年之前冲上岸的,当时的石碑内容记录在案,我曾经翻阅过。其上所说,那鸿蒙心经是鸿蒙派的秘籍,而其上第九层便是名为鸿蒙,石碑所示,凡练到九层的人便脱离了肉体凡胎,便可长生。” “江湖之上并未听闻鸿蒙这门派,”胡离说道,“而且正如苏小楼所言,这石碑上所说也并非真实。” “石碑之上所说的鸿蒙派确实存在,”江豫沉吟半晌说道,“是一个人数不多的小门派,但已经在江湖上消失十年之久了。” “消失了?”胡离疑惑道。 “没错,”江豫说道,“而且在鸿蒙消失之前,江湖上各大名门丢失了数十件江湖上有名的兵刃、秘籍。” “武林这群人查不出?”胡离问道。 “不是查不出,而是那人并没有再下手,线索断掉毫无头绪,成了江湖上的悬案。之后不久,那鸿蒙便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江湖之上有人推测便是那鸿蒙中人所为。” “现在的情况与十六年前相似。”胡离沉默了半晌说道。 “不错,”江豫说道,“那日将拓片藏在鱼腹之内,也许是在提醒这些人十六年前的那件事情。而现在不知是连山派和丐帮丢了宝物,想来其他的门派如今心中也有了数。” “这是借了任盟主的手传递了消息,能闯进任府的人,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如那任简所说,他对此事一概不知。任盟主在武林盟主之位上坐了五年,做事不会前作考虑。既然有任简盯着,为何鱼腹中还会藏有拓片。” 胡离说罢,突然站起身说道:“把鱼送到任府的人便是切入点。” 两人不多做耽误,起身便下楼去了。已经到了晌午,淹城的雾却还没有散,虽是只剩下薄薄的一层。 小厮在马棚里添着草料,见胡离两人便说道:“两位可是要出去,马可是要牵走。” 胡离摆了摆手示意不用,方踏出半步,便转回身问道:“你们客栈的果蔬都是从哪儿运来的。” 小厮笑着应道:“都是城南的老王。淹城的大半果蔬都从他那里来,有的人家自家门口便是菜地,便也用不上他。两位若是想吃点什么便去城南瞧瞧,那边应有尽有。门开还有一处鱼馆,醋鱼是淹城最好吃的。” 两人别了小厮,便往城南走。 城南的一条街,小商小贩不多,但一户都是大户。 而小厮说的鱼馆就在当街第一家。 门口的小二扶了扶帽子,见两位脚步顿了顿,便迎上前去,“两位来到淹城,来一道醋鱼也才好离去。我们小店的鱼新鲜。” 胡离瞥了江豫一眼,对小二说道:“你说你们店的鱼新鲜何以见得?” “淹城所有的客栈酒家的鱼均是来自我们鱼馆,”小二满脸笑容,“自然到了别家没有我店的新鲜。” 胡离不再多说,这事儿还要一点一点的解。 现下还尚未有定论,便进去瞧瞧,没什么不可。 “好,那边进去瞧瞧。”胡离一口应下。 “好嘞。”小二将两人引至二楼。这鱼馆没有大厅,便都是雅间,只用一个蓝色帘子遮挡,两面便是屏风,饶有味道。 小二退出去了,江豫往鱼馆门口看了一眼,便朝胡离抬了抬下巴。 此刻站在鱼馆门外的便是任简。 这鱼馆恐怕真的是给任府送鱼的那一家。 两人在窗口附近,那任简视线瞄了过来,江豫自知躲不过,便与他拱手。 任简微微皱了眉,朝楼上两人点了点头。 任简询问了当日送往任府的鱼是否有何异常,当天是否鱼馆出了什么事情。 店老板不敢怠慢,便将鱼馆上下召集到一起,均是说没甚异常,与以往一般。 69 约定 胡离两人只点了一道醋鱼,胡离夹了一筷子递到嘴边,味道不错,对江豫说道:“钱要你来付。” 他这算是陪着江豫走一趟。 食宿该全免的。 江豫应了一声,微微眯了眼睛。 便见一人掀了帘子,进了屋。 “两位觉得淹城的醋鱼如何?”任简问道。 江豫放下了筷子,两人站起来,江豫说道:“比传闻中更好一些。” “不知两位这会儿出现在这里是何意?” 任简自然知道他们两人的身份。但凡是在春日楼登记过的,名单均在他的手中。他眼前的这两位并不是名门之下的弟子,不过是一个小门派,连名字提起来都没有人知道的小门派。 而行动力却分明比他任简还要快。 在拓片出现之后,比他更早的找到了鱼馆。 虽是小门派却不敢小觑,尤其是他并不清楚两人来到淹城是抱有什么样的目的。 江豫微微提了嘴角,说道:“任前辈似乎多些误会。只是我这师侄对破案痴迷,方才在春日楼见了那拓片,我们两人便斗胆跑到城南来看一看。” 任简眉皱了一下,“破案?” 胡离被拖下了水,心中知晓江豫又把他当成挡箭牌了,也不推脱向前半步说道:“是我一直托着师叔来的。” 任简打量了胡离一番。眼前这人不过弱冠,却有同龄人中少有的沉稳。任府上那位混世大魔王与他的年纪相仿,如今还是闹腾得很。 任简微微笑了一下,“你倒是有趣。这事情你又搀和作何?” 一个小孩闹腾不出什么浪花来。 任简现下打算把他们两个打发回春日楼去,再寻两个人盯着便是了。 江豫上前一步对任简说道:“不知任前辈可是知道前些月雁然罪臣被杀的大案。” 任简自然听说过。 任府,江湖上的大小事务都要经手,雁然的案子虽与朝廷有关的,但任府也需知晓。任简不清楚江豫想要说什么,便未搭话。 江豫又道:“若是不知晓,上墉城梁王地宫还有京城的钱庄案,任前辈应当是有所耳闻。” “不错,却是略有耳闻。”任简说道。 江豫微微抿了嘴,“那任前辈可是知道,这些案件除了朝廷派来的人,其中还夹着一个江湖中人。” “哦?” “这人便是我师侄,胡离,背着一柄长刀,他这个年纪江湖人也没法寻到第二个人了。” 胡离并不觉得把他的名字丢出去,便能这事挡过去。 却不想那任简却道:“如若真是胡少侠,不如先与任某到任府走一趟。” 胡离一愣。两人跟在任简伸手,胡离小声对江豫说道:“我名字如今还能起这种作用?” “没大没小,叫师叔。”江豫面不改色地说道。 “师叔教训的是。”胡离瞥了江豫一眼,这货装白怀水装上瘾了。 任简知晓这胡离,引了两人入了旁门。 旁门经过的人很少,三人进了旁边,眼前便是一间屋子,再往左右瞧没了路。 任简推开门,迎了两人进屋。 “此次请两位过来,是有一事相求。” “任前辈不必客气,若是凡是我们能帮忙的,必定全力以赴。” 胡离点点头。 “我想让你们帮忙盯着,一直到武林大会结束。这次鱼腹里的拓片怕不是一个好的开端,只是那人的意欲何为还不清楚。”任简说道。 任简说罢便从袖中取出两张请帖,“三日之后,进入任府的帖子。” “谢过任前辈。” 胡离收了起来,对任简说道:“不知任前辈方才在鱼馆可是有打探到什么?” “并没有,当日没有任何异常。” “任府当日可是有什么异常?” “醋鱼是我盯着的,并未有旁人插手,不可能会出差错。”任简肯定道。 任府戒备森严,又有高手坐镇,有八成的把握,鱼不是在任府出的差错。 “好,你们先回去,若是有事情可以通过春日楼掌柜的来寻我。” 胡离点了点头。 两人并未在任府停留多久,便回了那春日楼。 一白衣男子撑着柜台,百无聊赖的点着算盘。这人好生奇怪,胡离心想。三人便要错身而过,那白衣男子慵懒的抬了抬头,像只晒太阳的猫,“两位少侠看着眼生得很,哪门哪派的?” 这人说话慵懒中透着一点轻浮。 江豫报上了名,“无相禅斗。” 男子连连应了两声,“想起来了,原来是无相禅斗的两位少侠。” 胡离刚说,这人根本没想起来。 白衣男子抬了抬手,小厮挨了腰跑过来,白衣男子在小厮耳侧吩咐了一句。 看着小厮点头哈腰的样,胡离心中也稍有明白,问道:“您是春日楼的老板?” 白衣男子转过头看向胡离,勾起了嘴角,赞许道,“猜得不错,倒是没有瞧着那么不济。” “敢问怎么称呼?” “日后也见不到,何必说了姓名予你听,”白衣男子说道,转眼又懒洋洋得说道:“叫白公子便是了。” 想来也不是什么真名。 瞧他那一眼落在了自己的衣裳上,胡离心想也真是足够敷衍的了。 想来这位白老板已经得到任府传来的消息,这会儿不过是跟两人熟悉一下找个借口罢了。 “日后要有劳白老板了。” “不必,我按时辰收费。” 这白老板可谓是画风清奇。胡离谢也谢过了便不在白老板面前晃悠了。 “胡兄弟,一下午跑哪儿去了,也不见个影子。”苏小楼从楼上下来,张嘴询问两人方才去了哪儿。 “在淹城走了一圈,走之前到你房里寻你,也没见到人。”胡离张嘴便是胡诌了一通。苏小楼半日不见人影,见到他们两个反倒是先咬了一口。 苏小楼自然不会当面拆穿胡离,便是下了楼,拍了拍胡离的肩膀,把两个人连拉带拽得弄上了楼。 “与他多言作何?”苏小楼瞥了江豫一眼。 胡离心知苏小楼所说的是那白老板,如今与任府的事情便还没有着落,任府之意应是叫他和江豫做两枚暗棋,胡离便说道:“白老板瞧我们眼生,便多说了几句。” 苏小楼应了一声也没多说。 “离武林大会还有三日,你们到时如何进入任府?” 胡离眯了眯眼睛,看了一眼江豫,从怀中掏出请帖来,说道:“来便是因为有这两张请帖,我师叔自然有办法。” 苏小楼将那请帖看了一番,果然与丐帮的一般,说道:“本以后要见你们两个偷溜进任府。” “若是没有请帖,我们也不必到淹城,”胡离顿了一下说道,“若是哪户达官贵人家还尚可闯一闯,若是这武林盟主的家都敢随便闯,我和师叔两个人便不会是无名小辈。” 苏小楼看了胡离两人,抛下一句,“能言善辩。” “你说的事情,要做什么准备。”江豫问道。 苏小楼用手指点了点额角,“暂时用不上,且等着吧。” 丐帮的事情搁浅了。 胡离自然也清楚,丐帮似乎是信不着他和江豫。 推测三番,大抵是因为江豫的身份。苏小楼清楚江豫的身份,而那丐帮,天下的消息他们手中自然有着资料。江豫是什么人,瞒不过丐帮。 丐帮能做到守口如瓶已经是实属不易。 这丐帮便是他们两人此行的隐患。 胡离方推开房门,便见隔壁屋里走出一青年男子来。而那男子便也是眼熟的,正是方才连山派的一个弟子。 这会儿他拧着眉,微微偏头便是瞧见了胡离,胡离这才瞧清他的脸色不太好看,他微微对胡离点了下头。 胡离看着那人转身走了,眉微微皱了一下。没有多想,推门进了屋。 一夜无梦。 翌日一早,不知何人一声惊呼。 胡离和衣而睡,一个鲤鱼打挺起了身,走到门口没有直接出门,便是贴着门站了半晌。 门口的声音很大,似乎就在胡离的门口。 胡离摆弄了一下领口,推门出去。便是瞧见隔壁的房间围着一群人,江豫和苏小楼也在人群中间。 胡离凑了过去,小声问道:“里面怎么了?” 他站在这个位置,往里看只能看到黑压压的一片脑袋。 苏小楼伸手盖住嘴角说道:“死人了。” 淹城之内,江湖上的高人便是都在此了。胡离不禁惊讶得问道:“怎么回事?” “连山派的大弟子,今早被发现死在房间里了。”苏小楼说道。 胡离皱紧了眉,他和连山派的弟子只有一墙之隔,但昨夜并未有什么异常,有点蹊跷。 客房内那几人是连山派的人,其余的武林人士被阻拦在客房之外。 一小会儿便有一长胡子老人轻轻的咳嗽了两声,有人回头瞧见是他,便立刻让出一条路来。老人模样普通,身量不高,头发已成灰白色。 “孙前辈这些年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原来是在淹城之内。” “孙重。”苏小楼说道。 “那位神医?” “不错。就是他。” 70 毒 孙重进去半晌便出来了,拱手与连山派掌门说道:“老夫告辞了。” 连山派掌门应道:“多谢孙前辈。” 孙重微微点头便扭头下了楼梯。 看到这一幕,这场的诸位便也清楚,屋里的那位是没法救回来了。连山派的事儿,若是自家的事不想向外透露,倒是不方便去询问。 在场的人见那孙重走了便也散了。 胡离抬脚走了半步又折返回来,站在连山派掌门面前说道:“晚辈胡离,就住在隔壁的客房。或许有些冒犯,但小辈还是想说上一句,昨日夜里小辈并未察觉出什么异常。” 连山派掌门闻言,眉峰蹙在了一起。他身后的弟子张口便要教训胡离这个不知道轻重的小子。掌门却抬抬手示意自家弟子莫要乱说话。 “前辈昨夜之事怕是有蹊跷。”胡离说道。 “多谢这位小兄弟,”连山派掌门顿了一下,沉声道,“爱徒应是被暗器所伤。” 胡离没吭声。连山派掌门这话似乎意有所指,他也不合适再说下去,便识趣道:“小辈便是想与前辈说昨夜的事,便没甚么其他重要的了。” 连山派掌门应了一声,把客房的门合上。 胡离看了两眼紧闭的房门,下了楼走到柜台。 白老板仔细的擦着他的铜镜,胡离清楚,这人早用铜镜把他看了个清楚,手肘放在了柜台上,便说道:“白老板今日的生意做是不做了?” 铜镜被平放好,白老板微微提起了嘴角,“做,怎么不做?江湖事江湖了,小兄弟初来乍到看不惯也不奇怪。” “还请见惯了大世面的白掌柜赐教,”胡离乐呵呵的把声音压低了说道,“楼上的事情,任家会插手吗?” “自然会了。”白老板拉长了声音应道,倒是最后一个字吐得快,转而微微直了身子,下巴一抬,“你看,不经念,说到就到了。” 任简屏退了左右,只身进了春日楼,对胡离和白掌柜的视若无睹便上了楼。 “真是要出大事情,任家派人来咯。”白掌柜叹了一声,又拿起他的铜镜擦了起来。 胡离瞥了白掌柜的一眼,跟着任简一前一后上了楼。 任简是不可能带他一同进去的。 胡离看着任简和连山派掌门互相客套了一番。任简推了门随着连山掌门一同进了屋。这时店小二抬了盆热水上了楼,胡离心中一动,便挪了半步,小二来不及躲闪迎面撞上,热水洒了一地,他顺势一倒便是身体撞开了房门。 “什么人!”连山派掌门如今是草木皆兵,此时见外人闯进便直了身子,已欲一掌拍在胡离的脑门上。 “前辈抱歉。” 话还未说完,那小二便紧接着开口为胡离辩解道:“是我方才不小心撞到了这位公子。” 客栈各个房间都是规格一样的,从门口微微偏右的方向便可以看到床榻。果不其然那床榻之上躺着的便是那日与他见过面的连山派大弟子。 如今无声无息,死相竟是他见过多次的。 “出去!”连山派掌门厉声说道。 小二连忙退了出去。 “死因绝不可能是暗器。”胡离笃定地说道。 “哦?那你说说看是因何?”任简说道。 任简说罢转头对连山派掌门说道:“不如听他两句,若是不可取再驱出去也可。” 连山派掌门冷哼了一声,没再提让他出去的事情。 胡离关了门,到了任简跟前。 他打量了那人的两颊还有微曲的手指。 “这种死状我在上墉城见过,这是一种毒药,名为绝命散,小辈想,两位前辈应是早有耳闻。” “那绝命散只是传闻,如今凭你一人,口说无凭。”任简说道。 “任前辈如果已经损失一人还不算得上证据,非要死伤无数才能做肯定?”胡离话不客气,一分薄面都不留,继续说道,“上墉城的案子在朝廷有记录,若是前辈们不信,大可以去查一查,便是江湖上的传闻也有各种版本,但这绝命散却有其物。” “当时可是有查出头绪?”连山派掌门已有动摇,便开口问道。 “也许和乘月楼有些关系。”胡离说道,“又或许却如传闻所说那东西只在阴阳谷的谷主手中。” “当日他可曾吃过什么东西?”胡离问道。 “未曾,用过午饭之后,他便一直觉得不舒服,回了房间休息。”掌门回忆道。 如此说来就有了,胡离瞧见他脸色发白的模样。只是连山派弟子并未解除到别的东西,到底是怎么中毒的。 未见人先闻其声,唐良抬高了声,边说边抬手推开了门,“这是怎么了?” 唐良眼角微微上挑,即使是冷着脸也宛如笑着,这会儿显然心情尚佳,嘴角也提着,一进屋便与这一屋的人格格不入。 “唐门主若是来说风凉话便请回。”连山派掌门要送客。 唐良不吃这套,说道:“唐某不过来瞧瞧,掌门何必将唐某推到八丈之外。我们江湖儿女互相提携、帮助才是。” 连山派掌门干看着唐良,半晌也没法说出个不字。 胡离略感慨,行走天下唯一好用的果然就是厚脸皮,让人能所向披靡。尤其是唐良这种,只是靠武功便可睥睨天下九成人,再加上脸皮厚、嘴皮子厉害,大可比作无敌了。 唐良优哉游哉的往前走了两步,转而被任简拦住了。 “任家插手了?”唐良挑了下眉。 “这事情任家会妥善解决。” “妥善妥善……”唐良反复的琢磨了两遍,随后半点面子也不给说道,“昨日到今日,唐某已经听任家说过两次妥善了,然而昨日的鱼腹藏书之事还没清楚,今日又闹出了人命。” 任简皱了皱眉,半步不退。 “再者说,”唐良眼风一扫,意有所指地说道,“淹城现在倒是什么人都能来得了,无名小辈还加上点臭鱼烂虾,保不准任家是引狼入室。” 在场的三位皆被唐良夹枪带棍的刺了一遍。胡离抱了臂膀,转而瞥向唐良,“唐门主昨日一夜未归?” 唐良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而且若是唐良早晨便在,此等爱看热闹的人也不会等到现在才出现。 “晚辈昨夜便在房间隔壁,半步未曾离开,倒是唐门主一夜未归,嫌疑甚大。”胡离有条不紊地说道,其实不过是心口胡说。 唐良不怒反笑,勾了勾嘴角,说道:“嘴皮子怪利落的。” “唐门主自谦了。”胡离说道。 唐良不再理会胡离,转而对任简说道:“三日之后,武林盟主的位子还不知道花落谁家,到时候任家还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岂不是到头丢了脸。” “不劳唐门主费心了。” “最好如此。”唐良抛下一句话,终于是出门去了。 唐门这位门主若非是与那任家素来有仇,从昨日开始那种仇视是扑面而来,一点儿都没收敛。胡离倒是对这些恩怨纠葛没什么兴趣,对任简说道:“当日在上墉城,我师叔也曾与我一起见过那中了绝命散而死之人。” 任简抬了抬手,差人叫了江豫过来。 江豫对着任简和连山派掌门点了点头,视线在尸体上掠过,随后便确认道:“与上墉城的一致,是绝命散没错。” “如果真的未曾接触过别的东西,”胡离沉吟了片刻说道,“不过一个时辰便可清楚究竟是在哪个环节出了错。” “哦?”任简皱了眉。 “来不及解释了,”胡离推门出去,“任前辈可否请孙重孙前辈到春日楼坐镇。一定要快。” 好在孙重住处离春日楼并不远。胡离倚在二层的栏杆上往下看,见孙重正用茶碗喝着茶。 “你怀疑有人在春日楼内下了毒?”江豫问道。 “不错,”胡离说道,“而且我怀疑是那些醋鱼。他们不只是为了鱼腹藏书,还有第二重的目的。” 胡离顺着楼梯走到前厅,在孙重身边坐下。 孙重微微的抬了头问道:“是你说那古怪的东西是绝命散?” “晚辈曾在上墉城见过一回。”胡离说罢,反问道,“前辈有办法能压制毒性吗?” 孙重轻哼了一声,“若是只是一具尸体便是再无回天之术,若是还能喘气便能拖上三日。” 话音刚落,楼上一声惊呼。 胡离站起身,飞快的往楼上跑。 出事了。 二层的长廊无甚异常,他便又上了一层。左手数第三间的房间有怪声,胡离回头见到江豫等人已经在长廊现了身,他抿了下嘴一脚踹开了房门。 房间内一地破掉的茶杯。一老者上半身全部趴在是北派的宁长老。 他的手呈爪状,脖颈处已经泛黑,痛苦万分。 胡离两步上前,一掌劈在后脖颈处,人处于半晕的状态。 “将人扶到床上去,打一盆热水过来。”孙重把药箱放在了桌上,快速的做出了反应。 “好的。”门口守着的人飞快得跑下了楼。 胡离和江豫将宁长老抬到了床榻上。 “把门关上。”孙重冷声说道。 门应声关上。 71 鸿蒙 孙重擦了擦手,从房间内出来,北派的弟子围了一圈,询问宁长老的情况。 “胡离把我药箱里的草药都煎了,一会儿一人一碗送到手里。” 胡离应了一声,拎着药箱和江豫一路下了楼。 孙重吩咐完才转头对北派的弟子们说道:“人还能挨五日,若是在此间能寻到解药便无事。” 这话一出口,不只是北派的弟子便是这春日楼的人心中都晓得,这件事情非但是北派和连山派的人卷入,就连他们也根本跑不掉。 那一碗药只不过能替他们续五日的命,找不到解药自然也要一命呜呼。 白老板吩咐小二去拿东西,自己倚着门,说道:“天下没有免费的东西可以吃,吃了就要赔命,啧啧。” 小二寻了煎药的瓦罐来。 江豫顺手拿了过去。孙重已经把药方都配好了,不需要他们煎药的有什么技术含量。在场的这几位,白老板将袖手旁观发挥到极致。胡离压根没碰过瓦罐,在无相禅斗自然有他师父做这些事情。毕竟徐季是个药罐子。 细数来就只有江豫,对此事还算熟悉。 “白掌柜也不来搭把手。”胡离说道。 白老板凤眸一转,说道:“与我何干,那鱼白某又没动过一筷子。救自己命还要旁人帮忙?有理吗?” 胡离定定的看了白老板一眼,大写的无话可说。 当日他与江豫并未动那盘醋鱼,两人煎好了药,亲手送到了每个人的房间里。 武林大会闹出这样一场事情来,确实已经成为了笑话,但如今各大门派的人聚集春日楼,因为一个只不过是江湖传言的毒药而惶惶不得终日,倒也是一桩笑话。 胡离随任简出了春日楼,任简说道:“我们在明处,而他们在暗处。若是再无应对之策,只能这样眼睁睁得看着他们一次一次的下黑手。” “任前辈,胡离有一事不明。” “问吧。” “任前辈是否清楚拓片上所说的鸿蒙长生?” 任简停了步,半晌说道:“十多年前,鸿蒙派就已经不见踪影了,只是一个小门派并未有过多的了解。” “他们何必盯着一个已经消失的门派不放,还煞费苦心的把拓片送到淹城来。”胡离又说道,“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解决绝命散之事,不知任家是否有能力可以请到阴阳谷谷主。” “这……” 阴阳谷谷主向来行踪不定,此刻去请人怕是也来不及了,远水救不了近火。 “不用去请了。”有一声音传了过来。 胡离两人便见一人策马而来。那人年纪尚轻,瞥向胡离说道:“胡公子,好久不见。” 来人正是韩骁,胡离微微提了提嘴角,“韩公子怎地会在淹城?” 韩骁下马,牵着缰绳对胡离应道:“本是顺路,后来收到了你师叔托人传来的消息便一路赶过来了。” 江豫托人送出去的消息,韩骁应是晓得了现在的状况。 “这位是?”任简打量了韩骁。韩骁青衫,长发用木簪子束起,面容清俊。 “韩骁。师承阴阳谷。”韩骁接着说道,“绝命散的事情,上次小辈回到阴阳谷之时与师父说过了。此次前来,拿了绝命散的解药。” 当日夜里,胡离趁着夜色翻进了宁长老的屋中。 北派的弟子只留了两人守着,此刻被江豫缠住了。胡离轻手轻脚的进了屋,将手中的药丸塞进了宁长老的嘴里。 胡离打定心思,暂时不与众人说明,阴阳谷手中有绝命散的解药。孙重的药尚可挨到三日后的武林大会。放眼春日楼上上下下,不知是否有藏异心者,拖一日便是一日。 三日之后的武林大会如期举行。 任府内的空地,摆好了擂台。但台边之人皆是面容憔悴,如今到了这会场却也提不起半点心思。 胡离坐在侧方,与江豫一道。两人所处的位置不显眼,但有利于纵观全场。 任盟主泰然坐在主位之上,任简坐在台下,胡离两人只能看到任简的一个背影。 两人瞧了一会儿,默默的站起身来绕出了空地。 江豫在前面走得飞快,身后的胡离喊道:“师叔,您慢点。” 两人一前一后在回廊离走得飞快,侍女躲闪不及被撞了个正着,茶水撒了一地。 那侍女便是立即欠了身子,神色慌张。 胡离伸手扶起了侍女,转而对江豫说道:“师叔莫不是你急着去寻那劳什子茶水,倒是毁了一壶好茶。” 胡离瞄向地上的一摊茶水,方才这位侍女的托盘中正是一个茶壶。 侍女将地上的茶壶收拾起来,胡离诶了一声,伸手拦住,转而把茶壶挪到了自己手中,说道:“我们自会赔了姑娘的茶水。” 侍女踌躇,胡离又说道:“任简叫我们两个端茶倒水,免了你们忙前忙后。” 侍女说不过胡离,便盯着两人重新换了茶,再送到会场。 胡离在椅子上坐好,眼睛不眨,看着侍女将各门派长老面前的茶杯斟满,才松了口气。 江豫挑了挑眉,说道:“不是说好要忍一忍,看到底谁的狐狸尾巴会露出来?” “我三日之前确实是这样想的,只是日期越来越近,我心中却未感觉到开朗,而是越发的忐忑起来。” “怕死?”江豫饶有兴趣地说道。 胡离并没有理会江豫的调侃,环视了在座的诸位武林人士,问江豫:“若是今日武林的高手都死于绝命散,最大的受益者究竟是谁?” “眼高于顶的唐良?”胡离自言自语道,“并不是,他也中了毒,而且就算杀光了这些长老,他的地位也仍旧不过是唐门的门主,仅此而已。” “若是说唐良有想杀掉的人,也就是台上坐着的那位了。”江豫挑了眉,说道。 “不错。”胡离抿了一口茶水,“唐良若是想再近一步,唯一的仇敌便是任盟主。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 “但是今日我一踏入任府就觉得一切似乎都有了方向。在座的这些人,唯一一个因此事获利的正是台上的这位。”胡离顿了一下,“五年一次的武林大会,若是没有行动,任盟主也许再也不会坐在那位置之上。他恐惧。” “现在要怎么办?”江豫问道。 “江大人还会有问题来问我?”胡离突然一笑,随即答道,“自然是最好快点逃,不然思路一条。江大人带着我蹚浑水,可要带着我快点跑才是。” 武林大会的第一天,还算文雅,没直接舞刀弄枪,而是各方各坐各的,闲聊上几句。当日夜里,江豫便与胡离推门而出。 两人走到回廊处,灯笼的光很暗,只能瞧出个人影来。 “两位这么晚是打算去哪儿?” 胡离一怔。他们两人并未感觉到有人靠近,可见说话之人武功有多高强,以至于两人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江豫微微扯了嘴角,“任盟主这般晚怎地还没睡?” 任盟主一笑,回过身来,“年纪轻轻眼力不错。” 胡离瞥了江豫一眼,心里念叨,这背影也能瞧出是姓任的来? 两人连夜逃跑,被主人逮了个正着,主人来势汹汹不是好糊弄的主儿。 胡离说道:“晚辈两人不过是来淹城见识见识,现今见了这么多江湖上的大人物,再比之自己,实在是相差甚远,一时觉得平日贪玩愧对师父他老人家,这就准备回去好好练功了。” “年轻人有些上进心是好事。”任盟主听罢说道,“不过是否是我招待不周,武林大会不过三日,两位小兄弟三日也等不及了?” 胡离张口还想说什么,却听那任盟主说道:“不过这位江大人不打算给我们个交代?武林和朝廷向来泾渭分明,若是闹到朝廷,你也不知道会死几个来回。” 任盟主对他们两个人的身份了如指掌。只是为何任盟主会盯上他们两个无名小卒,胡离说道:“我们不过是见不惯任盟主的手段,救了人也算给任盟主添福了。” 任盟主冷笑一声,抬手,房梁上跃下五个黑衣人。 胡离长刀出鞘,挡至身前,与江豫两人背对而站。这五人皆不以真面目示人,也许并非武林人士,招数诡谲,倒是与乘月楼的路子有些相似。 暂且抛开这些不说,胡离与江豫两人,两拳难敌四手,何况又是五人对着两人,旁边观战的又是那武林第一高手。 这种情况已经是第几次了?胡离忽然想起来,自从他从雁然离开,被群起而攻之的事情就像是家常便饭。 胡离小声对江豫说道:“江大人真是个扫把星。” 说罢胡离微微的矮了身,刀已出,快速与身前的两人击于了一处。 胡离侧身躲过,擦面而来的匕首,微喘着朗声说道:“任盟主有黑衣人夜半闯入任府,连几个黑衣人都收拾不了,岂不是叫府上的客人们笑话。” 江豫这时便是也瞧出些端倪。这五人武功不属于江湖上任何门派,出手毒辣、招招致命,江豫冷声道:“与他还说什么道理,任盟主早和乘月楼搭上了关系,便也再没什么好说了。早在绝命散就该想到,任盟主手中怎么会有这种毒药。” 72 包剿 夜黑风高杀人夜。这话说的果然是不错的,而且尤其是放在今夜来说。 与武林第一高手对阵,或许不该说是对阵,差距太过悬殊可以称得上是滥杀了。 “没有想到江湖上第一高手的任盟主此人,并非是传闻中那般,”江豫冷声说道,“方才见了两面,便要将我们两人置之死地。” “朝廷的人话都这般的多,嘴闭严一些。”任盟主说道。 胡离反手抬起长刀,却未挡住身侧一黑衣人,胳膊被划破,皮肉外翻,未有时候去瞧伤口如何,便又是一个旋身躲避开向下盘的攻击。 这头打得火热,回廊另一头,便是一人朗声道了句,“什么人?” 一阵静默,两方对峙,江豫仔细得打量任盟主脸上的表情,任盟主眉头微皱,与黑衣人对视一眼,微微抬了手。 江豫心下不好,任盟主这一次是打定心思把他们两个置之死地,而前来的人,任盟主已经下定心思,连带着这个倒霉鬼一起弄死,这样以免再生是端。 “任盟主也不怕夜里鬼来敲门。” “血见得多,鬼也绕着我的门走。”任盟主冷哼了一句,不再言语。 倒霉鬼顺着回廊慢慢的挪了过来,他提着一盏灯笼,灯笼的火光太亮,却使得这人的脸尽管离的很近也还是看不真切。 只能瞧出是一成年男人,不出四十岁,一步一步都踏得踏实,想来是内功深厚。 “哟,大半夜诸位在这儿做什么呢?”这声一出,江豫和胡离霎时一愣,瞧见那人放下灯笼便将人的脸瞧了个清楚,那人又继续说道:“听闻武林大会已经在白日开始了,路上党务了,瞧着府上守门的人睡着了便也没扰了他们,自顾自的就进来了。” 是白怀水。 那时他便毫无兴趣来淹城的武林大会才会与江豫和他分道扬镳,如今又自己到了这任府里,胡离心中不免得有些奇怪。 白怀水穿着他骚包的白衫,如今提着灯笼,夜里的风吹着掀起一点衣角来。胡离心想就该把他放到江南去,免了这打打杀杀,赏花画画才是他师叔的正确打开方式。 不过这人出现倒是也把他和江豫救了。胡离瞥了一眼身后,想着脱逃的法子。 废话大一堆,想来是还没说完。这人从头到尾视线都没有放在胡离和江豫的身上,而是搭在任盟主的身上,他继续张嘴说道:“还以为这么晚了瞧不见人,没想到鄙人运气太好,瞧见了任盟主。” 把跳墙进来说得这般好听,这世上也就只有白怀水能干得出来。 任盟主手背在身后,瞥了白怀水一眼,未听说武林中有这样一号人物,想他任府再怎么不济也不会一个生人偷摸进来都不会被人发现。 白怀水看了眼胡离,挑眉说道:“好像鄙人来得不是时候打扰任盟主好事了。” 胡离两人并未吭声,白怀水又说道:“大半夜的,墙根都能听到任盟主跟两个晚辈大动干戈,明早江湖上就都传遍了。任盟主活这么久了,吃的盐比我们走的路都多,何必讨这个赔本的买卖。” 任盟主这一遭算是听明白了,显然眼前这人和江豫、胡离是一伙了,他不禁冷笑说道:“这位是江湖人士还是朝廷派来的?若是朝廷派来的,闯入淹城也要任凭江湖发落,我们江湖有江湖的规矩,若是为江湖中人……” 江豫打算任盟主的话说道:“若是为江湖中人,任盟主更是敢肆意妄为,若是今夜杀了我们,明日传出去随便扣一个帽子就拉出去埋了。” 任盟主瞥向江豫,说道:“你倒是想得透彻。” 白怀水扬了扬手,往后退了半步,连忙把自己摘干净,“任盟主,这账甭算在我头上,我不过是区区无名小卒,纯属路过。这债与谁有关便向谁讨,少杀一人少点杀戮,岂不是很好。” 他边说边往后退了两步,任盟主方想抬抬手,白怀水便一个大步已经站在胡离身侧,对任盟主说道:“瞧样子任盟主根本不打算放过鄙人,那么你也别怪我们不会手下留情。” 任盟主冷笑一声,大院里却一阵惊呼,“走水了!” 任盟主抬头一看,便见那火光已经冲天,再仔细瞧那着火的方向,白怀水勾勾嘴角,提醒道:“任盟主瞧着方向似乎是任府上守卫森严的小阁楼。” 所谓的小阁楼,说白了便是任家的藏书阁,平日里戒备森严,用膝盖想也清楚里面藏了点什么。而且时至今日,瞧着任盟主的为人,想来里面有什么宝贝的东西。 任盟主怒气冲冲的一掠而过,胡离侧过头看向那几个黑衣人。 “你们主子走了,你们还待着做什么?”白怀水一扭头看着人还站着,颇不耐烦。 为首的黑衣人冷笑了一声,说道:“他也配当我们主子?” 白怀水一皱眉,也算是明白过来,原来他赶走的不过是任盟主,而且方才的局势,似乎只有这群黑衣人对付胡离和江豫。 如果黑衣人并非是任盟主的手下,也就是说,任盟主走与不走,他们所遭遇的东西都是一样的。 白怀水现在表示十分后悔贸然跑了过来,不过是放了一把火,心里就有底儿了,真是实打实的失策,这般以后还怎么在京城混了。 “口气不小啊。”白怀水盯着这几人,看了一会儿,突然侧身对江豫说道,“打不过就跑,别让人抓住了。” 话音刚落,白怀水便搭上胡离的肩膀往上一拉。 黑衣人没想到三人这么不要脸,并不迎战,反而直接就跑,没防备。白怀水轻功出神入化,远比几年前还要快上一些,胡离跟着他颇有些吃力。 江豫伸手挡住侧身而来的剑,飞身一跃,虽是赶不上白怀水,倒也能与黑衣人拉开一点距离。白怀水脚尖点在青瓦上,带着胡离纵身一跃,落在了长巷里。墙内尚有声音不过一会儿便见江豫与一黑衣人纠缠着从墙上跳下。 胡离提刀撞上黑衣人的剑,两人各是一震,皆向后退了两步。 江豫捂着肩膀,他从肩头到后背被划开一道血痕,露出皮肉来,他眸底的颜色越发的深起来,似是一只低空盘旋了许久的鹰,牢牢地盯着已经将他们三个圈在中间的黑衣人们。 午夜,任家后院的长巷,被包剿了。 “江大人你拖后腿了。”胡离侧身对江豫说了一句。 江豫连看都没看他,冷声说:“你废话太多了。” 说罢便已经瞧出左边人的一个破绽,迎了上去,胡离不敢走神,刀尖微微一挑,化去了两人的攻击。 长巷里杀机四起,野猫拉长了音嚎了一声,石板路上,有脚步声似有若无的传了过来。白怀水扯了扯嘴角,气定神闲侧身躲过对方刺过来的剑。 眨眼之间,长巷两侧转而出现一队弓箭手,已经将黑衣人包抄住,而外围便又是一层着飞鱼服的锦衣卫。 于求冲着江豫微微低头,“大人,我们来迟了。” 于求话音刚落,弓箭手的箭脱手而出。胡离瞧着敌我的势力已经颠倒,便借着时机,一刀砍向了黑衣人的后腰,这一手干净利落。 只是转瞬间,黑衣人便已经成颓势。尽管武功再为上乘,也害怕人海战术。 黑衣人神色一动,不再恋战飞身而起,于求等人还想去追,却被江豫拦下了。 胡离半蹲着身子,打量着还余几口气,尚在残喘的黑衣人,他伸手把那黑巾拉了下来,黑衣人恶狠狠的瞪了胡离一眼,胡离说道:“看你喘气费劲,再遮块布,还嫌死得不够快。” 黑衣人气若游丝的又瞪了一眼,胡离懒得和他废话,问道:“乘月楼的?” 黑衣人不吭声,胡离说道:“你不说我也有办法知道。” 胡离伸手便开始扯黑衣人的衣服,把他折腾个半死,最后在他腰间发现了杀牌,黑衣人咬牙切齿道:“杀了你……” 胡离连连点头,表示同意,继而又问道:“你们这牌子是纯金的吗?” 那黑衣人闭了闭眼睛,死鸭子嘴硬,已经一只脚踏进鬼门关了,还记得抖威风,说道:“只要你一日不死,乘月楼还会找到你。” 胡离瞥了黑衣人一眼,不以为然道:“有病就早日吃药。” “鸿蒙的秘密已经藏不住了。”黑衣人说罢,鼻息散尽。 胡离扯了一把他的前襟,确定气息全无,便撒了手,说道:“死得倒是快。” 他站起来才发现,江豫与于求说这话,眉拧着,而他师叔白怀水靠着墙根。胡离心想,这敢情只有他把方才的事情当成大事了。这两位大爷压根就没放在心上。 就在他腹诽之时,白怀水走了过来,问道:“现在去哪儿,你们两个惹了什么麻烦,拔了武林盟主的鸡毛?” 嘴里吐不出来半句好话,胡离瞥了白怀水一眼,说道:“师叔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放火烧了人家院子的不是我和江豫。” 73 白掌柜 大雾浓厚。春日楼的红灯笼挂在二层的飞檐上。 大门紧闭,于求咳嗽了两声,抬手叩门,店小二幽幽的应了一声,胡离听到白老板懒洋洋的问了句,这么晚了是哪个龟孙子。 于求脸色不太好看,胡离朗声唤了句白老板。 应声,白老板那双凤眼便全露了出来,门打开,白老板侧了身子,将人迎了进去。 锦衣卫留在门口把守,进入春日楼的也堪堪只有于求还有另外一人。胡离对那人不熟悉,瞧他的装束,应是与那些弓箭手是一路。胡离一怔,今日除了江豫的手下还有别人的势力,而这些人为什么会出现于此。 白老板瞧着被围住的店门口,挑了声说道:“你们这是瞧不上我们春日楼,嫌弃客房不够各位住?” 白老板说完不等回话,这话完全是抱怨,说完转身走了,抛下一句,“你们自行方便,别赊账别打砸烧抢,别的我管不了。” 朝廷和江湖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白老板喝了一口茶,心想,这次淹城真是玩大了。胡离一行人,毫无身份又有江湖名声在外,而且这名声还和朝中的锦衣卫挂钩,想来他身边的那位便是那位传说中的千户大人。 此时正是武林大会期间。胡离和江豫手中有武林大会的邀请帖,半夜离开任府,原因不言而喻,而且聚集了朝廷中人在春日楼。 白老板默默的勾了勾笑,心想,可真有趣。 他向来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关键时候还愿意免费吐点关键信息出去。这春日楼在淹城屹立不倒多年,也能说清白老板此人的手腕是有多硬。 胡离瞥了白老板的背影一眼。这人玲珑心思,想来也清楚他们为何夜深到春日楼中,如今他们已与任盟主明面着互相较劲,白老板还会让他们在春日楼留下。 灯花如豆,江豫拱了拱手对吴无说道:“江豫谢过你家大人出手相助。” 吴无微微颔首说道:“我家大人说过同是朝廷中人,你助我一次,你再助我一次,人和人便是要这样相处才是。” 江豫微微提了提嘴角,转开了话题说道:“不早了,不如歇上一夜,再瞧明日如何。” 说罢,几人便互相告了别,各寻了一客房歇息。 白怀水、江豫和胡离三人择了挨着的三间房,江豫转头对白怀水说道:“你今日掐时辰掐得不错,算得上救了我们俩一命。” 白怀水嗤笑一声,抱了抱胳膊,“什么叫救了你们俩一命。我只不过是为了我的师侄。至于江大人,早就已经有后援,为何不早早叫出来。” 白怀水视线落在江豫手上的肩膀上,笑意不减,嘲讽的意味也特别明显。白怀水说罢,进屋甩上了房门。 江豫也进了门,半晌之后,门被推开。江豫的衣裳脱了一半,血有些干了,衣裳粘在上面。 胡离手里捧着药箱,抬脚把门合上了,胡离说道:“白老板的药箱借来用用。” 江豫从善如流的把后背朝向胡离,胡离心中想着,这货还真是被手下人伺候惯了。而且为什么,他在无相禅斗就杂活和正事两手抓,等到了外面还得给人伤口上药。 胡离拿了把剪刀把江豫后背的衣裳剪破了,胡离的手法还算利落,很快就把伤口处理好了,缠了一圈纱布,系了个死结。 “那白老板什么来路?”江豫说道。 “不清楚,”胡离把自己手臂上的伤口处理好,“不过是只老狐狸。” “白怀水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胡离一怔,江豫继续说道:“我并未与于求说过,让他们到淹城找我。” 如果这样说来,就真的很奇怪。为何于求很恰巧的出现在淹城,而这时候已经是午夜,他们与任盟主翻脸也不过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就算那时在城外,为何会到达得这般快。 胡离瞥了江豫一眼,问道:“吴无是什么来头,从未见过。” 江豫说道:“吴无直属在皇上手下,平日里都在皇上左右,保护皇上的安危。他在淹城出现,解救你我的原因不得而知。” 胡离收拾好药箱,心宽得要命,说道:“捡了条小命回来还不错。” “那黑衣人说了什么?”江豫突然想起便开口问道。 “莫名其妙提了鸿蒙,”胡离说道,“他说鸿蒙的秘密已经被发现了。” 胡离瞧见江豫皱了眉,转而又说道:“过了今夜之后要怎么做,先离开淹城还是……” “再等两日离开,等武林大会的结果出来。现下已经清楚,这乘月楼野心太大,与武林盟主也有牵连,十有八九下一届的武林盟主仍是那姓任的。” “乘月楼到底想做什么?” 胡离百思不得其解,近期江湖上的大事儿,但凡拎出来一件都会和这乘月楼拉上些关系,甚至乘月楼的那双手还迫不及待的往朝廷的势力范围里伸。他心中自然十分清楚,江豫这些日子会一直与他一路,怕是朝廷那边还有些他不清楚的事情。 而此次突然出现的吴无又是为何。 胡离把药箱送还给白掌柜。白掌柜点了灯坐在矮桌旁边,手指来来回回的敲着桌面。 “这么晚了,白掌柜怎地还不睡?” 白掌柜没看他,回应道:“讨了你们这几个麻烦到店里,夜里守着点总没有错。” 胡离瞥了一眼窗子,那外面是锦衣卫在守着,白掌柜瞧了一眼,说道:“自己守着踏实。” 确实,什么东西都要自己守着才踏实。 胡离不再与白掌柜多说,放下药箱便上楼了。夜大半都已经消磨在任府,于是显得过分的短暂。 清晨楼下大堂有声音传过来。 胡离披了衣衫起身,动了动酸疼的胳膊,仿佛刚躺下闭上眼睛就已经是早上了,而且那闭上眼的一小会儿还在和那挨千刀的任盟主,血战三百回合。 胡离感慨了一声,若非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容他多想,客栈前堂的吵闹声越发得大了,胡离推门下楼。 江豫立在靠窗的座位边,身后有锦衣卫助阵。 任简眉头微蹙,开口冷声说道:“江大人何处不好走,非要在淹城搅弄一番。” “任前辈不在任府主持公道,管我们作甚。”江豫把太极打了回去。 任简轻哼了一声,未言语只瞪着江豫。 想来任掌门也未曾把实话与任简全盘托出,任家来的这一出,毫无底气。若是传了出去,江湖上脸面也不好看。 胡离听了一会儿才派头十足的从楼梯上走下来,任简听到动静,便与胡离对上了视线,胡离嘴角微提如若往常一般和任简打了个招呼,他说道:“任前辈这般早就到了,先前约好的,昨夜有突发事件才未曾与前辈打招呼便回了这儿。” 任简听此番这话,说道:“早些就该想到,你整日与朝廷的人混在一起,声称是江湖人士,若非早已经早给江大人提鞋去了。” 胡离瞥了一眼江豫的靴子,说道:“江大人对我有救命之恩。敢问任前辈与任盟主又是什么关系,可以好到不分轻重也不分理由,带着一群人到这来围攻我们两人。” “一派胡言!两人?” 胡离目不斜视,继续说道:“如今武林各大门派皆在淹城,我们既已不在任府又何足为患。任盟主何必赶尽杀绝又与朝廷闹翻脸。” 任简沉默良久。胡离又说道:“武林和朝廷向来是泾渭分明,今日若是动了手才是搅了浑水,而且任前辈您的功劳最大,毕竟您今日在这儿出现,这儿的每一双眼睛都瞧得清清楚楚。” 任简怒极反笑,“我任简莫非还怕你的威胁?” “任前辈自然不怕,可被天下人戳脊梁的滋味,也并不好。” 后厨的帘子被掀开,白掌柜从里面露出脸来。胡离瞧他那兴趣缺缺的模样,不晓得他在后面听了多久了,这会儿兴是觉得无聊了。白掌柜的出现打断了胡离与任简的对话,白掌柜拿了块布不拘小节的擦了擦他那双纤细的手,一根一根的擦干净,他擦了多久这几人便瞧了多久。 白掌柜悠悠的抬起脸来,漫不经心地说道:“吵够了?” 话音刚落,他便又顾自接过话头,继续说道:“打架便请到门外打,客栈内的东西,但凡磕磕碰碰一件,白某便要十倍的价格讨回,不讲友情价。” 这话意有所指,任简眯了眯眼睛。他心中清楚,任家与这位姓白的不过是明码标价的交易,利益冲突的时候,姓白的自然站在钱的那头,并且说到做到。 胡离扯了嘴角对白掌柜说道:“白掌柜大可放心,你今日定是赚不到这钱。” 话罢,又对任简说道:“我们不日便会离开,任前辈还是多些经历放在任家,也许会有其他意想不到的发现。” 胡离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来。任简单是瞧了一眼便是一愣,“这是?” “乘月楼的杀牌,任前辈应是见过,这一块便是我在任府瞧见的,我想任前辈应该不会在我和江豫的身上废什么功夫。” 任简拇指在那杀牌上抚摸了一下,心中一震,转身便走。 白掌柜懒洋洋的往柜台上靠了靠,微微扬了音添了一把火说道:“你大可以回去告诉任盟主,昨夜白某亲自点了灯笼站在大雾里就为了等这两位。” 但任简此时大概已是什么都听不进去的。 74 暗涌 任家自然不会轻易的放过胡离和江豫。门口那两位贼眉鼠眼隐藏不深的探子,左边右边各蹲一个,马脚漏得太过明显,除非江豫和他都是瞎子才瞧见不见。 探子请专业一点。 胡离抿了一口茶,抬头对江豫说道:“在监视人这方面果然还是锦衣卫比较出色。” 这话也不知道是夸人还是损人,江豫挑了挑眉,说道:“锦衣卫并非什么人都收。” “你这么说那些卖官的会很生气。” 江豫瞥也不瞥胡离一眼,“若是家中有些积蓄,有买官的心思,也大可不必到锦衣卫讨苦果子吃。” 江豫这话倒是认了买官的事情,一路上人说得多了,胡离也便潜意识的觉得,江豫忠心耿耿……这话要是换成比较难听的便是,江豫就是朝廷的走狗,说不得半句朝廷不是。 胡离惊讶得看了江豫一眼,抿了口茶压压惊,说道:“江大人语出惊人,胡离佩服佩服。” 江豫瞥了胡离一眼轻声的嗤笑了一声,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但却未有一句反驳。 白掌柜的亲自将这桌的菜端了上来,噙着笑问道:“食宿费是否要多付一倍?” 胡离抿嘴对白掌柜说道:“您家菜的味道真不错。” 白掌柜手一撇,盘子虽是稳稳当当着陆了,但磕出的一声倒是大,白掌柜好整以暇的抱着胳膊,“两个白眼狼。” “诶哟,一大早就惹白掌柜的生气,昨夜谁放你们两个进来的,都忘了?” 得,花孔雀又招摇出世了,白掌柜瞥了一眼白怀水,微微扯了嘴角,唇一抿,“白某差点忘了,我们这处寸土寸金,昨夜本只是收留了胡离与江豫两位。谁晓得你们还托着一位。” 白怀水这一句话惹得祸,干脆让白掌柜捡到一个突破口,胡离扶额,就说师门内不要闹矛盾,猪队友总是四处挖坑。 果不其然,白掌柜一掀门帘,说道:“多双筷子是何等的大事。食宿费加倍,没商量。” 白怀水摊手,迎着江豫和胡离投过来的视线,立即把自己撇干净,说道:“不关我的事情。” 罪魁祸首悠悠然的即要落座,江豫横了把刀,将木桌震了一震,正撂在白怀水面前。白怀水伸手将刀拨偏了一些,说道:“江大人为了点食宿费便与我闹,传出去多难看。” 白怀水便还想再拨弄一些,但江豫却用了力气,手看似轻轻覆在其上,白怀水的手也搭,那刀却仍是纹丝不动,白怀水先撒了手。 “吴无为什么会出现。”江豫开口说道。 白怀水未言语只是盯着江豫看了半晌,沉默蔓延开来。 客栈的门被推开,任简去而又反,他眼角微红…… 胡离沉吟了一会儿,对任简开口说道:“任盟主如今去了,任家上下都指望着任前辈,我们不做多聊。” 任简微微颔首,起身便走掉了。 白怀水瞥了一眼,说道:“方才还一副非要把我们置之死地的样儿,转过来就换了张脸。这任盟主若是诈死,我们也就能和阎王爷正式碰个面了。” 白怀水吊儿郎当的看了胡离一眼,惊讶的发现胡离看他,嘴角竟是一点弧度都没有,“师侄,师兄平日便是教你怎么在江湖上送死的吗?这一趟淹城,你便是不该来。” 胡离回道:“师侄不该来,你就该来的?” “那我们来算一算,”白怀水没理他那大逆不道的师侄,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就算这任简说的是真的。姓任的死了,能下手的就只有两方面势力。一是争夺武林盟主之位的,二是乘月楼那群杀手。” “第一种为争夺武林盟主之位的可以排除掉,武林大会正在进行,他杀了现任武林盟主也无济于事。再要说便是那乘月楼,我们在乘月楼和任盟主的手里逃掉了,只有任简找上门来讨命,反而乘月楼一点动静也没有。” 江豫皱了皱眉,白怀水瞥见便问道:“江大人有何见解?” “任府上的人并不清楚我们的身份,不妨到任府。”江豫说道。 “不是每次和乘月楼对上都能捡回条小命。”白怀水见劝不动他们,起身拱拱手,“师叔惜命先行一步,是否有什么话要我带回雁然去。” 胡离见惯了白怀水大难临头的时候飞得快,半句不是也懒得说。 当日留宿客栈。任府的消息旋风一样传遍了整个江湖,而本不在淹城之人,也会迅速在淹城聚集。 江湖换了天。 胡离翻了个身,深夜但怎么也睡不着,胡离敲了敲额头,推开了床头的窗子,从楼上往下看。雾很浓,但二层的位置瞧下面倒还能瞧出一二来。 客栈在巷子的未处,再往前走十几步是死胡同,那墙高得不像话,不知晓墙的另一面通往何方。恍惚间一身影越挪越近,胡离微微皱了眉,往死胡同的方向瞥了一眼。楼下的人是个女子,拖着长裙,走到客栈下之时停了片刻,空中一声鸟叫,胡离这才发现,这女子手中一直牢牢抱着一鸽子。 她松了手,鸽子直冲而上,她仰起了头。 胡离靠在墙边,那鸽子经过他的窗口,片刻之后他再瞧楼下,却已经没再见那姑娘的身影。 翌日一早。 白怀水牵了匹马,两脚一夹马腹,甩缰绳的样子挺好看的。只是嘴里说的话,要多刻薄便有多刻薄,白怀水扬了笑,说道:“你们两位非要去任府送死,我作为师叔作为朋友劝不住,先走一步便也别怪我。” 75 摊牌 白怀水骑在马上有一车的废话想和胡离闲扯。 瞧胡离那脸色,多半是不想理他,白怀水悠悠然又抛下一句,“两位珍重,这一别……诶?” 胡离往前走了半步,一巴掌拍在了马屁股上,白马受惊快速的往前挪了两步,白怀水勉强扯了扯缰绳,心里骂了胡离好几遍,正在气头上懒得和那个小崽子道别。 人影渐渐的被白雾侵蚀了。胡离微微侧身,只是一瞥匆匆见了有一道白影在客栈边消失了。胡离皱了下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江豫说道:“我们也走吧。” 胡离颔首,对江豫说道:“其实我一直不懂一件事情。” 江豫抬抬下巴示意胡离继续说下去,胡离说道:“从迤岭开始,上墉、京都、甚至是今日的淹城,不管我们但凡遇上的事情都会和乘月楼扯上关系,有的甚至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江豫心知胡离说得不错,一切似乎是碰巧,但却像是人为的安排,那样精准,一毫不差。 “朝廷是不是对乘月楼早有防备?”胡离转过身面对江豫问道,“江大人,我们绑在一条线上,你总不能永远把我蒙在鼓里。” “朝廷应是已对乘月楼有对策,但我和你搅合到这件事之中,并非是为了乘月楼。当初我押送罪臣路过雁然前往迤岭,其实另外一层是为了给李廉清开道,与乘月楼扯不上半点关系。” 江豫手拄着刀,偏头看了胡离一眼,说道:“你难道没发现,现在乘月楼牵着众人的鼻子走。当初千算万算根本没想到我到了雁然,那次的罪臣被杀的案子会和乘月楼扯上关系。” “只是吴无的出现,绝非偶然。” 胡离沉吟一会儿,突然笑着说道:“但总归是你们朝廷的人,不是吗?” 两人不再多说,行至转角通过一条幽长的小巷,此处正是昨夜他们几人逃命的地方,任府的后院。 胡离向后挪了半步,继而在墙根借力,一跃而上,江豫紧随其后。 院落无人看守,想来任府已经乱了阵脚,胡离与江豫相视一眼继而向前厅走去。 挪出了后院,前厅门口站着的两名魁梧大汉伸手将两人拦住,朗声喝道:“你们是怎么进来的!怎敢擅闯任家。” 胡离慢悠悠得说道,丝毫不担心现下的处境,“我们并非是擅闯,反而是你们的人请我们来的才是。” 那人打量了胡离两人,得出结论,这两人无非是江湖上的无名之辈,说任家的人要来请他们,岂不是往自己脸上贴金。这人眉头一拧,不耐烦得说道:“任家并未今日并未邀请他人,两人如果还不离开,别怪我们不客气。” 胡离一挑眉,对江豫说笑道:“他们两个要你不好看呢。” “放他们进来。” 胡离漫不经心的微微转头一瞧,任简不知何时站到了门口。那守卫两人当即不吭声,退开半步,给胡离和江豫让了条道。 “早说了是有人请我们两个过来。”胡离勾了勾嘴角,跟在江豫身后进了大厅。 任府的前厅,装饰倒是简单异常,但武林世家到底前厅是要讲求一个大字,至于别的实用就好。而前厅之中各门各派的各色人物或坐或站,面色皆有不同,难免有几张面孔上流露着毫不掩饰的笑意。 胡离抿了下嘴,心中不免感叹人犹如猛兽啊。 唐良眯缝了一眼,一收手中的扇子,朗声说道:“任简你让我们等,便是等这两位小兄弟?两位小兄弟倒是有些眼熟。” 胡离转向唐良的方向,说道:“前几日在白老板的店里见过几面。” 唐良此意并不在胡离和江豫身上,而是挖空心思借机好好羞辱一下这任家,只见他又挑火说道:“任盟主既已身死,已是事实,我们还在世上的人多伤感无甚益处。我们武林各派为了武林大会而来,此时正该推出新任盟主。” “唐门主话虽是难听了些,但也不无道理。武林盟主之位空缺而又碰上武林大会……”连山派掌门说道。 见前厅前近半的人开始默默点头,胡离没等连山掌门说完,便把话头扯了过来,“在座的诸位满口的仁义道德,随便扯过来一条听起来都是有理有据。” 胡离的话并不客气,他话锋又是一转,接着说道:“但据在下所知,任盟主死因尚未查明,尸骨未寒,你们未免太猖狂。” 丐帮帮主皱眉说道:“武林中的事情哪般是你说的这般简单。” 唐良手握折扇,扯着嘴角:“丐帮帮主说的极是,你们两人不报家门胆敢数落在座的江湖上有响当当名号的人物,猖狂的怕是你们两个。” 被唐良借了势,苏小楼微微低下身与帮主耳语,随后开口说道:“这两位兄弟早与我们丐帮熟识,唐门主日日在唐门半步不迈自然不知晓,外面的世事变得可快了。” 唐良被人拆了台阶,心中一阵郁结,无处发作。前厅的各门各派皆是哗然,想不到丐帮和任家都与这两人有一些联系,但这两人瞧着年纪不大,若是被两家看好,应是有些传闻出来,但却异常非常,一点风声都没有。 “我与江豫两人是到任家破案的。”胡离大声说道,“任盟主是被人杀害的。”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皆是一震。江湖之上,任盟主已经占据武林高手的榜首,这样的高手,谁能杀得了他,而且就在这任府内。 府内因为武林大会一时高手如云,但这些高手竟是没有一个人察觉到任何异常。这件事情玄之又玄。 “你有何证据?”唐良问道。 胡离挑了挑眉,没搭理他,“未水落石出之前,在座的诸位都有杀人的嫌疑,还请配合多在任家待上两日。当然,武林大会也不会继续举行。” 在座之人尚有微词,但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那几人没什么强硬的道理,忍气把话咽了下去。 江豫伸手往外一指,说道:“诸位还请移步到春日楼。” 胡离留在任家,武林人士都散尽了,任简微微叹了一口气,胡离便叫他引路去看一看任盟主的尸体。 “任前辈并不信任我和江豫,为何这次又找上门来。”胡离在回廊的转角处,问江豫道。 “你说得不错,在任府之上出的事情漏洞百出。赶回任府发现……这样的事情,想找出些蛛丝马迹满淹城便也就只有你们两个人。一个虽是朝廷之人……” 胡离抿了下嘴,接话道:“但也聊胜于无,是吧?” 任简苦笑了一下。 胡离沉默之后突然又说了一句,“放心吧,总有公道的。” 任简并没有吭声,两人沉默的绕过了回廊,在一间屋子门前停了脚步,任简伸手一推,任盟主的尸体盖着白布被放置屋子正中央。 无名小辈第一个跳出来叫嚣,“我说你们到底什么意思?” 江豫勾了勾手,示意门外的锦衣卫,那锦衣卫听话的把春日楼的大门关上了,砰的一声。方才叫嚣的人恨不得跳到桌子上。 当时前厅中那年轻人所说的未定案之前,他们这一群人都摆脱不了嫌疑。从任府出来到春日楼并非是一个让他们做的选择,反而是变相的囚禁了。这门之外围了多少人,屋中的人不得而知,但他们清楚,门外这群人怕是武功都不俗。 腰间的佩刀似乎有些熟悉。 唐良眯缝了一眼,抬头说道:“这位是朝廷中人?若是没猜错的话,门外是朝廷的锦衣卫。” 江豫微微挑了眉,将腰间的绣春刀转到右手,刀柄抵在桌上,说道:“唐门主好眼光。” “江湖的事情,朝廷干甚要搀和进来。”唐良左手边的一中年男子愤然拍了桌子,站了起来,高声说道。 “朝廷不管江湖的事情,江湖也不会插手朝廷,可谓是泾渭分明。”江豫话锋一转又说道:“但如今是条人命,真相尚未查出,而且此案与乘月楼有些牵连。” “乘月楼?” 江豫颔首说道:“不错,就是那杀手组织,乘月楼。我想在座的诸位多多少少都吃过这个组织的亏。朝廷也不排除在外。我想丐帮帮主对我和胡离这一路了如指掌,不如帮主帮我与在座的诸位说一说。” 丐帮帮主抬手朝苏小楼摆了摆手。 苏小楼上前一步,微微躬身,“在下不才,也并非是武林中人,倒是在京城自立门户,在场的人应是对我苏小楼很熟悉。废话不多说,丐帮掌握着江湖和朝廷的消息,比之朝廷的锦衣卫也毫不逊色。这位锦衣卫的江大人几月前第一次离开京城是为了押送罪臣到迤岭,而当时的命案便是乘月楼手下的一个杀手所为。” 在座的人没有人说话,苏小楼继续说道:“这第二次江湖上你们都清楚,上墉的梁王宝藏,我想在座的怕是都往上墉派了人。” “而这次案子,乘月楼横插一脚,并且江湖上流传已久的绝命散在此时现世。这绝命散的厉害,诸位前几日在那夺命的醋鱼身上也尝到他的厉害了。至于在座的诸位为何还活得好好的,全仰仗了江大人、胡小兄弟,还有阴阳谷主的徒弟韩骁。” 苏小楼遥遥一指,韩骁站起身对人点了点头。 “第三个案子是在京城,我也有幸在场,细节不再多说,又与那乘月楼拉扯上关系。江大人所说的及时,武林各派都吃过乘月楼的亏。十年前的事情卷土重来,而且来势汹汹。频繁的与乘月楼撞上,并非偶然。” 苏小楼说完便坐下了,江豫接过话从怀里拿出一块牌子,“我不清楚在座的人有多少认识这块牌子。前夜我们在任府内发现了这块牌子。我们几人怀疑这次的事情和乘月楼也脱不了关系。” “若是我们没有嫌疑,凭何不去找那天杀的乘月楼,把我们关着作甚?!” “把话说得难听一点,不管我是朝廷的人还是江湖的人,我们此时都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武林第一高手任盟主已经身死,下一个会轮到谁,在座的可以好好的想想。” 76 明暗 死因尚有疑点,尸体没有下葬。任夫人头上戴白本跪在任盟主尸体的旁边,瞧见两人过来,抬手擦了下眼泪,不说话退出门去。 胡离瞧着任夫人的背影,这女子二十出头,面容姣好,梳头打扮倒是已婚女子的模样,任盟主膝下有两子,并无女儿。 任夫人出门身影消失了个干净,胡离问任简:“从未停人提起过任府上任夫人。” 任简微微蹙了眉,“她是盟主的续弦。”说罢,任简似乎无意多说,胡离也不再多问。胡离上前掀开了蒙在尸体上的白布。 “除了脖颈处的伤口之外,身上并无其他的痕迹。”任简说道。 胡离伸手将任盟主的下巴微微拨偏了些,露出伤口来。伤口周围的血迹已经被擦干净,皮肤泛着青白色,狭长的一道伤口,并不是刀剑造成的创口,虽极细但伤口却极深。这伤口一直蔓延到耳后。 胡离送了手,掀开白布露出尸体的全身,从头到脚仔细的检查了一遍。果然如任简说得一般,任盟主全身上下便只有脖颈处的一个伤口,尸体如今的情况也并未像是中毒而导致的死亡。 “当时是怎么发现任盟主的?”胡离问道。 “是一个随从在后院经过,发现良久没有住人的客房的门开着,任盟主当时就已经断气了。” “任盟主命你到春日楼捉我和江大人是什么时候?” “在随从发现尸体的一个时辰之前。”任简笃定得说道。 “把那随从叫来一趟。” 不过一会儿,随从毕恭毕敬的站在了门口,胡离对他招了招手,“进来。” 随从的手脚慌乱得不知道往哪儿放,任简训斥了一句,他浑身抖得像个筛子,胡离瞥了任简一眼对随从说道:“当日是你发现了任盟主的尸体?” “没……没错。”随从磕磕绊绊地说道。 “走吧,带路去瞧瞧案发现场。”胡离抬脚往外走。 随从低眉顺眼的走在前面,身后胡离与任简在后面。 “这后院寻常的时候有人住吗?”胡离问道。 “没人住,往常来了客人老爷也不会把他们安排到这儿,老爷说离主院太远,怠慢了客人。”随从答道。 胡离眯了眯眼睛,“你们多久会打扫一次这里?” “半个月一次。”随从说道。 胡离看着后院的杂草丛生,心道,恐怕并不止半个月吧。这个随从看起来言听计从,倒是也会耍些小聪明。 话罢三人已经到了那房间门口,门口的杂草长得老高,石子小径上倒是干净得很,这一处只有这一个房间,孤零零的立在后院。任盟主在这儿建了一个房子却又不用,胡离摸了下鼻梁,扭头问道:“之后有没有人来过这里?” 随从摇了摇头,表示并不清楚,“当时脑子乱得很,家里主事的人不在……” 胡离不听他继续说,推开了门。 场面很狼狈,地上的血迹清理了一半,有些血脚印特别清楚。胡离抿了下嘴,任简开口说道:“我赶回任府的时候拦下他们没有动屋子里的东西,下人只是擦了地上的血。” 随从两眼一瞪,看到这场面几乎要呕吐出来,强忍着惊恐得说道:“血太多了,老爷身下全是,有些还淌到了圆桌下面……” “你到这房间的时候,只有门是开着的?” “是的。” “行,你先下去。”胡离对那随从说了一句。 随从如蒙大赦往外走,胡离又补了一句,“过会儿叫人把这屋里的血迹擦干净。” 人走了,任简说道:“能否瞧出什么来?” 胡离挑了挑眉,说道:“没有。” 任简一口气差点提不起来,眉皱了起来,胡离又说道:“任前辈真当我火眼金睛,总归要给我点时间。” 门外有响动,江豫走了进来,胡离随口问道:“春日楼那边不用管着?” “白老板和吴无在。”江豫在屋里绕了一圈。 “你们自便,我先……” 胡离摆摆手,示意任简先走,他打断任简说道:“任前辈去忙吧,有需要我们会找你。” 人走远了,江豫皱了眉对胡离说道:“这跟案子能扯上什么关系,江湖上杀人而已,瞒着任简做什么。” 胡离抱了胳膊往外走,走到屋檐下边,对江豫说道:“现在说出去还为时尚早,蹲在春日楼的那群武林高手,摊事怕事儿的,若是清楚任盟主身死的事情不过尔尔便也就散了。” 江豫没有反驳等待胡离继续往下说,胡离挑眉说道:“乘月楼在暗,我们在明。乘月楼此番搅乱江湖和朝廷,无非是为了那日鱼腹中藏着的拓片,他们或许清楚在这群武林高手中间,定是有人清楚鸿蒙心经的下落。之前那杀手死之前便对我说过,鸿蒙的事情已经被人知道了。” 江豫点了点头,说道:“只是尚不清楚任盟主与乘月楼有牵连,如今又死在他们手里。尸体已经看过了吗?” “只有颈部有一道伤口,很细但伤口极深,不清楚是什么东西。”胡离点了点下巴说道。 “武林第一高手,浑身上下只有颈部的一道伤口,无法解释。”江豫踱了两步,“那乘月楼杀手的武功虽都是自小习武杀人……” 胡离接过话说道:“正是如此,他们学得是如何快速取人性命而非一般江湖人所想只是为了取胜。” “其实奇怪的是,为什么任盟主会到这荒废的院子里来。”江豫说道。 77 牵连 “这一点大概只有任盟主自己清楚。”胡离应道,“乘月楼杀掉任盟主的目的是什么。任盟主与乘月楼联系密切,总比因为武林大会推选的新盟主要好掌握一些,乘月楼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只有两种可能,第一是他们掌控不住任盟主,而且任盟主发现了他们秘密,他们迫不得已杀人灭口。第二是这江湖中有另一枚比任盟主更没有威胁性、更听话的棋子。”江豫开口说道。 这话一出,两人背脊一凉。乘月楼的手从背后伸过来,不清楚已经伸到何处,他们如同鬼魅,时而现身,时而消息,让人防不胜防。而且那乘月楼在十六年前就已经虎视眈眈,其中销声匿迹而后又卷土而来,十六年之后的攻势更为猛烈,除非将他们的目的所在击毙否则他们不会罢手。胡离心中隐隐的觉出了有些危险。 他们消失的这十六年里,乘月楼随时准备着,伺机而动,也许江湖上已经布满了他们的眼线,甚至是朝廷中间。 “他们大费周章,洗牌武林,到底有何目的?”胡离想不明白,皱了皱眉,“乘月楼、万通钱庄还有那绣楼,三者勾结的事情越想越奇怪。万通钱庄掌握了市面上大部分流通的银票、绣楼——京城最大的销金窟、乘月楼一个杀手组织,这三者根本联系不起来,三者却联系在一起到底是为什么?” 他们一路走过来,似乎解决了一个又一个的问题,但却在更大的沼泽里弥足深陷,越前进一步,陷得越深,被命运扼住喉咙的感觉,让人眼前骤然有一瞬的白光。 两人沉默着在任家用过午饭,于求快步进了前厅,喊了一声大人。 “这是白怀水送来的消息。”于求从袖子中抽出一张字条。 胡离狐疑的看了于求一眼。白怀水昨日方离开淹城,今日便递了字条过来,而且那字条竟是送予江豫的。 江豫接过字条,展开,看完脸色有些不好看,凛然说道:“回春日楼。” “怎么回事?”胡离问道。 江豫快步的往外走,一步跨上马说道:“乘月楼的下一个目标是春日楼。” 胡离心中一凛,按压住了心中疑问,为何白怀水会知道乘月楼下一个目标是什么,师叔到底有没有离开淹城,似乎白怀水和江豫之间有一层他并不清楚的关系。 江豫跨坐在马上,对于求吩咐道:“去找任简,必要的时候请求任家帮忙。” 说罢,他与胡离快马往春日楼那边赶。 两人到了春日楼的门口,客栈的门敞开着,静得不像话,胡离瞥了江豫一眼,没有吭声。四处只有马蹄敲在石板路上的声音。他两人下了马,往春日楼里走。 大厅的摆设如常,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只是窗子和门都开着,柜台上的账本的账页被风吹起。 江豫抽出绣春刀挡在身前,重心下放,微微矮了身,大声说道:“既然来了,何不出来见一面。” “我们从迤岭一直追到淹城,择日不如撞日,趁着我们都在,客栈里好酒好菜……”胡离胡说八道了半天,突然从梁上飞下一人。 胡离只觉身后杀气凛然,抽刀抵上,两兵刃相抵,胡离被震得退了半步,那人却是气定神闲得翩翩一转,右脚微微挪了半步定了身,立在原地。 两人瞧见那人之后,俱是一惊。 眼前这人压根没打算掩饰自己,连个劣质的面纱都没有戴,大大方方露着脸。这人胡离和江豫再熟悉不过,说起来还是他师叔的老熟人。 “白谣?” 白谣抿了下唇,微微提了嘴角,沉声说道:“还认得我?” 胡离将白谣自上而下的打量,方才与他的刀相抵的兵刃到底是什么,只见白谣两手空空,根本不见兵刃。 “你是乘月楼的人。”江豫开口说道。 “不错,但到最后关头才知道,已经太晚了。”白谣回道。 胡离不忍笑出声,白谣瞪了胡离一眼,“你笑什么?” “白姑娘怎么知道现在是最后关头?”胡离说完便正色又道:“其实白姑娘是乘月楼的人并不让我惊讶。” 白谣似乎很有兴趣听胡离说这些,胡离微微顿了一下才又说道:“有天夜里白姑娘在春日楼下徘徊,还有那日送走师叔的时候,白姑娘也出现过。” 白谣面上不动,嘴上说道:“单凭这两点与我是乘月楼的人有何关系?” “并非是这两点,而是因为白姑娘是绣楼的人,钱庄案白姑娘有牵扯,应是清楚案件最后到底查清了什么。再说另外一点,绣春楼的老板为什么会派一个普通的姑娘孤身一人到京城的绣楼美其名曰是学习呢。” 白谣笑了两声,不想纠结在这些没用的问题上面。 “他们人呢?”江豫问道。 “死了。”白谣吐出两个字来,“如果你们把鸿蒙心经乖乖交出来,我且饶你们的小命。” 对于一群武林高手死亡的消息,胡离并不信,这客栈上上下下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若是说人死了太不可信。 白谣说罢左手微微上抬,本藏在袖中的手腕露了出来,而手腕一甩,胡离这才发现她手腕上缠绕着一圈细丝,那东西一甩便从手腕上逃脱了,她两手各握一边,她手中的这条线,仿佛脆弱不堪,而方才胡离与她交手,心中清楚这东西杀人,又狠又准,若是她想便是把人一分为二也说不上困难。 胡离说道,“是你杀了任盟主。” 白谣抬了抬下巴,“不错就是我,用这根琴弦轻轻割开了他的脖子。” “方才你说要我和江豫交出鸿蒙心经,鸿蒙心经不在我们的手里。”胡离说道。 白谣抿嘴一笑,像是听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突然止住了笑说道:“胡离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装什么,胡离皱了眉,说道:“我手里没有你们想要的东西。鸿蒙派已经消失十六年,你们找谁也不该来找我。” “胡离你还不清楚吗?”白谣打断胡离的话,一字一顿地说道:“无相禅斗便是十六年前的鸿蒙派……” 白谣话音刚落,身后一人闪现,在场的人皆是没瞧清那人究竟是怎么进春日楼的。白谣回神抵挡,但速度却不如那人,白谣堪堪挡住了这人来势汹汹的一招,推出掌中的琴丝,那人却在眼前消失了,随即她的后脖颈被划了一刀,她躲开一些避开了重要的部位。 她捂着后颈,冷漠得站在原地,见了那人之后,冷声说道:“白怀水?” 白怀水用拇指擦干净匕首上的血迹,吊儿郎当地说道:“是我没错。白姑娘好久不见啊。”白怀水穿得还是走时的那件白衣,发型没乱,衣衫也没乱,翩翩佳公子的模样站在三人中间。 “白姑娘此番前来扑了个空真是不好意思。”白怀水的模样没看出有半分抱歉来。 “是你!”白谣愤恨的看着白怀水。 她到春日楼奉命将这群武林人士一网打尽,隐藏几日准备动手,整个客栈的人突然凭空蒸发。 “我怕他们误伤了白姑娘,于是就让他们先行离开了。”白怀水大言不惭地说道。 白谣气得浑身颤抖,白怀水笑了,说道:“别傻站着了,匕首上有毒,你还是先顾好自己的命吧。” 话罢,白谣已经夺门而出。白怀水瞅着白谣的背影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 江豫开口说道:“你转移了春日楼的人为什么不在字条中说明。” 白怀水无辜道:“我刚回来哪儿有时间转移那么多人。” 刚才说了话的人现在完全否认了,简直让人辨不清他嘴里到底哪句是真是假,白怀水继续说道:“刚才我骗她的。” 胡离良久没说话,白怀水将他从头到脚好好的瞧了一遍,然后说道:“一根寒毛都没伤到,回去和师兄也好交差。” “师叔你似乎特别喜欢骗人玩。”胡离开口说道。 白怀水脸部红心不跳地说道:“是啊,不过肯定不会骗你们的。” “无相禅斗和鸿蒙派是什么关系?”胡离步步紧逼。 白怀水微微扯了嘴角,显然有点尴尬,“这个……你师父你大把年纪,我总要支持他的决定。” 这算是认了。白怀水内心一阵崩溃,这么快就把底儿交代了,徐师兄大概会把自己的腿给打断吧。 “别的我不清楚,你别再问了。”白怀水一口气提上了,死也不再松口。 “不指望你。”胡离瞥了白怀水一眼。 白怀水凑到江豫身边,埋怨道:“江大人把我师侄拐坏了。” 江豫挑眉,“难道不是你先瞒着他的?” “这是我们门派的事情,江大人搀和得明白吗?”白怀水悠悠然抱了胳膊,又小声说道:“再说了这里面也有江大人的份儿,您还想洗脱罪名不是?” 江豫看了白怀水一眼,说道:“总比你好一些。” 江豫说完便走,白怀水摸了摸额头,好一会儿才跟上两人。 78 一角 “你们两个那么着急做什么?”白怀水说道,拉长了声音,“这群人在江湖人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比你们两个愣头青想象得聪明多了。” “一时半会儿死不了。”白怀水总结了一下,说完又觉得有些不对,补了一句,“除了任盟主是自己找死之外。” 任简姗姗来迟,带了十几个人,询问情况怎么样了。 白怀水瞥了他一眼凉飕飕地说道:“等你来,大明都改朝换代了。” 话罢,白怀水权当没看见江豫对他瞪眼睛。任简有些尴尬,于求说道:“任夫人突然不见了。” “不见了?”江豫看了胡离一眼。 ※※※ “藏身于这地道之中,岂不是让江湖人嗤笑!” 苏小楼乐了,说道:“别不在自在,江湖上的人如今都在,准不会把你一个人扔出去背锅的。” 那人听了仍是气的不轻,“那乘月楼何足畏惧,我们江湖上的各大门派武林高手皆在,如今却像鼠辈一样躲在这儿。” “如果我想得不错,任盟主便是死于乘月楼之手,你若是自觉比任盟主更能胜任武林盟主之位,你想出去我们也不会拦着。” 那人被说得哑口无言靠在一边生闷气去了,苏小楼转而对不远处淡定靠着石壁的人说道:“白掌柜似乎早就得到了消息。” 白掌柜轻声一笑,“你这是在怀疑我?” “不敢不敢。”苏小楼笑着回应道。 “你们死在春日楼,我日后的生意也不会好做。”白掌柜说道,“对此不必谢我。” “白掌柜可是对乘月楼有些了解?”苏小楼试探着问道。 白掌柜挑了挑眉,半晌才开口说道:“讨消息总要付银两,苏公子应该比我懂这个道理。” 苏小楼的眉毛抖了抖,心中明白,白掌柜这人就是个随意倒戈的商人而已,谁能给他好处他就跟谁跑。单看这人在春日楼的地下挖出一处地道来,以备随时从淹城逃脱出去。 地道之中,挂在壁上的烛光很暗,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这位小兄弟,此次我丐帮欠你一个人情,日后若是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只管到找苏小楼。”丐帮帮主打破了沉默说道。 苏小楼刚想辩驳,他跟丐帮没有什么实质的牵连,丐帮的人情倒是让他一个人全背了。他视线一触及到帮主的眼神,立马气势就颓了,认命般得道:“白掌柜只管到京城来寻我,苏小楼定然全力相助。” 白掌柜自上而下的赏了他个眼神,摆明了他根本不需要苏小楼的全力相助。他被人看轻了! “我们躲得了一次,总不能再躲一次。”唐良突然说话,好歹这么久说了一句人话。 白掌柜并不参与他们的讨论,一脸的气定神闲,他往身后靠了靠,身后的石壁被敲了三声。 他立起身,说道:“诸位随我一同出去。” ※※※ 苏小楼喝了一大口凉茶,坐在江豫旁边,小声说道:“你们朝廷中的人,就那个姓吴的,在地道里一声不吭,像块墓碑一样守着地道入口。” 话罢,吴无的视线挪了过来。苏小楼惊呼一声,连忙瞥向江豫问道:“别告诉我,他听见了。” 胡离插话说道:“他听不见,是你心虚。” “要怎样收场?”胡离转而问道。 春日楼的前厅各桌都坐满了人,不只是吴无将目光投了过来,这些门派的视线也在他们身上绕。 江豫按了按太阳穴,他颇有些头疼。胡离环视一圈,发现白怀水不见了,“江大人瞧见我师叔了吗?” 江豫不出声,胡离转而看向任简,任简也并不清楚。胡离起身走到春日楼的店门口,果然白怀水那匹骚包的白马已经不见了。 白怀水肯定还有什么瞒着他的,他隐隐得觉得自己已经快要接近真相了。 无相禅斗既是鸿蒙派,而一路上案件与乘月楼相关,这并非是碰巧,或许是乘月楼中人有意为之。 这是准备逗弄他们在股掌之间? 胡离狠狠的攥了一下拳,他时至今日也想不清楚,乘月楼拐了这么一大圈,不过是找无相禅斗,反而无相禅斗就在最初的雁然城。 胡离叹了一口气,终于明白为何自己的人生一多半都在跟着徐季逃亡,直到前几年才在雁然暂时住下来。十六年前在鸿蒙发生了什么,之后乘月楼失去了鸿蒙派的消息,等到十六年后才稍有发现。 而现在尚在雁然的徐季和师弟此时到底怎么样了。白怀水这个坑货半句实话都不给他,他现在前有狼后有虎。 一阵狂风吹过,胡离一震,仰头看,晴空万里,而方才的狂风过境,猝然就不见了踪影,而春日楼的窗子轰一声合上。胡离被人扯进客栈,回头一眼是白掌柜。 客栈内静了下来,客站之外连一声寻常的鸟叫都没有,难得的大晴天却是妖风四起。 门窗终于停了下来,静止的像是一幅好看的画,屋外骤然传来一人的声音,那声音很大,似乎说话的人就在耳边。 “你们逃得了一次,逃不过十五,阎王要人的命怎么会拿不到。” “装神弄鬼。” 那人连笑了三声,说道:“说起来还没与各位说清楚,上次请诸位吃的那道醋鱼,鱼腹中的拓片上写的字样,各位瞧了个清楚。” “鸿蒙派早已消失在江湖,你们在醋鱼上下毒又藏了拓片,究竟意欲何为?” “也没什么,好玩而已。” 有人拍桌而起,豁然夺门而出,这人欺人太甚,但却四处没有寻见人,苏小楼一缩脖子,叹道:“这家伙千里传音啊。” 惹到厉害的角色了,“江湖上居然还有这样的人物。” “别找了,你们找不到我在哪儿。今天我不过是想告诉你们。鸿蒙派并没有消失,现在你们中间的那位胡公子正是鸿蒙派如今的大弟子。” 那人说罢大声几声便任这边怎么骂也再不出声了。 现在很显而易见的就是,他们被困在淹城了。 唐良忽地站起身来,踱步到胡离身前站定,问道:“这位胡兄弟,他们怕是冲着你来的吧。” 江豫站起来冷声说道:“唐门主这是什么意思,撇开关系吗?” “撇开关系又如何,江豫你本就不是江湖中人,我们没有追究你的责任已经是很宽容。而胡离,欺骗我们在先,如今捅了天大的事儿要求我们帮忙,我们为何要答应?” 79 讨教 良久,江豫打破了沉默,掷地有声道:“既然如此,唐门主不如自行离开。” 话虽然这般说,但于求立即带人挡在了春日楼的客栈门口。唐良脸色有些难看,大笑了一声,“朝廷的区区几条狗,还能拦得住我唐良不成?” 苏小楼在江豫身后小声说道:“他既然想走,让他走便是。想来方圆几十里就这春日楼还算得上安全些,他出去死在哪儿也跟咱们没半毛钱关系。” 以唐良的耳力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此时的脸色更是白得发青。胡离趁着这个时候往前迈了半步,“诸位心中必有疑问,胡离从开始到现在都并无欺骗在座的意思。一时半会儿我们都不会离开春日楼,不如胡离便将自己清楚的与大家说明一下。” 客栈内一时七嘴八舌,不知该是听谁的才好。 丐帮帮主此时站起身来,说道:“这位胡小公子救过我们这群人的命。江湖上最忌讳的便是背信弃义,此时胡小兄弟有难,我们非但不帮忙会妄想落井下石。今日在此丢了性命是小,日后在江湖上因此而丢了名声才是大事。现下无法判断,不如听胡小兄弟讲来听一听。” 北派长老亦站起身来,“我同意丐帮帮主的想法,且听胡离说一说。” 唐良冷声插了句,瞥了丐帮帮主一眼,“我瞧着帮主总是向着那胡离说话,而贵帮的苏小楼也与胡离等人是旧识。” 丐帮的弟子急了,“唐良你血口喷人。” 丐帮帮主扬了扬手,安抚众弟子。 那北派长老眼睛一瞪,“唐门主这是何意?难不成北派也与胡离勾结了不成?!” 唐良冷笑了一声,“也并无不可能。” 胡离权当没听见唐良说话,转而对众人作揖,随后张口说道:“胡离到今日才清楚自幼长大的地方无相禅斗便是江湖上已经消失很久的鸿蒙派,今日若不是各位被围在春日楼,大概胡离一辈子都不会知晓这件事情。” “我并不清楚石碑拓片上所说的鸿蒙心经是否有能让人长生不老的能耐,更不清楚鸿蒙心经是否存在。也许干脆这就是个胡编乱造的传说而已。” 胡离顿了一会儿又说道:“今日他们将我们困在乘月楼又将这消息说给诸位听,无非是想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你们诸位是江湖中人聚集在淹城是为了武林大会,而江豫江大人出现在淹城也并未偶然,是为了追查乘月楼而来。若是江大人和江湖人士拧成了一股绳,他们自然不想看到。” “任盟主的死不过是他们走的棋而已,”胡离悠悠然说道,“之前乘月楼虽然不惜杀人夺宝,但碰到江湖上各大门派之时倒也很收敛,如今他们似乎没有后顾之忧,露出利爪稳准狠的将任盟主置之死地。胡离并不认为,乘月楼的目的只在于我胡离一人。若是如此,为何各位走不掉而是会与我一起在这春日楼里枯坐。” 白掌柜坐在账台前面饶有兴趣的听着胡离说话,时不时得往嘴里塞颗花生豆,嚼了好一会儿懒洋洋的插话说道:“你们江湖人我白某人算是摸透了,畏手畏脚又头脑简单,你们若是还乱作一团,便是大罗神仙来也救不了你们。” “胡离想请问,在座的各门各派的掌门,门中可是有东西丢失?虽有冒失,但诸位心中也清楚,十六年前便有人搅合江湖上不得安生,而后虽想追查但怎奈那些人没有再作案,线索便从此中断,而十六年的今日,乘月楼的出现绝非偶然。同样是快速抢夺珍宝和秘籍,而另一个相同之处便是,鸿蒙派在十六年前无故消息,也许原因正是因为乘月楼。” 苏小楼开口说道:“十六年的事情在座的掌门人当时应是记忆深刻,胡离并不是当时的亲身经历者,所说全屏猜测,全要看各位前辈觉得胡离是不是在胡说。” 连山派掌门沉吟了半晌说道:“我虽不信朝廷中人,但现下情况危急,任盟主已死,杀了武林盟主便是我们江湖人的仇人,这仇人如今正虎视眈眈的看着我们。而且胡离所说的十六年之前的事情,确是与现下江湖上的几个案子情况相似,我连山派今夜不会离开春日楼半步。” 北派一手拍在桌面上,调笑道:“连山派掌门都开窍了,如今第一次站出来说明了自己的想法。我北派自然不能落后丢了老脸。我倒是要看看,今夜谁会厚着脸皮出了春日楼的门去。” 丐帮不做表态也清楚是决定落下的。 三大门派都已经决定留下,而其余的门派自然没有异议,倒是那唐门的唐良,被人指着鼻子骂了半天,北派方才那话显然就是冲着唐良来的。 江豫向前走了半步,开口说道:“诸位只要熬过今夜,一切都会尘埃落定。而在此之前,乘月楼不会坐以待毙,希望各派能派出人手才替换锦衣卫的巡逻。” 江豫带着于求将各门的人数记录下来,又安排好了巡查的时间。 白掌柜又端了酒杯不远不近的看着,瞥见胡离傻站着,喊了他一声。 胡离走过去,白掌柜从柜台里取过来一个空酒杯放到胡离眼前。 胡离没有心思喝酒,想要推脱,只听白掌柜说道:“喝一杯权当壮壮胆子。” 接着她并不等胡离说话,又说道:“徐季那人胆子小,从小到大连只鸡都没杀过吗,教你也教不出什么杀人的功夫来。” “你认识我师父?”胡离有些奇怪,这白掌柜瞧着年纪不大,与江豫和白怀水年龄相仿,和他师父徐季两个人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熟得很。”白掌柜眨了眨眼睛。 胡离忽然将身子微微靠在了柜台上,小声地问道:“白掌柜和我师叔应该更为熟悉才对吧?” “哦?为何这般说,”白掌柜挑了挑眉,“莫非是因为我也姓白的原因?” “白掌柜不是江湖之人却愿意淌这趟浑水,又救了这么多人的性命,房间中在座的人没有一人是可以让你听命于他,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今夜不在春日楼的白怀水是最有可能的那一个。” 白掌柜饮尽杯中的酒,拍了拍胡离的肩,“敬老天今晚开眼。” 胡离看着白掌柜掀开帘子进了屋,走到江豫身边,疑惑得问道:“刚才你说过了今夜就会结束?” “有九分的把握,若是我们能挨过今夜便会无事。”江豫对胡离说,随后瞥向胡离说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这是一路走来,第一个肯摆出这样姿态等他来问的,胡离张了张嘴,一肚子的问题仿佛都塞在了喉咙,他干涩的声音良久才从嘴里吐了出来,“我师父他们怎么样了?” “你也知道他们杀人不在行,躲了十六年也不会在乎再多几个月,你离开无相禅斗之后,他们也从雁然离开了。”江豫说道。 胡离长呼了一口气,嘴角微微提了提。心想徐季定是在院子里大骂了他三百个回合然后拎着小徒弟又跑到外面去多灾多祸去了。 倒是他被牵扯到江湖中,也难怪乘月楼的人会盯在他的身上,徐季的踪影他们一时半会儿还寻不到。 胡离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我师叔是朝廷中人吗?” “不敢确定,”江豫叹了口气说道,“不过他确实与吴无相识,那日任府吴无、于求赶到救了你我一命,他们是从白怀水那儿得到的消息。” 长夜将至,白雾迅速的蒙上了淹城,天似乎已经暗了下来,又好像没有。 四周静得不像话,茶杯磕在桌角的声音被放大了无数倍,胡离伸出一只手挡着从客栈外吹过来的风,另一只手点上蜡烛。 客栈内骤然亮了起来,空无一人的门口突然出现了三个人影,站在最前面的那人,穿着一袭黑衣,完全掩于黑暗,若不是方才客栈内的烛光,怕是他们还不清楚客栈之外已经站了人。 江豫起身快步往外走,迈过门槛儿,胡离站在他左边,看着白谣说道:“白姑娘今日见了两次,这一次有何事指教?” “嘴皮子耍得不错,你还是省省力气吧。”白谣对胡离说罢,扬了声说道:“各位皆说自己是名门正派,怎还怕了我这个小姑娘,白日里我上门来讨教,你们一个个却如缩头乌龟一般躲在地道里,如今我又来,却无人出门与我一见。” 苏小楼拨开于求,露出脸来,“姑娘此言差矣,江湖的名门正派我苏小楼一人代表便可以了。” “就凭你?”白谣嗤笑道。 “你一个小姑娘,配我一个佳公子有什么不对的?”苏小楼话音刚落,阴风朝着他面上袭来。 苏小楼还未做应,身子已经被人推至一边。再定睛一瞧,原本在五步之外的吴无站在他原本的位置,手中的短刀斜指着天,而那刃上卷着白线,那线看似普通,却锋利可取人命,这若是方才到他的脖子上,他恐怕已经毙命了。 在场之人皆是倒吸一口气。 白谣憋红了脸,错了半步,一个旋身飞身而起,琴弦轻易的从吴无的短刀上脱逃,两人纠缠在一处,江豫看向站在原地的那两人。 那两人没有插手的意思,江豫便也不动,他并不清楚,乘月楼到底是只有这三人前来还是在等待他们不备,准备一网打尽。 吴无的短刀适合近战,白谣反而忽远忽近不给吴无任何机会,再加之白谣掐算住了,吴无根本不会离春日楼那群人太远,于是愈发的肆无忌惮。 白谣伸手一手化接吴无向她面部袭来的短刀,另一只手却换了个攻击对象,又稳又狠的甩出琴弦。那细而无甚重量的细丝,仿佛与她生来便是一提,被她如同用鞭子一样收放自如,吴无被分了神,侧了两步想去拦她的招数。 露出腰间的破绽,白谣意就在于此,右手受力,转而攻向吴无的腹腰之处。 吴无被击得连退三步,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白谣抬了抬下巴,蓦然一笑,“居然需要朝廷的走狗来撑腰,敢问江湖上的人是死绝了吗?乘月楼三大护法前来讨教,还请诸位认真应对。” 80 线 客栈门口的红灯笼被风吹得左右摇晃,白雾更重了一些。 白谣手中的东西,在场的各位都瞧了个清楚,唐良忽地说了句,“敢问这位小姑娘是用什么法子打赢任盟主的?” 唐良认得白谣手中的琴弦,这东西瞧着不起眼却是见血封喉的神兵利器,而且就是他唐门的东西,十六年前不幸丢失。 白谣哼笑一声,“我只在乎结局,不在乎过程。打赢又如何,仍旧是死在我的手里。” 她的眼神含刀,胡离没有接话仔细的观察起她身侧的两人来。这个情景与在任府那夜有异样的相似。乘月楼的杀手像是白谣这样大张旗鼓露着脸的实为少数,她身后的两个杀手,俱是一身夜行衣,脸上戴着黑面罩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白谣左侧那人下盘很稳,手中一把长剑指底,而右侧那位,身材娇小与白谣身量相似,又是一个姑娘。那女杀手双手空空并无一物,胡离抬了抬视线却与那女杀手的视线汇在一处。 女杀手冷冰冰的看了他一眼,随后不在他脸上多加逗留。 胡离皱了皱眉。方才女杀手的那双眼睛有些眼熟,这几日他在淹城碰见的女子少之又少,江湖儿女皆在春日楼,而如果再说碰过面的便是那任盟主的续弦。 “妖女。” 白谣冷笑一声,“我们今日前来只不过为了鸿蒙心经,其他人我们虽无冤无仇但今日你们若是与他们站在一边便是与乘月楼为敌,白谣不介意多杀几个人。” 江豫往前走了半步,大声说道:“白谣你现在所说的话与你们乘月楼的所作所为似乎不太相衬。” “哦?江大人有何指教?” “别跟他们废话。”白谣左侧那男人低声说道,“一个不留回去刚好交差。” 白谣瞥过脸,说道:“杀了人倒是痛快,出了什么事情你自己和楼主交代。” “白谣你若只为了鸿蒙心经而来,何必多此一举杀了任盟主?” 白谣视线一转,想到了什么,笑道:“若非你们想为任盟主报仇?你们任盟主早已经把你们当做无数枚没用的棋子,你们何必为他拼命。至于任盟主不过是与乘月楼有约在先,他没有完成约定,对于我们乘月楼来说也没有什么作用。” 北派长老吼道,“你胡说!你这是污蔑,任盟主几十年如一日,在场的各位谁人不清楚他的为人?怎容得你辱没他死后的名声。” “你们不信也罢,胡离和江大人两人应是知道白谣所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白谣把话抛给了江豫和胡离,乐呵呵的站在一边看笑话。 “胡小兄弟,妖女这话是何意?”北派长老问道。 江豫沉声说道:“不知各位可记得武林大会当日,各位在春日楼所中的绝命散只是被延期发作并未解毒。当日我和胡离两人受任简任前辈的邀请到任家查案,案子是调查江湖上最近杀人夺宝的那股暗流。运气好的是我们碰到了阴阳谷大弟子——韩骁。” 江豫对韩骁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此前在上墉城,韩骁便已经帮了我们的忙。韩骁的解药被我们放在了当日武林大会的茶水里,我们今日还能站在此处全要谢谢阴阳谷了。” 韩骁说道:“我师父在谷中潜心修行二十年,绝命散的药方在江湖上一直是一个传说。当日在上墉城碰到了绝命散,之后我便回到阴阳谷请教师父。师父听闻之后配了解药与我,叫我下山助人。” “在此谢过阴阳谷谷主,改日我们必定上山亲自道谢。” …… “当日夜里我们决定先离开任府,却没想到被任盟主以及几个杀手拦住了去路,若非于求等人来得及时,我们已经已经死在任府中了。” “任盟主为何想到你们两个人的性命?他已经得到了武林盟主的地位,何必为难你们两个人?”苏小楼问道。 “想要为难我们的并非是任盟主,反而是乘月楼。如果我猜得不错任盟主与乘月楼应是达成了协议,任盟主在乘月楼求得了什么东西,而乘月楼则是需要在任盟主的帮助下把我们两个困在淹城。” 白谣笑了一声,“你们两个倒是不太笨,倒是瞧着你们的样子还想着任盟主以前的那些好处,你们倒是好好想一想,那日的醋鱼到底是谁送到春日楼的。” 胡离接话说道:“当日我们与任前辈在鱼馆碰过面,鱼馆不可能在鱼上做手脚,至于到了任府,任简亲自监工,但到了春日楼鱼腹里就多了东西,而且还被下了毒。” “乘月楼的杀手不是鬼。醋鱼中的绝命散是任盟主向我们乘月楼讨要的,而作为条件,鱼腹中的拓片便是任盟主帮忙放进去的。” “毒死这些人……”苏小楼沉吟了一会儿,突然想到说道:“任盟主若非是为了连任下一任的武林盟主?”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白谣说道,“只不过任盟主无能,害的乘月楼损失了几个得力的杀手,胡离他们也都跑了。” 胡离忽地叫了一声白谣,白谣挑眉看过来,胡离却对着白谣右侧的女杀手的方向说道:“姑娘何必让白谣一个人打头阵,活生生背了杀任盟主的骂名。姑娘的这双眼睛实在是熟悉,胡离想了许久,我们是在任府见过。” 女杀手冷冰冰的看着他,胡离又说道:“任夫人,我应该没叫错吧?” 身份被戳破,女杀手一步便走到前方,摘下了脸上的黑面罩,“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苏小楼瞥了一眼女杀手,乐了,嘟囔道:“胡离都说了是因为你的眼睛。” 女杀手一个眼神瞪过来,苏小楼明白自己的武功跟她并不是一个层次的,瞬间就不说话了。 任简看了女杀手那样脸,张了张嘴,随后苦笑一声,“本意是寻一个普通的女子好好过日子,这普通女子倒真是普通。你已嫁进任家五年,整日待在任府内,何曾想过你竟是乘月楼中的人。” 女杀手嗤笑一声,“想要了解江湖上的消息,世上还有比任府消息更为灵通的地方吗?” 任简只觉得周身一冷,胡离他们所说的没错,乘月楼是有备而来,五年前,甚至是十年前,他们就已经想到要掀起江湖的风浪,并且把他们一步步逼到困境中去,再慢悠悠得收网,他们胜券在握。 “任夫人你在当日便从任府逃走,真不算得上是明智的选择。”胡离笑道。 “我确实想要杀了你们再回乘月楼才是,可惜你们死了就没有了任何价值。” “任夫人你这般在任府浪费了五年,什么都没能拿到。”胡离说道,“只不过杀掉任盟主容易了一些,这也便是为什么任盟主身上没有任何的打斗伤痕。白谣手中的琴弦如果我想得不错应是唐门之物,也是任夫人的兵刃。” “不知我说的是否正确,唐门主?” 唐良点了点头,“琴弦在十六年前失窃。” 人群中有人说道:“十六年的那股暗流果然就是这乘月楼。” “姑娘何必让白谣出面冒充你?”胡离问道。 任夫人瞥了白谣一眼,对胡离喝道:“废话太多……” “乘月楼牵连着京城的万通钱庄、绣楼……”江豫的声音不大,却将对方那三人的视线全部引到了自己的身上,江豫提了提嘴角继续说道:“还有雁然的极乐寺。万通钱庄遗失已经作废的银票并非是钱三斗为自己谋利,后来他死不过是因为办事不利在朝廷面前露出了马脚。极乐寺、万通钱庄、绣楼,三方看似没有牵连,背后却连成一条线,而操纵这条线的正是乘月楼!” “姑娘如今还是需要担心自家楼主的项上人头还保不保得住才是。”江豫掷地有声。 这其中与极乐寺又有什么关系,胡离偏头想去看江豫,只觉耳侧一阵风,湿热的液体喷溅在了他的脸上。 胡离张了张嘴,感觉那东西飞溅到嘴里,很腥。他僵硬着脖子转过来,江豫的身体太重了,他伸手扶,却连带着他扯下去。 血从脖颈处一直往外冒,江豫压着嗓子,血不断的从脖颈和嘴里往外冒,他张了张嘴对胡离说,“熬。” 虽然他已经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下手的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割了人的脖子,这时在对面的阁楼上悠然站定,摇了摇扇子,说道:“白谣你们聊了小半个时辰,不如我出面,一招便取一条性命,我听了半晌,你们反而让人家扼住了喉咙,说出去丢了我的脸。” 白谣皱紧了眉,视线在江豫身上转了转,江豫的呼吸微不可见,手指颤了两下,泯于沉寂。 “你杀了他便能解决逆转这局面?”任夫人提高了声音,“他知道我们的事情。” “这样杀了灭口岂不是更好,为你解决了一个棘手的对手,还不感谢我?”那男人手握着折扇摇晃着脑袋,“楼主不是说留那姓胡的一条小命就好,别的人随便我怎么杀。” 81 尘埃落定 雁然的天很少有不刮风的时候,只要刮着风必然携带着砸人不要钱的该死的黄沙。白怀水在京城待惯了,在黄沙漫天的雁然待着显然有些受不住。 白怀水捂着鼻子也没有的挡得住自己身体对着鬼天气的反感,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徐季半合着眼睛本已经昏昏欲睡,白怀水这一个喷嚏把他从九霄云外震回了边陲小镇。徐季抬手把矮桌上的茶杯递到嘴边,喝了一小口,对他那娇滴滴的师弟说道:“你这次回来准备待几日再走?” “不清楚。”白怀水揉了揉鼻梁,还是觉得鼻腔里有些痒。 “到淹城那位应是在雁然待上两三天,这贫瘠这地,京城的人都受不住。” 自家师兄这话里有话,白怀水也习惯了,说道:“师兄你倒是跟我师侄生活久了,嘴皮子也溜多了,小时候吵架总是吵不过我们。” 徐季摇晃椅子的动作忽地停了,白怀水自知不该多说话,便听徐季说道:“以前的事情莫要再提,我答应过要照顾好他,这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更好。” “日后他若是怨你,你也心甘情愿?”白怀水试探着问了一句。 徐季一拍桌子,“还敢怨我,看我怎么收拾那孽徒!” 白怀水耸了耸肩,不跟徐季扯皮,“师兄我出去一趟,您自己待着吧。” 徐季哼了一声,白怀水没回头一路往极乐寺走。胡离已经出了雁然城到了上墉城,江豫还领着他那一群小鱼小虾看守着极乐寺,给京城里那位开道。白怀水三两句就把江豫忽悠住了,伸腿就要往极乐寺里面走。 若说这朝廷里的人,哪一点不好,便是太有忽悠,千户大人也不能免俗,他把话绕在胡离身上,江豫就稍稍松了口。但白怀水没想到自己迈进去两步就被江豫给揪出极乐寺了。 大摇大摆不成,只好偷偷摸摸。晌午过后,白怀水顺着后院的歪脖树上了院墙,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拍了拍并没有染上灰尘的长衫,慢悠悠得往极乐寺里面走。 转头碰见一和尚,瞪着他,白怀水连忙笑容满面问道:“小师傅,可知锦衣卫千户大人江豫现下在哪儿,方才路走错了走到这儿出不去了。” 那和尚狐疑的看了白怀水一眼,偏头看了一眼右侧,“这边只有一个出口,你怎么会找不到路。” 这极乐寺的和尚怎地这么凶,白怀水眼见没瞒住要露馅了,哈哈一笑往左边一指,小和尚被转移了注意力,白怀水化掌为刀劈晕了小和尚。白怀水站在小和尚旁边懊悔怎么没找件锦衣卫的衣服穿在身上。 大概是说什么来什么,他刚走出小院,迎面便是一位目不斜视的锦衣卫,他捂着那人的嘴,小声的说句对不住,把人弄晕了扒掉了衣服。 白怀水压了压帽子,尽量把脸挡住些,浑身上下不自在,因为锦衣卫的官服真是太丑了。有了这身衣服果然好办了很多,至少那群凶神恶煞的和尚不会找他的麻烦,再说他穿成这样,除非是江豫那个精明得什么似的人精才瞧得出来,别人还是很好骗的。 很快他到了前院。 李廉清和那极乐寺的主持相聊甚欢。李廉清说着点了香对着极乐寺的金佛鞠了三躬,嘴中念念有词,白怀水的位置刚好可以看到那金佛。 朝廷每年都拨款来修葺极乐寺,主持面露红光,一瞧平日里伙食恐怕不错。白怀水心里想着有的没的,仔细的看起那金佛来。他忽地觉得有些不对,那金佛…… 肩头被拍了一下,江豫猛地把他往后一拉,俩人都在眼里看见了对方,江豫的眉皱在一处,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个遍。 白怀水被他看得一阵冒火,把他爪子掰开,“别看了是我。” 抢了锦衣卫的衣服又出现在极乐寺,江豫看了白怀水一眼,问道:“你还很有理?” “别吵,”白怀水见李廉清的注意力已经被吸引过来,他对江豫说,“你看那金佛似乎有什么古怪。” 两人仔细看了半晌,白怀水问江豫,“你看见了吗?金佛的右眼下面有一行水渍。” 江豫倒吸了一口气,早先便听说极乐寺金佛流泪的事情,如今是亲眼看到,白怀水伸手碰了江豫一下,笑道:“江大人该不会真觉得这事儿是佛祖显灵吧?佛祖显灵会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显灵?” 江豫撩了他一眼,说道:“想要命就小点声,跟我过来。” 白怀水天不怕地不怕的,跟着江豫就走了。 “江大人有没有兴趣,跟我夜里去看一看?”白怀水邀请道。 “我若是去了便是知法犯法。”江豫说道。 “不如你夜里撤掉一半的守卫,给我点机会。” 江豫没见过这般脸大无边的人,一时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白怀水又说道:“江大人只需周官放火不需百姓点灯,迤岭的案子我们无相禅斗没少帮江大人的忙,如今却是翻脸不认人了。我混进极乐寺又没有需要江大人你的帮助,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又不会没有眼力的去杀那个败类李廉清。” “败类?”江豫奇怪得重复道。 “朝廷里的不都是败类吗?有什么不对?”白怀水随口说道。 江豫张了张嘴没再说话,白怀水乐了一下,“江大人不用权当不认识我就可以,肯定不会给你惹什么麻烦。” 白怀水说完就被江豫揪着又扔了出去。白怀水再被扔两次就会崩溃。白怀水这次被扔出去后没有在极乐寺旁边转,而是去吃了一顿晚饭。 等到天色暗了下来,白怀水又溜进了极乐寺。江豫并没有扒掉他的衣裳,不过他就算把锦衣卫的衣服扒掉,白怀水也非要进这极乐寺瞧一瞧。 金佛流泪,他倒是要看一看有什么古怪。 雁然极乐寺第一次金佛流泪是在很多年前,那一次白怀水也在,他在极乐寺转了很久也没有查到任何东西,他就不信多年以后故地重游仍是什么都寻不到。 大堂只有一个前门,门关着,门外守着两个锦衣卫。白怀水靠在墙根下,骂了江豫两句。不一会儿说曹操曹操就到,江豫走到门口与那两人说了句话。 白怀水眯了眯眼睛,看着三个人说完话就走了。白怀水皱了皱眉,想不到江豫这么好心,他推了门。 金佛已经被镀了不知道多少层金,白怀水走得近了一些,不敢点灯离金佛更近了些。他贴在佛身上,此等大不敬的举动,他也就私下做一做。 并没有什么异常他饶了半圈走到佛身之后,接触的手心的感觉不太相同。他跃起,碰到金佛的上身,那温度显然更低。 这里面藏了东西。 白怀水站在金佛身后,仔细敲了敲,有一处发出的声音有些闷,白怀水伸手往内一推,金佛体内的液体便流了一手碰到空气有些变成了气体。 原来是这么回事。 白怀水把手在衣衫上擦了擦,转身从正门快步的走了出去。白怀水出门便撞见一人,白怀水心中一惊,李廉清眉皱在一块,问道:“你在这儿做什么,江豫呢?” “李大人,方才屋里的窗子被吹开了。”白怀水垂头说道,“江大人方才叫了人跟他去寺庙的大门看守去了。” 白怀水并不清楚,李廉清到底有没有信他所说的话,像李廉清这种人,一百个人说话他便是一百个人都不会信,一个成了精的老狐狸。 李廉清看了他两眼,“下去吧。” 白怀水应了一声,快步得退了出去。 他勾了勾嘴角,这只成精的老狐狸,到头来还不是宰到我手里。 ※※※ 京城城门大开,门口的守卫揉了揉眼睛,白怀水双脚夹住马腹,从怀中拿出通关令牌,侍卫仔细的看了一下,挥手放行。 他连夜赶路还好在今日早上赶到了京城,他拍了拍白马的脑袋,一路进入主城。 说起来他这样大摇大摆得到宫中是不多见的。 他站在大殿之下,一身的白衫还没换,龙椅上年轻的皇帝已经等了他许久。 年轻皇帝拿过白怀水送来的东西,一连说了几个好字,大声说道:“可以定李廉清的罪了,撤了李廉清的职,传唤刑部。” 年轻皇帝自登基以后似乎总是这样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李廉清当日穿着朝服在赶早朝的路上便被锦衣卫拿下。当日午时以叛乱定罪,斩首示众。 一时间京城人人自危。 李廉清在朝三十多年,可谓是权倾朝野,上上下下认了一群干儿子、干女儿,平日里在京城横着走都没有人敢多说一句,他本以为可以随意摆弄这个年轻的皇帝,他在背后使坏还妄想天下人谁也不知晓,却没想到被人惦记了这么多年。 金佛流泪不过是李廉清摆在世人面前的一个幌子。那金佛是空心的,里面藏着他在朝中贪污的赃银,而金佛流泪之时便是他们将赃银转移,塞进冰块,金身之内包裹的是铜,冰水变成水汽再流成水便产生了金佛流泪的错觉。而万通钱庄缺掉的已经兑换掉的银票,不过是引入了赃银,为了掩盖多出的银两数,而故意放出已兑换的银票,随即再绕到绣楼。 这整个一条线,不过是为了洗钱,让那些赃银变得更顺理成章而已。 “怎么样,李大人可曾想到自己会有这样一天?”白怀水凑到李廉清眼前问道。 李廉清在地牢里垂着脑袋的样子,白怀水大概几十年后都忘不了,夜里会笑出声,李廉清说道:“呵。” “鸿蒙心经你也不会拿到。”白怀水压低声音小声说道,“十六年前的事情不会再发生,而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日。” 李廉清冷笑了两声。 午时,人头落地,尘埃落定。 82 新生 “你们几个真的是太小瞧我们了。”北派长老一跃而起,北派以拳法而扬名,而长老的铁拳更是在江湖之上数一数二的。 “你们不过靠背后偷袭而成了事,如今我们皆是面对面,我们江湖中人怎地还会怕了你们不是,便让我来领教领教乘月楼的厉害。” 北派长老话罢,其余的人皆是应和,唐良亦说道:“琴弦乃是我唐门之物,不躲夺回来岂不是让人嗤笑。” “可以啊,一起来。”那楼阁上站着的男人笑容越来越大。 胡离侧身对于求说道:“先把江大人抬到春日楼里。” 于求抬了抬手唤了人将尸体抬了进去,胡离沉住气对白谣说道:“方才江大人所说,你们也该听到了,京城的事情已经败露,而且消息正在路上,你们此时不该去助你们楼主一臂之力,还在淹城与我们纠缠。” “杀了你们在说。”男人话罢,从高台上一跃而下。 胡离抽出长刀,男人哟了一声,“你这刀不错,江湖上所说的那把不得好死刀便是这把吧。” 男人挑挑眉又说道:“看来今日你必然是死在我手里了,这刀名今天都没有偏向你这个主人啊。” 话没说完,男人身形一闪便向着胡离的面部袭过来,胡离双手执刀全力抬手一挡,但两方实力悬殊,胡离堪堪挡住一招却连退了四步才稳住脚步。 “你的功夫太差了。”男人笑道。 男人大步向前走,扬手便将挡在身前的一连山派弟子拨萝卜一般的扔到一边的地上,连山派弟子吐了一地的血。 乘月楼的杀手出手的招数都很古怪,胡离不再迟疑,伸手出招,他的刀使用的是剑术,他的腕力出类拔萃,用着这一把长刀也仍然尚有余力。 男人躲避得太过轻巧,折扇时不时得抵着胡离的长刀。在胡离闪身之时,他折扇一展,那扇骨便均诡异的伸出了半寸,见血封喉。 胡离躲闪不过,而男人背后却被狠狠一击,血从嘴角流了下来,男人低头看了一眼胸口,只见一把匕首穿透了他的心脏,他还没有时间回头去看,便已经没有了呼吸。 男人倒了下去,胡离看清楚被男人挡住的身影,是白谣。 白谣扯过胡离说道:“快走。” 胡离迟疑了一下,白谣扯了他一把,强拉着他往外走,“别看了,他们的目的在于你,你师叔已经连夜赶回京城,过了今日我们就没有事了。” 白谣翻身上马把胡离也拉了上来,白谣驱着马到了淹城的门口对胡离说道:“往前走一里,白掌柜在那儿等你,他会带你去寻你师父。” “你去哪儿?”胡离被扔下了马,转头问白谣。 “我和白掌柜都是白怀水的手下,你信得过我俩便去寻白掌柜。”白谣没有再多说,一拉缰绳,向刚才来的方向反了回去。 胡离不敢多做逗留,往城门外走去。 ※※※ 春去秋来。 胡离瞥了自家师父一眼纠正道:“师父现在是深秋,转眼就要入冬了。” 徐季躺在摇椅里不动了,摸了摸胡子,说道:“你师叔在京城里捡了钱?怎地还不回来。” 胡离望了望天,白怀水岂止是捡了钱,怕是已经可以躺在银票里睡觉了,皇帝看他立了大功,把他从一个暗棋转到了明面上。 不过正因为如此,白怀水现在腹背受敌,一个人无缘无故的在京城里站稳了脚,而且还深受皇上的宠爱,难免传出来几句闲言碎语说白怀水以色侍人。 胡离心想,自家师叔听见之后估计会恨不得大笑三声,毕竟是夸他长得好看,再说别人泼他脏水,他清者自清,全然不会在意这些。 “师父您别等他了,他就是个铁公鸡不拔毛的。” “难不成等你这个孽徒?”徐季胡子都竖了起来,“一年到头没有几日在无相禅斗里好好待着,整天在江湖上乱跑乱跳,成何体统?” 一说起这个,徐季恨不得拿拐杖把胡离的脑袋敲碎,让他看看他脑子里都装了点什么东西。 “倒是忘了说,待会儿吃了饭我就动身。”胡离擦了擦他的长刀说道。 “这回去哪儿?”徐季炸毛了,过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你难不成听到消息就追过去,想追多少年。” “杀人偿命,他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老天总会开眼的。”胡离突然想起了白掌柜的那句话,随口就说给徐季听。 徐季不爱听,摆了摆手,“爱走就走不用跟我交代。” 当日吃过晚饭,胡离这次没骑着驴便走,徐季站在门口破口大骂,一点形象都没有。 这败家徒弟,走了还把门派里唯一的驴给牵走了。 ※※※ 初冬,北方的天已经迅速的冷了下来,枝桠上的树叶掉了个精光。 昨夜刚下了一场大雪,天地之间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有些刺眼,人站在这白茫茫的天地之间,只消一瞬就明白了自己的渺小之处。 他北上一个月才赶到了这荒山野岭,此处再越过这个山腰便到了他国的边界。 听说那地方常年冰封,用的水都是雪山的融水。 胡离把驴寄放在了山脚下的客栈里,独自上山。 雪地里有一串脚印,一脚深一脚浅,白雪上还有点点血迹。 胡离暖了暖手快速的跟了上去,山头上的一处平地,乞丐模样的人蜷缩在树根下边。他听见动静也不曾抬头,哑着嗓子用难听的声音笑起来。 这笑声行将断气,在空旷的山顶越传越远。 雪又下起来了——而且越下越大。 冰凉雪落进了人的眼睛里面,有滚烫的泪珠顺着脸颊滚了下来。 李廉清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上刑场之间便与替罪羊掉了包。本想如此就可逃脱升天,但平生树敌一万,好友贪恋他权势帮得了一时,而权力散尽了,他便什么都不是。 他一路被追杀,手下的人已经死绝,他靠着树干心知熬不过这个冬天。 “你可知我为何一路随你北上?” “你想取我的姓名。”李廉清说道,“小伙子别优柔寡断,一刀砍在我的脖子上,一了百了,不然就又让我逃了。” “我只是想对你说,鸿蒙心经一直在我手里。”胡离矮下身子对李廉清说道。 他的眼神迸发出光芒来,“我就知道那一定是真的!你拿来给我,我把所有的钱都给你!怎么样?” 胡离提了提嘴角,匕首抵在李廉清的脖子上,向左划下,脸上面无表情,“骗你的。” 他把匕首扔到尸体旁边,雪很快在尸体上盖上一层。 胡离下山时脚步轻快。 他知道,从今天开始的每一天,都会属于他自己。 PS:横刀到这儿就结束了,感谢一直以来的支持。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